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帮》栖风酌雪

20、第 20 章

　　骆驼帮的日常在响水窝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时值午后，沙漠的烈日稍稍西斜，在院子里投下长短不一的影子。幼枫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面前摊开着那本蓝布封皮的账本，手指笨拙地拨弄着算盘珠子，试图核对上个月修缮屋顶的木料开销。小刀则盘腿坐在她不远处的沙地上，眉飞色舞地比划着，向正在默默擦拭长刀的阿木描述前几天他是如何机智地发现沙狼踪迹，并与阿木合力将其驱赶的“英勇事迹”。阿木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偶尔点一下头，手中的棉布在刀锋上稳定地来回移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而在院子最角落、阴影最浓重的地方，林夏背靠着土坯墙，屈着一条长腿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他微微低着头，全神贯注于手中那件似乎永远也保养不完的物事——那把其貌不扬的小铲子。他用一块表面粗糙的石头，极有耐心地打磨着铲子的边缘，动作轻柔而专注。阳光偶尔穿过棚架的缝隙，在他那身洗得发白、却依旧挺括的青灰色劲装上跳跃，勾勒出他略显清瘦却隐含力量的肩背线条。整个院子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木料、沙土、皮革和淡淡汗味的，属于“家”的平静气息。
　　这份平静很快被打破了。院门外传来老陈与人交谈的声音，语气不同于往常的轻松，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慎重。不一会儿，老陈便引着一位衣着体面、面容焦急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来人约莫四十上下，穿着一身质料上乘的藏青色绸缎长衫，外罩一件做工精致的玄色暗纹马甲，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他脚上的千层底布鞋虽然沾了些许沙尘，但依旧能看出其做工精良。这副打扮与响水窝粗犷、质朴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一颗误入沙海的珍珠，格格不入。
　　“帮主，副帮主，”老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神色凝重，“这位是沙州城‘锦荣绸缎庄’徐掌柜府上的管事，徐福。徐掌柜家遇上了棘手的急事，想请我们帮忙。”
　　幼枫立刻放下手中的算盘，努力压下心头因为“大主顾上门”而泛起的一丝涟漪，学着林夏平时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派头，微微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徐管事请坐，不知贵府遇到了何事？但说无妨。”
　　徐福哪里坐得住，他胡乱拱了拱手，也顾不上什么虚礼了，急声道：“这位女帮主，实不相瞒，是我家小姐出事了！三日前，小姐带着丫鬟婆子和护卫，乘坐马车去七十里外的苦水庵还愿。那庵堂就在黑石山下，是这片荒漠里少数还有点香火的地方，本是一条熟路。可谁知道...谁知道回来的路上，在迷魂荡附近，连人带车，一行七八人，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迷魂荡？”幼枫心里咯噔一下，那地方的凶险诡异，她没少听老陈和林夏提起，堪称大漠里的禁区之一。但她很快捕捉到一个疑点，这段时间她跟着老陈学习辨认地图和路线，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从沙州城到苦水庵，明明有相对安全的官道可走，虽然绕远些，但为何非要经过迷魂荡那般险地？”
　　徐福的脸上立刻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尴尬与更深沉的悲痛，他掏出手帕擦了擦瞬间渗出细密汗珠的额头：“报...报了官了！官府的人马去了，只找到了空空如也的马车和……以及几具护卫的尸首，小姐和她的贴身丫鬟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初步推断，可能是流窜的悍匪所为，只是线索难寻，搜寻了几日也无果。至于为何经过迷魂荡……”他吞吞吐吐，“据…据侥幸逃生回来的车夫说，是…是小姐临时起意，非要抄近路，才…才拐进了迷魂荡外围的小路。谁知道这一去就……”
　　一直沉默得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林夏，此时突然停下了打磨铲子的动作。他没有抬头，清冷的声音却像冰锥一样刺破空气，精准地钉在徐福话语的漏洞上：“抄近路？徐管事，”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你家这位养在深闺的小姐，平时也这么…熟悉大漠地形吗？连官道不走，偏要闯九死一生的迷魂荡？”
　　徐福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握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他眼神游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好…好汉明鉴…实…实不相瞒，老爷他…他私下怀疑，小姐这次出门，根本就不是去还愿。而是…而是有人暗中约她在那里见面！这是五百两定金！”他像是终于抛出了底牌，从怀中取出一张崭新的银票，轻轻放在幼枫面前的矮桌上，“只要找到小姐下落，无论生死，事成之后，再付五百两，共计一千两！既是酬金，也是…也是买一个水落石出，更是恳请诸位，对此节……务必保密！”
　　他稍作迟疑，又从袖中取出几个精致的香囊：“这是小姐平日用惯的香料。那车夫说，小姐一路上都在把玩这个绣着兰花的香囊，或许…对搜寻能有些帮助。”
　　一千两！ 幼枫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圆了。这庞大的数目在她脑中嗡嗡作响，足够他们把响水窝修得固若金汤，购置精良的武器盔甲，再养上十几匹健壮的骆驼，甚至未来一年的嚼谷都绰绰有余！旁边的小刀已经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抽气，连一直面无表情擦拭长刀的阿木，动作也明显顿了一下。
　　然而，林夏接下来的反应却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瞬间浇熄了幼枫心头刚刚燃起的、名为“暴富”的火焰。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张足以让普通人疯狂的银票，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如无形的刀刃般落在徐福身上，语气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徐管事，”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久经世故的嘲讽，“你这一千两，听着是不少。但要我们既去那鬼见愁的迷魂荡里捞人，又要替你们徐家查这不清不楚的内宅阴私，还得面对那伙能在迷魂荡设伏、杀人不眨眼的未知对手。这笔买卖，风险与收益，恐怕不成正比吧？”
　　徐福被他几句话戳中心事，汗如雨下，连连拱手作揖：“好汉！林副帮主！您明鉴！只要…只要能找到小姐，其他的…其他的我们徐家自会处理，绝不敢给贵帮多添一丝麻烦！只求…只求一个确切的消息啊！”
　　林夏不再看他，转而将目光投向幼枫，依旧是那句熟悉的话，但在此刻情境下，却重若千钧：“帮主，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