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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权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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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远镇·悦来客栈·天字一号院
晨光初透,萧璟已立在窗前。他手中执一枚黑玉棋子,指腹摩挲着棋子温润的边缘。窗外,清远镇的清晨笼罩在灰蒙蒙的雾霭中,主街上已有零星流民蜷缩在屋檐下,像被遗弃的破布。
“公子,人都到齐了。”柳映雪推门而入,手中托盘上是一盏刚沏的云雾茶,茶香清冽,与窗外浑浊的空气格格不入。
萧璟未回头,目光仍落在街上:“几位?”
“镇上有头有脸的,来了七位。”柳映雪将茶盏轻放在桌案,“县令周培安、县丞赵德全、主簿孙守义,还有四大粮商——李万富、钱通海、陈满仓、吴有余。都候在花厅了。”
“比预想的少。”萧璟终于转身,接过茶盏浅啜一口,“也好,人少,事才好谈。”
他今日换了身月白直裰,外罩青灰纱袍,腰间悬一枚素面玉佩,通身气质温润如玉,全然一副南国文士模样。唯有那双眼睛——深如寒潭,看人时总带着三分审视,七分疏离。
柳映雪垂首整理衣袖,袖中暗袋里藏着三封密信:两封是昨夜从不同渠道送来的官员“投名状”,另外一封更是神秘。她低声道:“周县令进来时,眼睛在李掌柜送来的那箱‘礼仪’上停了五息。”
萧璟唇角微扬:“五息……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据李掌柜说,是三百两雪花银,外加一对前朝官窑梅瓶。”柳映雪顿了顿,“奴婢检查过,银两是真,梅瓶是仿。”
“仿的好。”萧璟放下茶盏,理了理衣袖,“真品反倒不好出手。走吧,去见见我们清远镇的‘父母官’。”
花厅·辰时三刻
花厅内气氛微妙。七人分坐两侧,泾渭分明——三位官员在东侧,四位粮商在西侧。桌上茶水已续过两轮,却无人真喝,目光都在暗中打量这间精心布置的厅堂。
周培安年约四十,面皮白净,下颌蓄着短须,此刻正捻着胡须故作沉思状。他是三年前从南国都城下放的县令,原想着边境油水足,却没料到连年大旱,油水没捞着多少,反倒要日日面对流民暴动的风险。
“这位沈公子,架子倒不小。”粮商李万富低声嘀咕,他是清远镇首富,掌控着全镇七成粮仓,脸圆如盆,手指上三枚金戒指在晨光中晃眼。
“李掌柜慎言。”周培安瞥他一眼,“这位沈公子可是大主顾,一开口就要五万石粮。咱们镇上有多少年没接过这样大的单子了?”
“五万石?”县丞赵德全倒吸一口气,他是本地人,靠攀附周培安上位,闻言眼睛都亮了,“那得这个数——”他伸出五指翻了翻。
“钱是好赚,就怕烫手。”主簿孙守义最为谨慎,他是举人出身,苦熬二十年才得此位,“这几日流民越聚越多,若知道有粮不出……”
话未说完,脚步声自廊外传来。
萧璟步入花厅时,厅内七人齐刷刷起身。他目光扫过众人,笑容温和如春风:“诸位久候了。沈某初到贵地,本该一一登门拜访,无奈事务缠身,只能烦劳各位移步,实在失礼。”
“沈公子客气了。”周培安率先拱手,“公子愿来清远镇做买卖,是本县的荣幸。只是……”他故作迟疑,“公子要的五万石粮,数目实在太大,眼下又是灾年,这……”
“周县令不必为难。”萧璟在主位落座,示意众人坐下,“沈某做生意,最重规矩。该有的孝敬,一分不会少;该走的门路,一道不会省。”
他从袖中取出三封早已备好的信封,分别推给三位官员:“这是沈某的一点心意。听闻周县令雅好书画,这是前朝《溪山行旅图》真迹的所在——画在北国都城‘墨韵斋’存着,凭此信可取。”
周培安眼睛猛然睁大。他附庸风雅多年,这幅画寻了整整五年!
萧璟又看向赵德全:“赵县丞的儿子在都城国子监读书吧?家父与国子监祭酒有些交情,这是一封举荐信,今秋乡试或可助力一二。”
赵德全手一颤,信封差点掉落——他儿子连考三届未中,这封信简直是雪中送炭!
