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澍光》旖遇

5、夏末邮差

　　期末考最后一场结束的铃声像一把钝刀，把整座校园从闷热里剖开。林澍交卷出来，走廊尽头的吊扇还在吱呀旋转，卷起草稿纸的碎屑，像一场袖珍的雪。沈予光靠在楼梯口，手里拎着两罐冰可乐，罐壁的水珠顺着指骨滚进袖口。他抬眼，目光穿过人头攒动的走廊，准确无误地钉在林澍身上——像把钥匙对准锁孔，啪嗒一声，世界安静。

　　“邮差到了。”沈予光晃了晃其中一罐，拉环“嘶啦”脆响，白雾喷涌，“南城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宋诗意；保送资格确认书，许望；以及——”他故意停顿，从背后抽出一只薄薄的牛皮纸信封，“某人的市演讲赛一等奖证书。”

　　林澍没接话，耳尖却悄悄红了。走廊窗棂外，梧桐叶沙沙翻动，夏末的风带着离别的味道，从两人之间穿堂而过。

　　赵子扬的篮球特招复试定在八月末。训练馆里，他一遍遍练折返跑，鞋底摩擦出尖锐的“吱——”，像要把地板撕开。宋诗意坐在看台上，怀里抱着冰镇矿泉水，帽檐压得低，只露出紧抿的唇。每次赵子扬摔在地上，她的手指就无意识地抠进塑料瓶，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

　　训练结束，赵子扬撩起球衣擦汗，腰侧一片青紫。宋诗意走下去，把水瓶递给他，声音低却清晰：“复试加油，我等你请我吃庆功蛋糕。”

　　赵子扬仰头灌水的动作顿住，水珠顺着喉结滚进锁骨。他忽然伸手，指尖勾住宋诗意帽檐，往下一压，声音带着笑却哑得不像话：“如果考过，陪我填同一个城市的志愿，好不好？”

　　帽檐下的眼睛倏地睁大，半晌，宋诗意把脸别进风里，轻轻“嗯”了一声。那一声太轻，被训练馆的回声放大，像一颗篮球空心入网，刷——网花翻白。

　　许望的保送确认书来得更早。他却把自己关进信息教室，对着电脑敲了三天三夜——屏幕上滚动的代码，最终汇成一行小字：「RainTrace.exe」。程序运行的那天，他拉着其余四人跑到实验楼天台。

　　“给你们看一场不会淋湿的暴雨。”

　　他按下回车，四架微型投影仪同时亮起——无数雨线从楼顶倾泻，却在半空被激光切成碎片，像一场倒置的烟火。雨幕中，林澍的演讲音频自动播放，声音穿过光与水的缝隙，回荡在夏末的风里。

　　宋诗意伸手去接“雨”，指尖却只碰到冰凉的光斑。她忽然笑了，眼眶却热：“原来雨也可以是假的。”

　　许望推了推眼镜，声音平静却认真：“真的暴雨在心里，我只不过让它看得见。”

　　沈予光勾住林澍的肩，掌心贴在他跳动的脉搏上：“听见没？你早就把那场雨，下在我们所有人头顶了。”

　　开学前最后一场聚会，藏在图书馆废弃的报刊亭。五人提着廉价汽水、辣条、一只巴掌大的橘子蛋糕，猫腰钻进去。报刊亭的灯泡早坏，许望把笔记本屏幕翻过来当灯，冷白光打在每个人脸上，像给青春镀上一层银边。

　　赵子扬把蜡烛插在橘子瓣上，权当“庆功火炬”。火光跳动，宋诗意轻声哼起《Lemon Tree》，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引得所有人跟着打拍子。沈予光忽然伸手，把林澍的左手扣进自己掌心，十指交扣，掌心相贴，温度一点点浸透皮肤。

　　“倒计时了。”沈予光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等真的雨季再来，我们就填完志愿、各奔东西。”

　　林澍没说话，只是用拇指在他虎口写下一个“光”字。写完，他侧头吻了吻沈予光的鬓角，很轻，像风拂过灯焰，火苗晃了一下，却没有灭。

　　八月的最后一天，南城气象台发布暴雨蓝色预警。傍晚，五人再次齐聚天台——这次真的没带伞。

　　雨点砸下来的瞬间，赵子扬把篮球抛向空中，球面被雨洗得锃亮，落地溅起银白水花；宋诗意甩开发圈，长发在风里扬起，像一面黑色的旗帜；许望把电脑包高举过头，雨水顺着指尖往下淌，他却笑得前所未有地明亮；沈予光牵着林澍的手，冲进雨幕最深处——

　　他们跑过操场，跑过图书馆，跑过被雨水淹没的栀子花丛。脚底踩出节拍，呼吸连成和声，像一场无人导演的合唱。雨线斜织，光斑破碎，世界变成巨大的水幕电影，而他们是唯一的演员。

　　跑到教学楼檐下，五人浑身滴水，却谁也不愿先上楼。赵子扬突然抬手，把篮球狠狠砸向地面——球弹起，水珠四散，像一朵即兴的烟火。宋诗意跟着吉他扫弦，雨点打在共鸣箱，发出清脆的鼓点。许望打开笔记本外放，是林澍演讲的录音，声音穿透雨幕，与他们的呼吸混为一体。

　　沈予光侧头，看林澍。那人白衬衫湿透，发梢滴水，眼睛却亮得惊人。他忽然伸手，覆在林澍的后颈，额头相抵，声音被雨撕得七零八落，却字字滚烫——

　　“世界很大，暴雨很多。”

　　“但我有伞，有橘子味，也有你。”

　　林澍踮脚，主动贴上那人的唇。雨水顺着睫毛滑下，像替他们流下一场迟到的泪，却带着甜味。

　　雨停的时候，天边挂出一道短促的彩虹，像谁随手打下的橘色光弧。五人站在教学楼阴影里，看最后一滴雨从檐角坠落，砸在地面，碎成细小的光斑。

　　宋诗意把吉他背到身后，轻声说：“走吧，去赶新的雨季。”

　　赵子扬把篮球抛给她，笑得张扬：“下一站，同一座城市。”

　　许望合上笔记本，屏幕映出彩虹的残影：“代码写好了，等我们回来运行。”

　　沈予光牵着林澍的手，十指紧扣，掌心相贴。他侧头，用额头碰了碰那人的鬓角，声音低却笃定：“下一站，光明正大地并肩。”

　　林澍没说话，只是抬眼望向彩虹消失的方向。

　　那里，新的雨季正在路上。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亮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