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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梦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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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驿馆窗棂上薄薄的窗纸,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静谧而安宁。
顾鸿飞静坐在床边的梨木圆凳上,身姿依旧挺拔,目光却并未聚焦在床榻之上,而是略显空茫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他的思绪,早已飘远,沉溺在昨夜与王元朗那场月下对饮所带来的、冰冷而残酷的余波之中。
“天潢贵胄”、“人中龙凤”、“天命所归”……这些词语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间,反复灼烧。他试图去想象那是怎样的一个人,拥有怎样的权势与风采,才能配得上王元朗那般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敬畏的描述,每想一分,心便沉一分,那刚刚因她脱离危险而稍感安慰的心,又被无形的巨石压得透不过气。
他甚至荒谬地想,若对方是个纨绔子弟,或品性有亏,他或许还能生出几分不甘与争抢的勇气。可偏偏,听王元朗的口气,那是一位几乎完美的、站在世俗顶峰的存在。这让他连一丝一毫竞争的念头都显得如此可笑且不自量力。他下山寻道,所求为何?难道就是为了体会这求不得、爱别离的苦楚吗?师尊若知,是会斥他道心不坚,还是会叹一句红尘劫难渡?
就在他心神俱疲,几乎要被这无解的困境吞噬之时,床榻之上,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羽毛拂过水面的嘤咛。
顾鸿飞猛地回神,瞬间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目光急切地投向床上的人儿。
李清瑶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双眼。长时间的昏睡让她眼前有些模糊,适应了片刻光线后,她茫然地转动眼眸,随即,视线定格在床畔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靛蓝色的长衫,清俊的侧脸,挺直的脊梁……是顾鸿飞?
她怔住了,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又一个过于逼真的梦境。
在昏睡的这段漫长时光里,她的意识一直在一片光怪陆离的迷雾中沉浮。她梦到了父皇,梦到他躺在龙榻上,面容憔悴,却依旧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在说“瑶儿,回来吧”;她梦到自己穿上了繁复沉重的大红嫁衣,头顶着华丽的凤冠,站在一座陌生的宫殿里,周围是模糊的人影和喧嚣的礼乐,她却感觉冰冷而孤独;她梦到了顾鸿飞,梦到他背对着她,一步步走向远方,任她如何呼喊,他都不曾回头,决绝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茫茫雾气之中,留下她心如刀绞……
而最奇怪的,是她还梦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场景。梦中,她仿佛置身于云雾缭绕的仙境,身着飘逸的仙裙,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仙女,一直围绕在一个身形挺拔、周身笼罩着清冷光辉的神君身边。她似乎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明媚而灿烂的笑容,试图引起那位神君的注意。可那位神君,面容模糊不清,只是沉默地做着手中的事,或是抚琴,或是观云,对她视若无睹,仿佛她只是身边一缕无关紧要的空气。可奇怪的是,他虽不理她,却也从未驱赶她,任由她像只小雀儿般在身边蹦跶。那种感觉……很熟悉,又很遥远,带着一种莫名的酸涩与执着。她下意识地觉得,梦里的那个小仙女,就是她自己。
这些混乱的、交织着痛苦、无奈与诡异的梦境,让她的脑袋如同塞满了一团乱麻,沉重而混沌。
因此,当她睁开眼,看到那个在告别梦境中决然离去的身影,此刻竟如此真实地坐在自己床边时,她恍惚了。这……是梦的延续吗?是一个……美梦?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渴望瞬间涌上心头。在那些压抑的梦境之后,能在这个“梦”里看到他安静地守着自己,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她痴痴地望着他,唇边不自觉地漾开一抹虚弱而满足的浅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她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依旧有些无力的手,朝着他的方向,朝着他那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的侧脸轮廓,轻轻地伸了过去。
指尖在空中微微颤抖,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这易碎的幻境。然而,距离似乎有些远,她的手伸到一半,便感到一阵无力,眼看就要颓然落下。
她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依旧带着那如梦似幻的笑容,用极其轻微、如同梦呓般的声音喃喃道:“要是……这个梦……可以一直做下去……该多好……”
这声低语,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撞进了顾鸿飞的心底!