“孙主簿,”萧璟转向最后一人,“听闻令堂久病,需一味‘雪参’入药。正巧沈某商队从北边来,带了三支百年雪参,已送到府上了,这是名医所写药方,孙主簿可参考一二。”
孙守义喉头滚动,眼眶竟有些发红。他母亲卧病三年,家底掏空大半,这雪参……
三位官员握着信封,神色复杂。萧璟这礼送得太精准,每一份都直击软肋。
“至于四位掌柜,”萧璟转向粮商,笑容淡了些,“沈某就直说了。市面粮价一石二两银子,我给三两。但有两个条件:一,我要验所有粮仓,看实存数目;二,从今日起,你们手中所有粮食,只能卖给我沈修瑾一人。”
李万富皱眉:“沈公子,这价格虽高,但全包的话……”
“李掌柜城西的三处私仓,昨日刚进了一万石陈粮吧?”萧璟忽然打断,声音依旧温和,“粮是从邻州官仓‘损耗’出来的,押运的差役每人分了二十两封口费。我说的可对?”
李万富脸色骤变,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萧璟又看向钱通海:“钱掌柜与县衙户房的书吏是连襟,今年春税‘折色’多收的三成,有两成进了你的口袋。”
“陈掌柜的粮掺了三成沙土,吴掌柜的斗斛底下有夹层。”萧璟每说一句,就有一人面如死灰,“这些事,沈某既然知道,周县令自然也知道。之所以没动各位,无非是留着一层窗户纸,大家好办事。”
他端起茶盏,用杯盖轻拨浮叶:“但沈某不同。我掀了这层纸,各位轻则倾家荡产,重则……”他顿了顿,抬眼扫过四人,“流放三千里,家眷充入官奴。”
死一般的寂静。
周培安深吸一口气,率先开口:“沈公子……想要什么?”
“简单。”萧璟放下茶盏,“我要清远镇未来三个月,我说了算。”
未时·城西粮仓
粮仓大门推开时,霉味扑面而来。偌大的仓房内,堆积如山的麻袋上落满灰尘,墙角蛛网密布,显然许久无人打理。
萧璟走在最前,身后跟着三位官员和四位粮商,再往后是柳映雪及两名护卫。他走到一堆麻袋前,用随身匕首划开袋口——黄澄澄的谷物流淌出来,却夹杂着大量沙砾和霉变的黑粒。
“这是官仓的‘赈灾粮’?”萧璟捻起几粒谷,在指尖搓了搓,“周县令,南国律法,贪墨赈灾粮超过百石者,该当何罪?”
周培安腿一软,差点跪下:“沈公子,这……这定是仓吏监守自盗!下官即刻严查!”
“查?”萧璟转身,目光落在李万富身上,“李掌柜,你卖给沈某的那批‘新粮’,就是从这官仓运出去的吧?只不过在城外换了个包装,价格就翻了三倍。”
李万富扑通跪地:“公子饶命!小人……小人是被逼的!周县令说若不帮着消化这些粮,就让税吏查我商铺三年……”
“你血口喷人!”周培安暴喝。
“都闭嘴。”萧璟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噤声。他走到仓房中央,环视这满仓的腐败,心里呢喃“南国边境五州,像这样的粮仓有多少?三十个?五十个?朝廷每年拨下的百万两赈灾银,养肥了多少蛀虫?”
他忽然笑了,笑容冰冷:“诸位可知,为何连年大旱,官仓却还有这么多存粮?”
无人敢答。
“因为天灾不可怕,人祸才致命。”萧璟缓步走回众人面前,“你们贪的每一两银子,都是饥民碗里少的一粒米;你们囤的每一石粮,都是路边多的一具尸。这等罪孽,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即便作素人装扮可还是遮掩不住身上的君王之气,让在场众人不寒而栗。
孙守义忽然跪下,泪流满面:“下官……下官有罪!可下官若不从,他们便要谋害我老母……我……”
“起来。”萧璟扶起他,又看向其他人,“沈某今日不是来问罪的。我是来给你们一条生路。”
他从柳映雪手中接过一沓契书:“这是‘通商文书’。签了它,你们名下所有产业,可挂靠在我的商号下,受商约保护。贪墨的银子,沈某不过问;囤积的粮食,沈某照价全收。但有两个条件——”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从今日起,你们手中所有账册、名册、往来书信,全部交给我。”
第二根手指:“第二,我要你们配合演一出戏。”
申时·镇中心广场
清远镇中心原本有个小广场,平日是集市所在。如今集市早已凋零,取而代之的是横七竖八躺着的流民。空气中弥漫着粪便和死亡的臭味。
忽然,一队衙役敲着锣走来:“让开!都让开!沈公子施粥了!”
