47、冷宫薪火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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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言夏的心跳得有些快，感觉身上的东西在一路奔波和紧张下快要“哗啦”一声掉出来了。
她七拐八绕，屏息凝神，避开偶尔路过的、行色匆匆的宫人，终于在出糗之前，再次站在了那扇破败不堪、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宫门前。
门，虚掩着一条缝。
像是特意为她留的。
冯言夏心头猛地一跳，一股暖流悄然涌上。
她轻轻推门而入。废宫里的寒气依旧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冻得她一个激灵。
但角落里的忽兰已经坐直了身子，浅灰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捕捉到她身影的瞬间，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骤然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归于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他算着日子，觉得她该来了，才特意留了门。
这份无声的等待，像一根细小的暖针，刺破了冯言夏心头的寒意。
然而，她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忽兰眼底那丝飞快掩去的、属于孩童的雀跃，以及更深处的、如同烙印般挥之不去的复杂阴霾——
那横亘在他们之间，名为国仇家恨的沉重枷锁，并非几次雪中送炭就能轻易卸下。
他年纪尚小，想不明白，也绕不过去。
“喏，快抱着！”
冯言夏熟稔地将手中依旧滚烫的汤婆子塞进忽兰冰冷的怀里。那份灼热瞬间驱散了周遭的寒气，也驱散了些许沉默的尴尬。
忽兰立刻将冻得发红、甚至有些青紫的手紧紧贴在温热的铜壁上，贪婪地汲取着那丝丝缕缕渗透进来的、如同生命源泉般的热量。
冯言夏如释重负地开始“卸货”，动作麻利又带着点小得意。
她小心翼翼地从斗篷内侧那个隐蔽口袋里掏出那几块沉甸甸、乌黑发亮、如同黑曜石般的银霜炭块，又从袖袋里摸出那个小小的针线包和几块被压得变了形的糕点，最后，才吸着气，解开腰侧的布带，取下那个密封的竹筒。
“先垫垫肚子。”她把糕点递给忽兰。
忽兰默默接过，就着汤婆子传递来的暖意，小口却迅速地吃了起来。腹中有了像样的食物，冰冷的四肢似乎也渐渐找回了一丝知觉。
等他吃完，冯言夏脸上忽然露出一副做贼心虚又带着点小得意的表情，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
“忽兰，你……这两年来，自己生过火吗？我是说，除了偷看别人用火的时候。”
忽兰摇摇头，声音依旧沙哑干涩：
“没有。弄不到火种。以前在部落，火种是萨满和长老们看护的圣物，由专人保管，轻易不能动。”
“这宫里……我摸到过存火种的地方，在御膳房后面的大库房里，但那里日夜都有人轮班看守，火种盆边更是寸步不离。我，我摸不过去。”
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渴望。
冯言夏的眼睛“唰”地亮了，仿佛就等着他这番话。
她献宝似的拿起那个竹筒，小心翼翼地剥开蜡封的封口，从里面倒出一个细长的、竹管制成、做工略显粗糙但绝对实用的火折子。
“看！这个！”
她语气里带着一种孩子炫耀新玩具般的兴奋和骄傲。
“这叫火折子！有了它，加上这些炭，”她指了指地上那几块珍贵的银霜炭。
“以后你自己就能生火取暖了！不用再挨冻了！想什么时候暖和就什么时候暖和！”
忽兰来自天山脚下，乌洛部落生火多用燧石击打引燃绒草，或者小心翼翼地保存火种，从未见过这种精巧便捷的中原引火之物。
他听得一愣一愣的，浅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冯言夏手中那根不起眼的竹管，满是新奇和难以置信。
当听到“自己就能生火取暖”、“想什么时候暖和就什么时候暖和”这几个字时，他眼中的光骤然炽烈起来！
像被投入火星的、早已干透的草堆，瞬间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熊熊火焰。
自己生火？
这意味着…意味着他不必再彻夜蜷缩在冰冷刺骨、能将灵魂都冻结的绝望里？
意味着他能真正地、主动地掌控一点温暖，对抗这要命的严寒？
这简直…像做梦一样！
“真……真的？”
他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长久压抑后骤然看到曙光时的激动。
“当然是真的！”
冯言夏信心满满，立刻拉着忽兰蹲到墙角一处相对避风的地方。
她学着钱凌月教她的样子，拔开火折子顶端的铜帽，用力吹了几口气。
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火星在管口幽幽亮起，如同暗夜里的萤火。
她赶紧将这点宝贵的火星凑到特意带来引火的一小撮干燥的绒草上。
然而，或许是紧张，或许是风向不对，绒草只冒了点呛人的白烟，并未真正燃起。
“咳……再来！”
冯言夏有些尴尬，小脸微红，又鼓起腮帮子，更用力地吹了几下火折子。火星倒是旺了点，跳跃着，可那绒草依旧不给面子，只是冒烟。
忽兰在一旁看着，眉头微蹙。
他虽没用过火折子，但对生火本身并不陌生。
在部落里，生火是每个孩子都要学会的基本生存技能，如同呼吸般自然。
