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帮》栖风酌雪

22、第 22 章

　　夜色深沉，响水窝却灯火通明。决定接下这桩凶险买卖后，整个骆驼帮都围绕着林夏的指令高效运转起来。

　　林夏先是花了半个时辰，仔细盘问老陈关于迷魂荡的一切传闻旧事，连几十年前的掌故都不放过。接着，他摊开徐家送来的简略地图，对照老陈的口述，用炭笔添上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标记。

　　"阿木，检查所有人的兵器，弓弩重点保养，箭矢备足。再准备三十丈最结实的长绳，还有那些宽木板对付流沙。"

　　阿木沉默领命而去。

　　"小刀，水囊全部灌满，干粮按五天量准备。信号焰火检查是否受潮。徐家给的香料用油纸包好随身带着。"

　　小刀响亮应了声，一溜烟跑开。

　　最后，林夏的目光落在正笨拙绑腿的幼枫身上。他蹲下身拍开她乱打结的手，三两下利落地系好匕首。"跟紧我，多看多听少说话。任何情况都不许擅自行动，必须先看我眼色。记住，我们是去探查，不是逞英雄。"

　　他的语气严厉，动作却细致周到。幼枫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专注侧脸，闻到那股熟悉的皂角混合沙尘的气息，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乖乖点头。

　　林夏起身，又从行囊里取出个油布小包递给她。"盐、糖和应急药材，都分装好了。迷魂荡里情况难料，万一走散，这些东西能救命。记住，水要省着喝，但保命第一。"

　　幼枫捏紧那个沉甸甸的小包，心头暖流淌过，嘴上却不肯服软："想得还挺周到。"

　　林夏轻哼一声："那可不，带个拖油瓶出门总得多备几手。"

　　幼枫刚升起的感动瞬间蒸发。

　　次日天未亮，五人小队整装待发。当林夏从屋里走出来时，幼枫不由得眨了眨眼。

　　他换下了一直穿着的青灰色劲装，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深褐色的粗布衣裤，颜色接近沙土，在朦胧晨光中几乎能与环境融为一体。上衣是窄袖短褂样式，下身是扎进牛皮靴里的束脚裤，整体看起来更加利落干练，带着一种沙漠旅人特有的粗犷气息。外面依旧罩着那件半旧的防沙斗篷，背后用布条紧紧缠裹着弯刀，腰间那把小铲子也依旧别在那里，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唯一不变的是头上那顶旧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神情。

　　"看什么？"林夏察觉到幼枫的目光，语气平淡。

　　"没……就是觉得你这身……"幼枫斟酌着用词，"挺……挺适合钻沙子的。"

　　林夏轻哼一声，算是回应。"深色耐脏，不易反光，行动起来也方便。"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随即下令，"出发。"

　　幼枫偷偷撇撇嘴，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身打扮确实更符合他们即将要面对的迷魂荡环境，也让他身上那种属于"沙漠生存者"的特质更加凸显。阿木依旧是沉默的黑色身影，小刀则还是那身精神的靛青色衣裤，老陈站在营地门口，目送着这一行四人融入渐亮的晨光中。

　　越近迷魂荡，景象越发荒凉。稀疏的骆驼刺红柳渐变成连绵沙丘和怪异岩柱。天空浑浊泛黄，风声呜咽，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矿物混合的怪味。

　　"跟紧，注意脚下。"林夏压低的声音在风中清晰可辨。他步伐不快，却每一步都落在实处，目光如鹰隼扫视四周。

　　幼枫紧跟其后，学着他的样子观察。她发现林夏并非直线前进，而是循着奇特规律迂回穿行。他时常蹲下捻沙嗅闻，或用铲子轻敲岩石。

　　"他在找水脉痕迹和岩石稳定性。"阿木难得低声解释，"副帮主说过，迷魂荡并非全无规律。"

　　午间，他们在巨岩后歇脚。林夏只让大家小口润喉。幼枫第一次体会沙漠缺水的煎熬，喉咙如砂纸磨过。

　　"省着点，这才刚开始。"林夏瞥她一眼，"真渴得受不了时，含小块石头能刺激唾液。"

　　幼枫苦着脸点头，接过小刀分发的硬馕饼和肉干，啃得如同嚼蜡。偷眼看林夏面不改色吞咽，只好努力下咽。

　　休息后，林夏望向迷魂荡深处那片狰狞地貌。"接下来要小心了，按照线索，徐家马车最后消失处就在前面。"

　　他示意阿木小刀左右扇形推进，自带幼枫居中。气氛陡然绷紧。

　　沙地愈发松软难行，怪石投下扭曲阴影，风过石缝如鬼哭。幼枫心跳如鼓，手心沁汗。

　　前方小刀突然低呼："副帮主！这里有发现！"

　　几人围拢过去。岩壁下散落马车木屑，几片质地精良的丝绸碎片颜色正与徐小姐马车帷幔相符。沙地上还有模糊的凌乱脚印与拖拽痕迹。

　　林夏蹲身细查，眉头紧锁。"不是沙匪手法。"他捻起边缘整齐的丝绸碎片，"沙匪抢劫不会小心割下车帷。这拖拽痕迹目的性太强。"

　　他起身环视，目光定在岩壁半掩的缝隙。"阿木警戒。小刀注意后方。幼枫，你闻闻附近可有徐家香料味？"