在她伸出手的瞬间,他已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惊醒,心中先是骤然一紧,以为她又有何处不适。待看到她迷蒙的眼神和那虚幻的笑容,听到她那饱含着无尽眷恋与卑微祈盼的话语时,他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疏离打算,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一股汹涌的、混杂着心疼、酸楚与难以抑制的柔情,瞬间冲垮了他辛苦筑起的堤防。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迅速伸出了自己的手,在那只纤弱的手落下之前,稳稳地、轻柔地将其接住,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她的手指冰凉,柔软得不可思议,与他因练剑而略带薄茧的温热手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真实的触感,让他心头剧震。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一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温和,带着一丝试图将她从梦境中唤醒的清晰:“玉姑娘,你醒了?”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她,“这不是梦。你真的醒了。”
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真实而温暖的力量,听到他清晰的话语,李清瑶眼中的迷蒙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不是梦……他真的在?她眨了眨眼,视线再次聚焦,清晰地看到了他近在咫尺的容颜,看到了他眼中那尚未完全敛去的、真切的担忧与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顾……顾公子?”她终于确认了这不是梦境,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和一丝不确定,“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
顾鸿飞见她神智清醒过来,心中那块大石才算真正落地。他轻轻松开握着她的手,虽然那柔软的触感让他心生留恋,但他还是克己地收了回来,重新坐直了身体,与她保持着一个合乎礼数的距离。
“你昨夜忧思过度,引发旧疾,昏迷不醒。”他尽量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解释,掩去了其中的惊心动魄,“小环姑娘和你表哥王公子心急如焚,特意去客栈寻我过来。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他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比昨夜那毫无生气的模样已好了太多。
得知是表哥和小环找他来的,李清瑶心中微微一暖,但随即,她也敏锐地察觉到了顾鸿飞语气中那刻意保持的平静与疏离。
她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瞬间涌上的水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带着一丝客套的感激:
“原来如此……又劳烦顾公子了。多谢顾公子多次出手相救,此恩……不知何以为报。”她说着感谢的话,语气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哽咽,眼眶迅速泛红,那强忍的泪水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悄无声息地滑落脸颊,滴落在锦被之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看到她这无声的落泪,顾鸿飞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之前所有的心理建设,所有告诫自己要冷静、要保持距离的念头,在她这委屈又脆弱的泪水面前,瞬间溃不成军。
“别哭……”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与焦急,“你身体刚好,气血未平,不能再这般伤心忧思了。”他下意识地又往前倾了倾身,想为她拭泪,手抬到一半,却再次因礼数而硬生生顿住,只能紧紧握成拳,抵在膝上。
他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深吸一口气,放软了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与诚恳,轻声问道:“玉姑娘,你……可是有什么难以排遣的烦心事?若……若你信得过顾某,可否……与我说说?或许……说出来会好受些。即便我人微言轻,未必能帮上什么忙……”
他的声音如同春风,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轻轻拂过李清瑶满是伤痕的心田。他那份笨拙却真诚的关切,与他方才刻意保持的疏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她冰封的心湖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望进他那双此刻盛满了担忧与温柔的深邃眼眸。一直以来,她独自背负着公主的责任、联姻的沉重、对父皇的愧疚,以及这份刚刚萌芽却前途未卜的感情,无人可诉,无人能懂。此刻,面对他这个她早已悄然倾心、却又似乎即将失去的人,那份压抑了太久的委屈、恐惧与无助,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
她看着他,泪水流得更凶,唇瓣微微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所有的心事和盘托出。然而,话到嘴边,却又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该如何说?
难道要告诉他,自己是因为听到父亲病重,在“回京尽孝”与“继续北上”之间撕扯,才忧急攻心吗?这个理由,在他听来,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任性,太过不顾亲情?他会不会因此看轻她?
