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只想当女帝》桑岸回

51、冷宫薪火6

　　“哎呀！水都冰了！快出来！”
　　冯言夏也顾不上尴尬了，直接把那件沉甸甸、绣着精致缠枝莲暗纹的锦缎斗篷哗啦一声抖开，对着澡盆里背对着自己的忽兰展开。
　　“快！用这个裹上！跑回正房去！地上脏，别光脚踩！”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像在指挥一场紧急撤退。
　　忽兰转头看着那件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流光溢彩、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锦缎斗篷，眼神里充满了强烈的抗拒和难堪。
　　让他用这个？裹自己刚从脏水里出来的、还带着水珠的身体？这简直……太荒唐了！也太……玷污了这华美得如同天上云霞般的布料。
　　但冯言夏那“你敢不听话试试看”的凶悍架势，还有那盆已经开始让他牙齿打颤的冰水，让他别无选择。
　　他咬了咬牙，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视死如归般的决绝，哗啦一声从水里猛地站了起来！带起一片冰冷的水花。
　　冯言夏立刻闭上眼睛，只凭感觉将斗篷往前猛地一递。一阵带着冰冷水汽的风掠过她的手臂，接着是布料被一股大力猛地扯走的声音。
　　她听见面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笨拙又慌乱的包裹声，伴随着布料摩擦皮肤的窸窣声。
　　然后是一阵急促的、光脚丫啪嗒啪嗒踩过冰冷坚硬地面的声音，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冲向正房方向，留下地上一串清晰的水渍脚印。
　　冯言夏这才转过身，看着地上那串湿漉漉、带着泥印的脚印。
　　想象着忽兰裹着她那件对于他瘦高身形来说过于宽大、华丽得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锦缎斗篷，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又像被强行套上演出服的野兽，狼狈又别扭地落荒而逃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肩膀都笑得微微颤抖。
　　嗯，确实……很像给大型犬强行穿上不合身的公主裙的感觉。
　　回到正房，只见忽兰已经飞快地钻进了角落那张破床榻上。
　　那张破床榻上堆着他上次蹲守去世妃嫔获得的战利品——一床完好的厚实被褥。
　　死人盖过的被褥会被嫌晦气，即使是娘娘用的好料子也是，本来按流程应该是送去焚毁烧掉的，被蹲守的忽兰劫胡了，不过他还没舍得用。
　　忽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缩进壳里的蜗牛，只露出一双浅灰色的眼睛，警惕又带着浓重羞恼地瞪着冯言夏。
　　那件华丽的锦缎斗篷被他胡乱地、带着点泄愤意味地揉成一团，扔在床角（他可舍不得扔地上），像一团被遗弃的、沾了泥水的昂贵绸缎。
　　冯言夏也不在意，她的注意力立刻回到篝火边烘烤的那堆“宝贝”上，尤其是她刚“创作”出来的那件“惊世骇俗”的拼接冬衣。
　　她蹲在火边，像守护幼崽的母兽，小心地翻动着衣物和被褥，确保每一面都均匀受热，嘴里还念念有词
　　：“快点干快点干……千万别燎着了……”
　　忽兰缩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篝火旁那个小小的、忙碌得团团转的身影。
　　火光跳跃，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鼻尖上还沾着一点刚才搓洗衣物时蹭上的灰。
　　她小心守护着那堆破布烂絮的样子，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冯言夏内心OS：废话！那可是老娘辛辛苦苦、扎了无数次手指、骂了无数遍破线才完成的劳动成果！容易吗我！）
　　废宫的地板早已腐朽开裂，不少地方被忽兰之前搭篝火时撬走了木板当柴烧，露出下面冰冷的青砖。
　　他特意将篝火垒在裸露的砖石上，橘红的火苗舔舐着空气，带来真实而安全的暖意，不用担心引燃仅存的、摇摇欲坠的木梁和窗框。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和冯言夏偶尔翻动衣物时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忽兰裹紧干燥温暖的被褥，感受着热水澡后残留在皮肤毛孔深处的暖意，还有被褥带来的、久违的、如同回归母体般的干燥舒适感。
　　他那双浅灰色的眼眸深处，清晰地映照着篝火跳跃的光芒，以及光芒中那个小小的、忙碌的身影。
　　一个盘桓在他心底许久、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问题，如同挣脱了锁链的困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桎梏。
　　“为什么？”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里显得有些突兀，带着干涩和深重的不解。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他浅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冯言夏，里面充满了困惑、警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期盼。
　　“给我吃的，给我药，给我暖手的，给我炭火…现在，又…”
　　他指了指自己洗干净后清爽许多的身体，又指了指那堆正在烘烤的、散发着皂角清气的破布烂絮，最后目光扫过那件被随意丢弃在床脚、如同垃圾般的华贵斗篷。
　　“我只是…一个被丢在这里、等着烂掉的……野种。你，是高高在上的冯家小姐。”
　　国仇家恨的冰冷阴影再次无声地笼罩下来，让他问出的话语也带着沉甸甸的、如同铅块般的分量。
　　他想不明白，这毫无理由的、源源不断的、近乎泛滥的善意，背后到底是什么？是高高在上的怜悯？是打发乞丐的施舍？还是……更深的、他无法理解的、带着毒饵的陷阱？
　　冯言夏翻动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向角落被褥团里那双写满复杂情绪、如同蒙尘玻璃珠般的浅灰色眼睛。
　　篝火的光芒映在她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坦荡得没有一丝杂质，像山涧最干净的溪流。
　　“为什么？”
　　她歪了歪头，仿佛觉得这个问题幼稚得可笑，小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困惑。
　　“想帮就帮了呗！”
　　语气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属于孩童的、近乎蛮横不讲理的直率。
　　“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为什么？看你一个人在这里挨饿受冻，缩在角落里发抖，怪可怜的。我想帮你，就帮了！”
　　她顿了顿，小脸上带着点“小孩子不要想太多”的不耐烦，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哎呀，别搞那些大人弯弯绕绕的心思，烦死了！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乐意！”
　　这过于直白、甚至带着点任性妄为的回答，让忽兰彻底愣住了。
　　他预想过很多种答案，怜悯、愧疚、或是某种需要他付出代价的交换……却唯独没想过是这样纯粹又蛮不讲理的“想帮就帮”。
　　然而，冯言夏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刚松懈一丝的心弦又猛地绷紧，如同被拉满的弓。
　　“不过嘛，”
　　冯言夏话锋一转，大眼睛狡黠地眨了眨，脸上露出一点小狐狸般算计的表情，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恶作剧的意味。
　　“既然本小姐帮了你这么多——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还亲自给你洗头……”
　　她掰着手指，煞有介事地数着，仿佛在清点一笔巨债。
　　“那你是不是……该回报我点什么呀？”
　　她微微扬起下巴，带着点“你看着办”的傲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