流民们茫然抬头,只见广场东侧支起了十口大锅,锅下柴火烧得正旺,锅里米粥翻滚,热气腾腾。锅后立着木牌,上书四个大字:
沈氏赈济
“沈公子?哪位沈公子?”有流民疑惑。
“管他哪位公子!有饭吃就行!”更多人涌向粥棚。
秩序一度混乱,但很快被一队青衣护卫维持住。这些护卫训练有素,动作利落却不粗暴,将流民排成十列。柳映雪站在最前方,亲自给第一个老人盛粥——满满一大碗稠粥,上面还撒了咸菜末。
“老人家小心烫。”她声音温柔。
老人颤抖着手接过,浑浊的眼泪滴进碗里:“谢谢……谢谢姑娘……谢谢沈公子……”
消息像野火般传开。不到一个时辰,广场上已聚集了上千人。十口大锅不停熬煮,米香弥漫了整个清远镇。
更令人震惊的是,广场西侧同时搭起了义诊棚。三位大夫坐诊,旁边药童忙着抓药——全是免费的。
“沈公子说了,病要看,药要拿,分文不取!”管事大声宣告。
人群中,一个妇人抱着高烧的孩子冲进诊棚。大夫诊脉后,开了药方,药童很快配好药包:“三碗水熬成一碗,早晚各一次。若明日还不退热,再来复诊。”
妇人跪地磕头,额头上满是尘土。
萧璟站在悦来客栈二楼窗前,静静看着这一切。柳映雪从广场回来,额上沁着细汗:“公子,今日已施粥三千碗,诊治百余人。粮食耗了十石,药材约五十两银。”
“继续。”萧璟目光落在广场边缘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上——那是周培安派来的衙役,“让李万富再送二十石粮来,就说我说的。”
“是。”柳映雪迟疑片刻,“公子,这样施下去,我们的存粮……”
“清远镇官仓有八万石粮,私仓加起来不少于五万石。”萧璟转身,从桌上拿起一本刚送来的账册,“这些粮,够全镇百姓吃三个月。而那些蛀虫,宁愿让粮烂在仓里,也不肯拿出来。”
他合上账册,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所以沈某帮他们拿出来。只不过,这好名声,得落在‘沈公子’头上。”
翌日·街头巷议与身份迷雾
仅仅一天,“沈公子”这个名字已传遍清远镇。
“听说了吗?那沈公子是做大买卖的,从北边来的!”
“北边?难道是北国人?”
“管他哪国人!人家给粥给药,比咱们的官老爷强多了!”
“周县令昨日也设了粥棚,你们猜怎么着?那粥稀得能照见人影!”
“何止!领粥还得交两个铜板的‘盛粥费’!我呸!”
茶馆里,几个老茶客压低声音议论。
“老张头,你孙子昨天在义诊棚拿了药,好些没?”
“好多了!今早就能下地了!”老张头抹了把眼睛,“那药若去‘济世堂’抓,少说二两银子。咱们这些穷苦人,哪抓得起……”
“我听说啊,”一个中年汉子凑近,“沈公子不仅施粥,还要雇人修水渠!一天三十文,管两顿饭!”
“真的?在哪儿报名?”
“镇东头沈家临时租的院子,排队的人从早排到晚!”
镇东小院里,柳映雪正坐在桌后登记名册。她面前排着长龙,全是青壮劳力。
“姓名,年龄,家住何处,可会木工或石匠?”她问得仔细。
“王铁柱,二十八,住西街破庙,会……会点木工。”
“按手印。”柳映雪推过印泥,“明日辰时来此处集合,自带工具。工钱日结,绝不拖欠。”
王铁柱按下手印时,手都在抖——他已经三个月没正经活计了。
傍晚时分,一条新的流言开始在镇上传开。
“你们知道吗?我听说……沈公子其实是北国人。”说这话的是个在粥棚帮忙的妇人,她一边分粥一边压低声音,“我在客栈后厨帮工时,听见他那丫鬟跟人说话,口音像北边的。”
“北国人?”排队领粥的人们面面相觑。
“北国人怎么了?”一个老汉突然开口,“我年轻时去过北国边境的石岭镇,那儿的官对百姓好着呢!哪像咱们这儿……”
“就是!管他哪国人,给饭吃就是好人!”
“可……可他是北国人啊,为啥对咱们这么好?”
这时,柳映雪恰巧从旁经过,闻言脚步一顿。她转身面向众人,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诸位乡亲,公子常说,天下百姓,皆是一家。饥荒面前,哪分南国北国?都是要吃饭、要活命的人。”
她顿了顿,声音稍稍提高:“公子还说了,他在北国石岭镇也设了同样的粥棚和义诊,南国百姓若愿意,随时可以过去。一视同仁,绝无区别。”
人群中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石岭镇……那不是北国的镇子吗?”
