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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刀鞘 ...

  •   月色略有些白,在暗夜里明亮地晃出来一段刀刃似的色彩来,渡鸦蛰伏在夜色中,拢着翅膀,默不作声,眼睛发光地盯着发出动静的地方。

      泠徽站在马凳上,侧过身子,月牙眼弯起来,“不过来吗?”

      柳沛白走上前去,伸出胳膊,泠徽顺势撑着他的胳膊上车,矮着身子进入车内,精妙素净的裙摆游鱼一般从柳沛白眼中游走。

      柳沛白的瞳孔里,车帘晃荡了几下,像是一场静默的浪潮。

      他慢慢放下胳膊,随着泠徽走入了车内,车内没有点蜡烛,风吹起的车帘也像是浪潮,暗沉沉的山水香,清纯且妙不可言。

      泠徽端坐在玫瑰椅上,身姿舒展,月白裙流转月光,如水如光一般,她颇有些新奇地看着他,见他也正看着她,显而易见的茫然。

      泠徽招了招手,温柔地道,“过来。”

      柳沛白捏了捏手指,掌心渗出汗来,他的瞳孔在夜里亮的吓人,像是两盏烧的正旺的烛火,细碎地炸着。

      他用一种急切又克制的步子,往泠徽那边走过去,走一步,又停一会儿。

      泠徽含着笑,她把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那是她不常有的等待姿势,泠徽在很小的时候。就在祠堂下见到过众人跪拜。

      先提起衣摆,再先曲起一条腿,那是一个柔软的弧度,跪下去一条腿,之后再是另一条,要跪的笔直,跪出松竹之姿态,方能不辜负世家的一把铮铮傲骨。

      她站在牌位下看着,母亲牵着她的手。

      齐刷刷地跪下,就好像的一个个赌牌,齐刷刷地倒下,而坐庄的人已经看到了前因后果。

      泠徽的身边没有再放新的椅子,她只是坐着,柳沛白已经习惯地曲起一条的腿,半跪在她面前,仰头看她,看不清她的神情。

      泠徽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后脖子,将他压在腿上靠着,衣摆用料柔软,贴在人脸上也仿若没有,泠徽一下一下拍着。

      柳沛白能闻见从她身上透出来的名贵山水香,薄薄的一层,起雾似地聚拢,他不握刀就能徒手劈碎石头的手,绵软无力。

      泠小姐似乎垂下头来了,她的发丝冰凉微软地落在他的手边,她轻轻地道,“我知道郎君在想什么,只是郎君,我们相伴是有尽头的。而我们的尽头就在武秀山,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没了郎君,就只能另寻她法。”

      她说的坦诚,也说得不错。

      柳沛白心中那根弦松松紧紧几回,几乎要把那颗心勒坏了,他着急地抬头要说话。

      泠徽的手捏着手帕盖下来,轻柔地擦了擦他的脸颊,眸子柔软又怜惜地垂视他,“难道郎君希望,我走不到京州吗?郎君要去武秀山,我要去京州,我找了人,郎君也去比了武,互不耽搁,岂不好?”

      “人,就是这样。人生分出很多段,有的路有人陪着走,有的路自己走,我与郎君相伴到武秀山,再分开。郎君下山不久,护我一路。此等恩情,实是难报,我只能在金钱居住方面不委屈郎君,能教郎君一些入世之事。”

      “也算我对郎君的饯别之礼。”

      柳沛白捏着泠徽的袖子,张了张口,仿佛被困在一个躯壳里,有两只手,一只手在撕扯他,另一只手是属于泠小姐的手,安静在一边。

      那只撕扯他的手,叫他偏过去,去武秀山。

      而他,却拧着,挣扎着身子去泠小姐的那边。

      “我不想你出事……”柳沛白焦灼地蹙着眉,捏着袖子的手青筋暴起,他有些恨,看到什么恨什么,恨武秀山,恨京州,恨月光……恨自己……

      他把一切恨遍了。

      见他眸中翻涌挣扎,泠徽的指尖蜷了一下,帕子从柳沛白的眉眼滑下去,柳沛白眼前一白,随后伸手捏住了那张帕子,递到了泠徽的手中,嗫嚅道,“我……我想……”

      泠徽却笑了,很慈悲,一双眼睛柔情地瞧他,“从这里到京州的路,还有很远。柳沛白,你可以慢慢想。”

      一轮红日攀着山脊一寸寸升起来,红霞淡粉,无端的,宛若一片重边叠瓣的裙摆,将寥寥的星子纳了进去,白月只剩下远远一点。

      泠徽盖着半边毯子,半眯着眼睛看大雁纹的帘子,马车一动起来,大雁便似振翅欲飞,略大一些的那只扭过头,看向略小的那只,嘴里同咬着一株相思子。

      相思子乃有毒之物,两相咬着,但凡一方咬得重些,都要死去,

      爱恨嗔痴,怨恨苦痛,本就与相思子无异,瞧着鲜艳,内里纵毒,自古以来毁在其上,更是不计其数。

      泠徽的目光穿过帘子,落在那个紧闭的车门处,昨夜他从那里出去,便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个世外握刀之人,于他来说,道理只在他的刀中,生死也是。