更何况,那份沉重的婚约如同枷锁,时刻提醒着她,她并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格。向他倾诉这些,除了徒增他的烦恼,让他也跟着陷入这无解的困局,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一直都在帮她,救她,而她似乎总是在给他带来麻烦。从青石镇的刺客,到破庙的袭击,再到如今……她像个累赘。这份认知让她感到无比羞愧和自鄙。她不能再将自己的沉重负担,加诸于这个如清风明月般的男子身上。
想到这里,她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刚刚鼓起的勇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她低下头,避开他关切的目光,只是默默地流泪,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身下的锦被,将所有翻涌的言语都化作了无声的哽咽和沉默。
顾鸿飞看着她这副欲言又止、最终选择将所有苦楚独自咽下的模样,心中那份刚刚升腾起的希望与柔情,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他以为,她的犹豫和沉默,是因为不信任他,或者……是因为觉得与他这样一个外人说这些并不合适。毕竟,她有自己的亲人,有那位体贴周到的“表哥”。
一股混合着失落、自嘲与决绝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床边投下一片阴影。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拉开的距离:
“玉姑娘既然暂无大碍,顾某便放心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依旧苍白的脸,心中刺痛,却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你身体虚弱,还需静养。有王公子在此,他……对你极为关心,安排亦是周全,有他保护,想必比顾某更为稳妥。”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决定,也是他自以为对她最好的选择:“顾某……是江湖中人,习惯了漂泊。此间事了,也该继续前行了。你……多保重。”
说完,他对着她微微颔首,便转身,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碎裂的心上,沉重而缓慢。他知道,这一步踏出,或许便是真正的天涯陌路。他脑中回响着王元朗描述的“天潢贵胄”,这让他觉得自己的离开,是对她未来平静生活最好的成全。
“顾公子!”
身后传来李清瑶带着哭腔的、急切的呼唤,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
顾鸿飞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看到她的眼泪,自己便会彻底失去离开的勇气。
李清瑶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听着他那番如同告别般的话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他要走了?就这样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为什么?是因为她刚才的沉默让他误会了吗?还是他觉得她太麻烦,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牵扯了?
“我们……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后会无期了?”她挣扎着,用尽力气撑起虚弱的身子,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最后一丝卑微的期盼。她不明白,明明昨夜渠边,他们之间还有着那样微妙的温情,为何她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
顾鸿飞的背影僵硬了一下。他闭上眼,压下喉头的哽咽,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残酷:
“玉姑娘,世事无常,聚散离合本是常态。若……若有缘,自会有相逢之日。” 他停顿了一下,那停顿漫长得令人窒息,最终,他还是说出了那句他以为能让她死心、也让自己死心的话,“若是……无缘……那便也无需再见。如此……对彼此,或许都更好。”
对彼此都更好……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判决,将李清瑶心中最后的防线彻底击垮!不!不好!一点也不好!没有他,她怎么会好?她完全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冷漠,这种突如其来的失去感让她恐慌到了极点!
眼见他的手已经触到了门扉,马上就要拉开房门,彻底的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恐慌和心痛瞬间攫住了她!她不要他走!她不要什么以后!她只要他现在留下来!
什么公主的矜持!什么联姻的责任!什么父皇的期望!在这一刻,统统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所有的顾虑,此刻,她只是一个不想失去心爱之人的普通女子!
“不要走!”
她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三个字,同时,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她猛地掀开身上的锦被,甚至忘了自己还虚软无力,忘了穿上鞋子,就这样赤着一双白玉般的脚,踉踉跄跄地跳下床榻,想要冲过去拉住他,留住他!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刚刚苏醒的身体。双脚甫一沾地,便是一阵钻心的虚软和眩晕袭来,她甚至没能迈出一步,整个人便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无力地朝着冰冷的地面摔去!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她因疼痛和惊吓发出的短促惊呼。
这声音如同惊雷,瞬间炸响了顾鸿飞的耳膜!他猛地回头,看到的便是让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一幕——她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长发披散,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赤着的双脚显得如此脆弱,整个人如同被风雨摧折的玉兰,狼狈而又无助地颤抖着。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所有的“为她好”的念头,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玉姑娘!” 他失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心痛。身形如电,瞬间便掠至她的身边,几乎是跪倒在地,伸出颤抖的双臂,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将那具冰冷而颤抖的身躯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你怎么样?摔到哪里了?疼不疼?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这样!” 他一连串焦急地追问着,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冷静与疏离。他感受到怀中之人的冰冷和颤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碎了。
李清瑶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那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那熟悉的气息,让她一直强忍的委屈和恐惧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她伸出双臂,不顾一切地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将满是泪痕的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他的骨血之中。
她抬起泪眼,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了焦急与心疼的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带着泣不成声的哀求和绝望,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语无伦次地恳求道:
“顾公子……鸿飞……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以后都见不到你……我不要……”
她的声音破碎,带着令人心碎的哭腔,那一声下意识的“鸿飞”更是泄露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情意。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在顾鸿飞的心上。看着她如此卑微、如此不顾一切的挽留,感受着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力度,他还有什么理由可以离开?