“沈公子在北国也施粥?”
“也就是说……北国百姓,也在受沈公子的恩惠?”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在黄昏时分传遍了清远镇。人们发现,这个神秘的沈公子,不仅在南国赈灾,在北国也同样行善。这种“一视同仁”的姿态,反而让那些原本对“北国人”身份有芥蒂的百姓,心里生出了复杂的情绪。
第三日·人心倒戈
清晨,清远镇发生了一件小事。
周培安的轿子从县衙出来,准备去巡视粥棚——这是萧璟要求的,每日官员必须“与民同苦”。轿子行至主街时,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突然冲出,跪在轿前。
“青天大老爷!求您给条活路吧!”老妇磕头如捣蒜,“我儿昨日去修水渠,被落石砸断了腿!沈公子的大夫给治了,可……可家里实在没米下锅了……”
周培安掀开轿帘,皱眉道:“不是有粥棚吗?”
“粥棚……粥棚的粥越来越稀了……”老妇泣不成声,“县令老爷,您行行好,赏点粮食吧……”
周围渐渐围上百姓,眼神复杂。
周培安脸色难看。他这几日被萧璟逼着开仓放粮,已心痛如绞,此刻被当众逼捐,更是恼怒:“刁民!朝廷自有法度,岂容你当街拦轿!来人,拖下去!”
两名衙役上前就要拖人。
“慢着。”
声音从人群后传来。百姓自动分开一条路,萧璟缓步走来。他今日换了身素色布衣,与寻常百姓无异,可通身气度却让所有人都低下头。
“周县令,”萧璟走到轿前,“这位大娘所求不过一口饭吃,何必动怒?”
周培安强笑:“沈公子有所不知,这些刁民惯会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萧璟打断他,转身看向围观的百姓,“诸位乡亲,你们每日在粥棚领的粥,可还够吃?”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小声说:“沈公子在时,粥是稠的……”
“沈公子一走,就稀了……”
萧璟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块木牌——正是那日从官仓查出的“赈灾粮”样牌:“周县令,这是从官仓取出的粮,一石米掺了三升沙土。用这样的粮熬粥,便是想稠也稠不起来吧?”
百姓哗然。
周培安面如土色:“这……这定是仓吏所为……”
“仓吏何在?”萧璟扬声。
人群被推开,两名五花大绑的汉子被押上来,正是官仓的仓吏。柳映雪上前,将一沓账册呈给萧璟。
“诸位听好。”萧璟翻开账册,朗声念道,“景和十三年七月,朝廷拨赈灾粮五万石,实到清远镇四万石,其中一万石‘损耗’。这损耗的一万石,有三千石进了李万富的私仓,两千石进了钱通海的后院,剩余五千石——”他看向周培安,“周县令,你城西那座三进宅子,就是用这五千石粮换的吧?”
死寂。
然后,不知谁先喊了一句:“他一个外人尚且知道为我们做主,你们这些父母官呢?!”
“对!沈公子是哪国人重要吗?他给我们饭吃!你们呢?!”
这话像火星溅入油锅。百姓的情绪被彻底点燃。
“狗官!还我粮食!”
“我们要活命!我们要吃饭!”
群情激愤。周培安的轿子被围住,衙役们勉强维持秩序。萧璟却抬手示意百姓安静:“诸位,沈某今日在此承诺:凡参与修渠、清污、建屋者,每日除工钱外,另发三斤粮。家中有老弱病残者,可额外领药。”
他顿了顿,声音传遍全场:“这些粮、这些药、这些工钱,都从沈某的私库出。不为别的,只因沈某见不得人饿死。”
百姓愣住,然后爆发出欢呼。
“沈公子大恩大德!”
“沈公子活菩萨!”
柳映雪悄然退后几步,对几个早已安排好的“托儿”使了个眼色。那几人立刻在人群中议论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北国石岭镇那边,沈公子设的粥棚,粥里还加了肉末!”
“真的假的?”
“我表亲刚从那边回来,说千真万确!北国百姓现在都说沈公子是万家生佛!”
“那……那咱们南国朝廷在干什么?咱们的皇帝知道咱们快饿死了吗?”
愤怒的情绪开始转向。人们不再只是怨恨周培安,而是开始质疑整个南国朝廷——为什么一个外乡商人能做到的事,朝廷却做不到?为什么北国边境的百姓能吃到带肉末的粥,而他们只能吃掺沙的稀粥?