      叫他来思量山下的事情,就要将他的刀扣下。

      让他用不用刀的方法去想。

      她的目光一凝,昨夜坐的玫瑰凳边,那柄刀躺在那里。

      泠徽半披着衣裳走过去,蹲下去,有些费力地将刀捡起来,这柄刀刀鞘制作的很厚,缘由是因为刀锋太利,而木头又普通。

      故而,才有这样一柄厚木刀鞘。

      他将自己的刀鞘忘在了这里,又不来拿。

      柳沛白有些空落落地望着远处的平州城,他的刀落在了车厢内,又不好打扰泠小姐休息,只能抱着手。

      过了平州,再过一个安州,就到了武秀山。

      好近。一段路途,怎么可以这么近?

      车厢内,突然被石子一样的东西敲了一下,柳沛白倒是明白了什么意思,将缰绳放给一边的侍卫,自己转身进了车厢内。

      柳沛白眼睛不敢乱转,低头看见落在墙边的黑棋子,他蹲下去捡起来,才慢慢抬头。

      泠小姐坐在罗汉床上,半披着一件粉蓝的衣裳,仅仅只是用玉簪将头发挽起来,仔细一看,原来不是玉簪,而是她随手拿起的细毛笔。

      怀里斜斜抱着他的刀,正笑着看他。

      阳光被车帘柔和下来,从泠小姐的身后晕着光晕,宛如一个玉人,内外明澈,通透慧彻。

      他的刀,在泠小姐怀里,十分不配。

      泠徽道,“过来。你的刀,怎么忘在凳子下了?”

      柳沛白走过去,接过了刀,一只手抱着,一只手将黑棋子放在泠徽的手中,她的手细白,依照着柳沛白的眼力,能清晰地看见她掌心脉络青筋。

      很漂亮,张开的时候漂亮,合起来的时候漂亮,怎么样都漂亮。

      泠徽收拢掌心,将棋子放在一边,“怎的不说话?”

      “夜深,小姐睡了,会惊扰到小姐。”柳沛白将刀靠在臂弯里,上边似乎隐隐透出山水香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来钻去。

      泠徽吹了吹茶,下巴一抬,算是请他入座,见他还站着,眼睛抬起来,“不肯?”

      她一抬眼,乌黑的瞳子里就亮了起来,像明月拨开了云,偏偏又隐秘地透出点白桂的清艳来,她看的时间并不长,而是合下眼睫,把那点无意生艳的光彩敛下来。

      柳沛白便跟着她的意思,坐在了一边,当身子碰到罗汉床的时候,才局促地抱紧了刀。

      “郎君的刀鞘,怎么是木头?”泠徽推了一碟子点心过去。

      “山上木头多,好捡。原先没有刀鞘,也没有刀柄,只有刀。”柳沛白盯着自己的衣摆,忍不住和泠徽说很多话,“只用布裹起来,就可以拿了。没有刀鞘的刀伤了师兄,师兄才去山上找了个木头来,两个人都不会做,就随便弄了个刀鞘。”

      “原来是这样。”泠徽从身边摸索了一下,拿出了一个长长的匣子,递给柳沛白。

      柳沛白迟疑地看了一眼泠徽,见泠小姐点点头,他将刀放在一边,摁着匣子拉开,入目便是一柄深枣色的刀鞘,刀鞘很素,却有明晰的檀木香,令人闻而冷静。

      “拿起来看看。”泠徽撑着下巴,扣了扣桌子。

      柳沛白拿出来,才发现这刀鞘实在很好,是个好东西。无名山数不完的树木都比不得这一个刀鞘,做的人技艺更是绝妙,仿佛一寸寸贴合着刀来做。

      不多直,不多弯。

      “这本是旁人赠的,我留着没有什么意思,就长久放在马车上。今早瞧见你的刀,才想起来。好东西要留给有用的人。”

      柳沛白拿着刀鞘,看向她,心中如擂鼓,要把刀鞘放下去。那边泠徽递给他一眼,止住了他的动作,“拿着吧,再好的东西,不用也没有作用。”

      说完,又笑了笑,“凭是什么好东西,也比不得你。它在你手中,才算得遇子期。”

      “收下吧。若是觉得亏欠,这一路就好好送我到武秀山。”

      柳沛白咬了咬唇,他本是在山中野来野去的人,本就不需要见什么好坏,可他下山入世就遇见了很好的泠小姐。

      泠徽摆摆手,走回了帘子后边,柳沛白的目光送着她入朦朦胧胧的帘后,珍珠撞得乱乱响,反射着光彩也明晃晃,五光十色,恍若是梦。

      柳沛白低头看见桌子上,热气未散的茶,食了半块的糕点,还有落在桌子上的黑色棋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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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试了,明天开始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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