　　幼枫愣怔，连忙取出油纸包细嗅兰花香气，而后在风中努力分辨。风沙味、尘土味、岩石腥气中，她捕捉到一丝极淡的熟悉香气。

　　"好像……那边味道稍明显些。"她不确定地指向岩壁缝隙。

　　林夏顺她所指看去，眼中闪过赞许。"鼻子还算灵光。"他用铲子拨开浮沙，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洞口。

　　"我先进。"林夏毫不犹豫点燃火把，"阿木守洞，有动静发信号。小刀看好幼枫，我没出来谁都不准进。"

　　语气不容置疑。阿木沉默持刀守候，小刀紧张握紧短刀。

　　幼枫望着幽深洞口，不祥预感萦绕。她下意识抓住林夏斗篷一角："你……小心些。"

　　林夏动作微顿，回头看她。火光映照下，他眼神依旧平静，却似乎柔和了些。"嗯。待着别动。"

　　他弯腰钻入洞口，身影被黑暗吞没。

　　等待时光漫长如岁。洞口寂然无声，唯有风泣。幼枫紧盯黑暗，脑海中闪过无数可怕想象，越想越惧。

　　就在她几乎按捺不住时，洞口再现人影。林夏除了沾尘并无大碍，脸色却异常凝重。

　　"里面是个临时洞穴，有人待过不久。"他摊开掌心，是枚精巧的珍珠银簪，还有半截踩碎的兰花香气囊。"和徐家给的一模一样。"

　　"是徐小姐的！"幼枫惊呼。

　　林夏点头："内有挣扎痕迹和少量血迹。人已被转移，不超过两天。"

　　他望向迷魂荡深处，沙丘连绵怪石如林，仿佛噬人巨口。"对方很谨慎，但既然在此停留过，据点应当不远。"

　　他沉吟片刻："继续往里搜。阿木小刀提高警惕，对方可能就在附近。幼枫，跟紧我，注意观察任何细节，尤其是气味。"

　　幼枫用力点头，感觉自己肩负重责。她不再是被完全保护的累赘，她的观察力也能派上用场。

　　五人小队再次启程，深入诡谲腹地。风愈狂，沙粒击面生疼。天色渐暗，沙漠夜寒袭来。

　　幼枫裹紧斗篷，深一脚浅一脚紧跟林夏。疲惫寒冷恐惧交织，但望着前方那永远挺直仿佛永不倒下的背影，她心中奇异地生出勇气。

　　夜幕彻底笼罩迷魂荡时，他们找到处背风岩壁暂歇。林夏选了最隐蔽的角落，示意众人噤声。

　　"不能生火，会暴露。"他分发干粮，声音压得极低，"轮流守夜，我守第一班。"

　　幼枫靠坐岩壁，寒意刺骨。忽然一件带着体温的斗篷轻轻罩在她身上。林夏不知何时已脱下自己的防沙斗篷。

　　"我不……"幼枫刚要推拒，就被打断。

　　"穿着。明日若病倒更麻烦。"林夏语气不容反驳，转身走向警戒位置。

　　幼枫裹紧残留他体温的斗篷，暖意从布料渗入四肢百骸。她望着那个融入夜色的挺拔背影，心底某个角落柔软塌陷。

　　后半夜，幼枫被轻微响动惊醒。守夜的阿木示意她噤声。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还有模糊的人语。

　　"……那丫头嘴硬……明日……交货……"

　　断断续续的对话随风飘来。林夏不知何时已潜回她身边，眼神锐利如刀。他朝阿木小刀打了个手势，三人无声散开埋伏。

　　幼枫屏息凝神，紧握腿间匕首。马蹄声渐近，是三个骑马的劲装汉子，腰间佩刀在朦胧月色下泛着冷光。

　　就在马队经过岩壁瞬间，林夏如鬼魅般从阴影中扑出。铲影闪过，为首骑手闷哼落马。几乎同时，阿木小刀从两侧突袭，迅速制住另外两人。

　　干净利落，不过呼吸之间。

　　林夏用刀抵住为首汉子咽喉，声音冷得像冰："人在哪？"

　　汉子狞笑："你们找死……"

　　话音未落，林夏铲刃已压入他皮肉半分，鲜血渗出。"我不想问第二遍。"

　　幼枫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夏——杀气凛然，眼神冰冷得让人胆寒。

　　那汉子终于惧了："在……在蛇窟……明日午时……交货……"

　　林夏得到想要的信息，利落将三人打晕绑牢。他转向面色发白的幼枫，眼神已恢复平日淡漠："怕了？"

　　幼枫用力摇头，声音却微颤："他们……会死吗？"

　　林夏瞥了眼昏迷的绑匪："沙漠里，晕倒被绑着和死也差不多。"他语气平淡，"但若你现在心软，明日死的可能就是我们。"

　　他走到幼枫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江湖不是话本，没有那么多仁慈善恶分明。很多时候，你不想杀人，但必须自保。明白吗？"

　　幼枫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那里没有杀气也没有温情，只有一片看透世事的冷静。她忽然明白，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守护她的方式——用最残酷的现实，教她生存。

　　"我明白。"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坚定。

　　林夏微微颔首："去休息吧，天亮还有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