萧璟静静看着这一切,眼中无悲无喜。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费一兵一卒,只用人心的怨愤和对比如今,就能在南国边境撕开一道口子。
夜·悦来客栈
烛火摇曳,萧璟在灯下写信。
“父王亲启:儿臣已入南国清远镇三日。此地吏治腐败,甚于传闻。官仓粮满而民无食,药铺药足而病无医。儿臣以商贾之名,行赈济之实,耗银五千两,得粮十三万石,已控全镇七成储粮……”
他停笔,望向窗外。夜色中的清远镇安静了许多,那些“沈”字灯笼在风中轻晃,像一只只窥视的眼睛。
柳映雪敲门进来,手中端着安神汤:“公子,今日之事已传遍全镇。周培安回去后闭门不出,李万富等人表示愿唯公子马首是瞻。百姓间……对南国朝廷的怨气很重。”
“还不够。”萧璟接过汤碗,“我要的不是怨气,是彻底的心死——对南国朝廷再不抱任何希望。”
“公子下一步如何打算?”
“既然已经说了,那你明日安排几个人去石岭镇。”萧璟展开地图,手指点在北国边境的镇子,“在那里以我的名义开粥棚、设义诊,规格要比清远镇更高。粥里加肉末,药房备足人参、鹿茸等贵重药材。要让南国百姓亲眼看着,一界之隔,是何等天壤之别。”
柳映雪迟疑:“可如此悬殊的对待,会不会显得刻意?”
“就是要刻意。”萧璟目光深邃,“我要让清远镇的百姓翻过山就能看到,北国境内,路无饿殍,病有所医,甚至还有肉吃。到那时,他们自然会问——为何同为边境,北国能如此,南国却不能?”
他饮尽安神汤,碗底映出他冷峻的侧脸:“人心似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南国朝廷这些年载的舟已经够多了,该轮到他们尝尝覆舟的滋味了。”
柳映雪垂首:“奴婢明白了。只是……公子,南国公主一行人,我们始终未能探知确切行踪。这几日镇上来的外人虽多,但都未有符合描述的。”
萧璟眉头微皱:“一点消息都没有?”
“只有些模糊传闻,说有一行商人往北去了,但人数、样貌都不清楚。”柳映雪道,“南国公主若真微服北上,必会隐藏极深。我们的暗桩在南国境内本就有限,难以铺开查探。”
萧璟虽在北国权势滔天,但在南国境内,他的情报网络终究有限。这也是他选择用“收买人心”这种费时但稳妥的方式——因为他无法像在南国都城那样,轻易掌握所有动向。
“无妨。”萧璟沉思片刻,“她若真在北上途中,迟早会经过清远镇。这里是北上必经之路,我们只需守株待兔。”
“若她绕路呢?”
“绕路?”萧璟轻笑,“往西是荒漠险道,往东是茫茫沼泽。她一个公主,带着护卫,只能走官道。而清远镇,是官道上最大的镇子,她必会在此补给。”
他走到窗前,望向北方茫茫夜色:“更何况,我在这镇上闹出这么大动静,她若真在附近,岂能不来看看这个‘沈公子’是何方神圣?”
柳映雪会意:“公子是要引她主动现身?”
“不必刻意。”萧璟摇头,“我做的每件事,本就是为了北国。她来与不来,都不影响大局。只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只是听闻这位南国公主,与她那些腐败的臣子不同,是个真正心系百姓的。若她亲眼见到清远镇的惨状,见到百姓对南国朝廷的失望,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话说得平淡,柳映雪却听出了其中深意——公子是想让那位公主亲眼看到,她所效忠的朝廷,已经烂到了什么地步。
“还有一事。”萧璟忽然道,“这几日镇上可有什么异常?”
柳映雪回想:“确有几拨江湖人路过,但都只是寻常镖师或游侠。唯一可疑的,是昨日镇西破庙死了几个人,都是被人一剑封喉,手法干净利落。但尸体很快就被官府拖走了,没查出什么。”
“一剑封喉……”萧璟若有所思,“继续留意。清远镇现在鱼龙混杂,什么人都可能混进来。”
柳映雪退下后,萧璟独坐灯前。他那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似有节奏的敲击这桌面,烛光下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平静和温柔的面容。
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护卫在门外低报:“公子,镇外来了一行人,约五六人,一辆马车。为首的是个年轻公子,气度不凡,身边跟着个背剑的护卫。他们在镇口打听……打听‘沈公子’的粥棚在何处。”
萧璟猛然抬头。
烛火跳动,在他眼中映出明灭不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