他闭上眼,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颤抖和无比郑重的承诺,在她耳边清晰地响起:
“好……我不走。我不走了。”
顾鸿飞将她稳稳地抱起,那轻盈的重量让他心头又是一紧。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床榻,拉过锦被,仔细地为她盖好,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然而,就在他准备直起身时,一只微凉的手却怯生生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
顾鸿飞低头,对上李清瑶那双依旧泛红却清亮了许多的眼眸,那里面的依赖和不安清晰可见。他没有挣开,反而顺势在床沿重新坐下,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衣袖,甚至反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试图传递一些温暖和安心。
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那份默许的纵容,李清瑶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实处。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与暖流包裹着她,让她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她贪恋着这份来之不易的亲近,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看着她这副全然依赖、与平日里那份端庄沉稳截然不同的模样,顾鸿飞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照进了一缕暖阳,冰层悄然融化,滋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他忽然觉得,就这样守着她,看着她安然无恙,便是此刻最大的满足。那份因婚约而产生的沉重压抑,似乎也被这短暂的温馨冲淡了些许。
他眼底不自觉地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看着她微微红肿的眼睛和略显凌乱的发丝,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意外的、极轻的打趣:“顾某倒是有些好奇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些许调侃,“平日里的玉姑娘端庄持重,昨夜渠边伶牙俐齿,今日醒来却又这般……孩子气。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李清瑶被他问得一愣,脸颊微微泛红,有些羞赧地垂下眼帘。她自己也说不清。或许,那端庄是身份和责任赋予她的外壳,那伶俐是她本性中的聪慧与倔强,而此刻的脆弱与依赖……则是独独在他面前,才会卸下所有防备后,最真实、最柔软的模样吧。
她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心中既因他的打趣而感到一丝甜意,又因触及“真实”二字而泛起苦涩时,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了。
小环端着刚煎好的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当她抬眼看到自家小姐竟拉着顾公子的手,两人靠得极近,气氛旖旎时,惊得差点将手中的药碗摔了出去!
“小、小姐!您……您……”她结结巴巴,眼睛瞪得溜圆,看看李清瑶,又看看顾鸿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突如其来的打扰让床边的两人俱是一怔。李清瑶像被烫到一般,飞快地松开了拉着顾鸿飞的手,脸颊瞬间绯红。顾鸿飞也迅速站起身,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姿态,只是耳根处隐隐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
“药煎好了?”顾鸿飞率先开口,声音已恢复了平静,他走上前,从小环手中接过托盘,“给我吧,我来。”
小环还有些发懵,下意识地松了手。
李清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羞涩与慌乱,看向小环,语气尽量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小环,这里……有顾公子在就好。你……先出去吧,在门外守着,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却异常坚定,“我……有些话,想单独与顾公子说。”
小环立刻明白了什么,连忙敛衽行礼:“是,小姐!”她偷偷瞄了一眼面色平静的顾公子,又看了看脸颊泛红却眼神坚定的小姐,心中又是惊讶又是忐忑,不敢多言,迅速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与紧张。
顾鸿飞端着药碗,走到床边坐下。他用瓷勺轻轻搅动着深褐色的药汁,试图让它凉得快一些。他心中隐约预感到,她将要说出的话,或许会揭开她一直隐藏的秘密,或许会将他彻底卷入她生活的漩涡。他既期待,又有些不安。
李清瑶靠在软枕上,目光落在顾鸿飞专注搅动药汁的手指上,那骨节分明的手,曾执剑对敌,也曾为她施针疗伤,此刻正为她细心准备汤药。她的心中充满了温暖的勇气。
她抬起眼,望向顾鸿飞,那双清澈的眸子中,没有了之前的迷茫与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与坦诚。
“顾公子,”她轻声开口,声音虽弱,却异常清晰,“在喝药之前,我……有些话,必须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