他观察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指了指冯言夏手中那团散乱的绒草：“太散了，压紧点，像…捏雪球。”
他的声音还有些生硬，但指令却很清晰。
接着，他又看了看风向，默默站到了冯言夏的上风处，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住了吹向火星的冷风。
“风…挡着。”
冯言夏依言照做，将绒草用力团紧压实，捏成一个小球。
这一次，当橘红的火星接触到紧实的绒草球时，一缕细微但清晰的白烟袅袅升起，紧接着，“噗”地一声轻响，一点小小的、跳跃的、充满生命力的金红色火焰终于诞生了。
“着了！着了！”
冯言夏惊喜地低呼，声音里满是雀跃。
忽兰眼中也闪过亮光，动作却比她利落、沉稳得多。
他迅速而小心地接过那簇宝贵的火苗，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将其移到冯言夏带来的一块最小的银霜炭下。
炭块接触火焰，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黑色的表面渐渐泛起暗红，如同沉睡的火山苏醒，最终，稳定的、带着暖意的橘红色光芒在炭块上蔓延开来，散发出令人心安的温热。
有了这簇火种，忽兰骨子里属于游牧民族的本能仿佛被瞬间唤醒。
他不再满足于仅仅点燃一小块炭取暖。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敏捷得像一头发现了猎物的雪豹，几步就冲出废宫。不一会儿就抱回几块大小不一的废弃砖石和几根干燥的断木。
在冯言夏好奇而惊叹的目光注视下，他在避风的墙角处，熟练地用石头垒起一个小小的、半圆形的挡风墙，中间巧妙地架空，形成一个简易却实用的篝火坑。
他将那块燃烧的炭小心地放进坑底，作为火种核心，又在上面搭上几根细小的断木作为引柴，最后才将另外两块珍贵的银霜炭稳稳地压在最上面。
他调整着木柴的位置和间隙，让空气得以流通，又不至于让火苗被穿堂风轻易吹散。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对火焰的敬畏和掌控力。
“这样……烧得久。暖和。”
他简短地解释，目光专注地盯着那簇在石缝间跳跃、逐渐旺盛起来的火焰，橘红色的火光映亮了他脏污却轮廓分明的侧脸。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奋力驱散着角落浓重的阴影，将温暖的光晕投射在忽兰沾满尘灰却难掩坚毅的脸上，也映照在冯言夏写满惊叹与喜悦的眼眸里。
废宫中那刺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气，第一次被这微弱却无比顽强的温暖所逼退。
一股混合着烟火气的、令人安心的暖意，如同无形的涟漪，开始在这冰冷死寂的空间里缓缓弥散开来，驱散了盘踞已久的绝望。
坐在温暖的火堆旁，忽兰紧绷的身体似乎也随着火焰的跳跃而一点点放松下来。
而那长久以来被严寒和仇恨冻结的心湖，似乎也被这篝火烤化了一角冰层。
他看着跳跃的火焰，眼神有些迷离，仿佛透过那跃动的金红色光芒，看到了遥远的天山脚下、温暖帐篷里噼啪作响的篝火，以及篝火旁那些模糊却温暖的记忆。
“我的名字，‘忽兰’……”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带着一种陷入遥远回忆的悠远和淡淡的温情。
“在我们的话里，是‘红色’的意思。”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篝火跳跃的、最炽热的焰心上，那颜色，像极了草原上最烈的枣红马驹的鬃毛。
“我阿妈说…生我的那天晚上，部落里点着很大的篝火，庆祝猎到了罕有的白鹿王。”
“火光冲天，映得整个帐篷里…全是红的，暖暖的。我就在那堆最大的篝火边上……来到了这世上。”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温暖的火焰边缘，感受着那灼人的热度。
“阿爸抱着我，对着篝火说，
‘看！篝火边的红马驹！’
他说，篝火边出生的红马驹，筋骨最强健，跑得最快，最耐风雪，是长生天赐给勇士的伙伴……所以…叫我忽兰。”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和深藏的悲伤。
篝火映照着他浅灰色的眸子，那里面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温暖跳动的光泽，不再是死寂的灰蒙。
讲述自己名字的由来，这几乎是他第一次主动向这个顺朝的女孩分享属于乌洛的、属于他自己的、带着温度与色彩的过去。
那火光，仿佛连接了他破碎的、血色的过往与此刻这来之不易的、微弱的暖意。
冯言夏静静地听着，篝火的暖意烘烤着她的脸颊，也烘烤着她的心。
当听到“篝火边的红马驹”时，她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就在忽兰话音落下的瞬间，冯言夏猛地站了起来！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让那簇跳跃的篝火都跟着微微晃动了一下。
她脸上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近乎破釜沉舟的坚决，眼神亮得惊人，如同被篝火点燃的星辰。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冷宫薪火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