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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暗流 ...

  •   戌时三刻·清远镇主街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缓缓行驶,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夜深了,镇上的灯火大多已熄灭,只有那些“沈”字灯笼还亮着,像一双双窥视的眼睛,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车厢内,一盏小油灯挂在角落,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狭小的空间。李清瑶靠在车厢壁上,闭目沉思,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从沈宅出来已经半个时辰,她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与沈修瑾的对话,那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在心中细细咀嚼。

      时而,她掀开车帘看向外面。街道两旁的店铺门窗紧闭,偶有狗吠声传来,很快又归于沉寂。这个镇子表面上平静得诡异,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可李清瑶知道,死水之下,暗流汹涌。

      顾鸿飞坐在她对面的位置,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他看见她微蹙的眉头,看见她紧抿的嘴唇,看见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他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他自幼在蜀山学艺,练的是剑,修的是心,师傅教他辨是非、明善恶,却从未教过他如何安慰一个忧心忡忡的女子。

      更何况,这女子是公主。

      他想起临下山时,师傅在云雾峰顶对他说的话:“鸿飞,你此去尘世,当知人间百态。但切记……不该动的心,不要动。”

      不该动的心。

      顾鸿飞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抬眼看向对面的李清瑶,油灯的光晕染在她侧脸上,让她原本清冷的轮廓柔和了几分。这一路北上,他见过她坚强果决的一面,也见过她脆弱无助的一面;见过她面对百姓疾苦时的悲悯,也见过她面对刺客时的镇定。这样的女子,如何让人不动心?

      可这心,确实不该动。

      “鸿飞。”

      李清瑶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顾鸿飞回过神,对上她睁开的眼睛。

      “你的伤口还痛吗?”她坐直身子,目光落在他左臂上,“回去后我立刻给你换药。这一路上,你为我受了太多伤。”

      她的声音里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顾鸿飞心头一颤,摇了摇头:“皮外伤,不碍事。”

      “怎么会不碍事。”李清瑶轻声道,“之前那一箭,再偏半寸便是心脉。昨日那刀,若是力道再重三分,你这手臂就废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鸿飞,我当初强行将你留在身边,也许……是不是错了。”

      这话她说得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顾鸿飞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他看着眼前这个一向坚强的女子,此刻眼中竟有罕见的迷茫和自责,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坚定而清晰,“你没有错。”

      李清瑶抬眼看他。

      “这一路,我看见了百姓疾苦,看见了官场腐败,也看见了你的坚持和担当。”顾鸿飞一字一句道,“若没有你,这些事也许永远不会被揭露。至于那些危险……”他顿了顿,“保护你,是我的选择。”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油灯的火焰跳动了一下,光影在李清瑶脸上摇曳。她看着眼前这个不善言辞的男子,看着他眼中坦荡的光芒,忽然觉得心头那团乱麻,似乎松动了一些。

      “只是现下镇中之事,”顾鸿飞继续道,“我恐怕无法为你分忧,很抱歉。清瑶,你要是有事可以尽管告诉我,我一定竭尽全力。”

      他叫她“清瑶”,而不是“公主”。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生涩的温柔。李清瑶心头微颤,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谢谢你,鸿飞。”

      马车在这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赵刚的声音:“小姐,客栈到了。”

      悦来客栈·天字三号房

      客栈二楼的天字三号房是李清瑶一行人租下的。房间宽敞,分内外两间,外间作会客之用,内间是李清瑶的卧房。小环早已在房中等候,见他们回来,忙迎上来:“小姐,热水已经备好了。”

      李清瑶点点头,对顾鸿飞道:“你先去包扎伤口,我去写信给表哥,让他过来商议。”

      半个时辰后,王元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他换了一身深色劲装,手持红缨长枪,显然是直接从暗处赶来的。

      “表妹。”他拱手行礼,目光在顾鸿飞包扎好的手臂上停了停,“又遇袭了?”

      “嗯。”李清瑶示意他坐下,“表哥,清远镇的情况,你都亲眼见过了。今夜我去见了那位沈公子,此人……深不可测。”

      王元朗神色凝重:“表妹,我这几日在暗中调查,已经搜集到不少证据。”他从怀中取出一叠厚厚的信件和账册,摊在桌上,“这是周培安与粮商往来的书信,这是官仓的假账,这是他们私分赈灾粮款的记录……这些人的罪行,罄竹难书。”

      李清瑶翻看着那些证据,越看脸色越白。账册上每一笔虚假的记录,每一封密谋的信件,都在诉说着这些官员的贪婪和百姓的苦难。

      “最可恨的是这个。”王元朗抽出一本小册子,“周培安私下记录了他贿赂上级官员的明细。从郡守到州牧,甚至都城都有他的‘关系’。难怪他能在清远镇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原来是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

      “官官相护,沆瀣一气。”李清瑶咬牙道,“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员,如何对得起百姓?”

      她起身走到书案前,研墨铺纸:“我要立刻写信给父皇。这些证据,必须尽快送回都城。”

      “表妹,信我可以派人快马加鞭送回去。”王元朗道,“但来回至少需要半个月。这期间,清远镇怎么办?百姓怎么办?”

      李清瑶笔锋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团。她放下笔,转身看向王元朗:“表哥,我有一个想法,但很冒险。”

      “你说。”
      “在朝廷派人来之前,你能不能……暂时接管清远镇?”李清瑶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御前侍卫统领,有皇命在身,本就代表朝廷。若你能以钦差身份,亮明身份,暂时接管清远镇政务,整顿吏治,安抚百姓,或许能挽回一些民心。”

      王元朗眉头紧锁:“表妹,我虽有皇命,但只是保护你安全。若擅自接管地方政务,恐怕……”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李清瑶眼神坚定,“父皇那边,我会在信中说明。而且表哥你只是暂代,待朝廷派来新县令,你便可交还职权。”她顿了顿,“清远镇的百姓等不起,南国的民心等不起。”

      顾鸿飞在一旁开口道:“王统领,清瑶说得有理。但此事确实凶险,那些贪官污吏能在边境作威作福多年,必有所恃。”

      “我何惧之有?”王元朗眼中闪过一丝傲气,“我王元朗在军中十年,什么阵仗没见过?几个贪官污吏,还能翻了天不成?”

      李清瑶看着他自信的模样,心中却隐隐不安。她想起沈修瑾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想起清远镇平静表面下的暗流。

      “表哥,万事小心。”她只能叮嘱道,“明日你去县衙,多带些人手。”

      王元朗点头:“放心,表妹你就在客栈等我的好消息。”

      同一夜·李府密室

      就在李清瑶等人商议对策的同时,清远镇西头的李府地下密室中,一场密谈正在紧张进行。

      密室内烛火昏暗,围坐着六个人:周培安、孙守义、李万富、钱通海、陈满仓、吴有余。

      “王元朗已经查到了不少东西。”周培安脸色阴沉,“今日我的眼线回报,他的人去了粮仓、账房,甚至找到了我们往来的书信。”

      李万富冷笑:“怕什么?那些账本早就做过手脚,他查不出什么实质证据。”

      “你太天真了。”周培安摇头,“王元朗不是普通的巡查官员,他是御前侍卫统领,是皇帝身边的人。他既然敢来清远镇,必有所恃。而且……”他顿了顿,“我收到消息,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子,虽扮作男子,但气度不凡。我怀疑……是宫里的人。”

      密室内的气氛骤然凝重。

      “宫里的人?”钱通海声音发颤,“难道是……公主?”

      “不可能。”陈满仓道,“公主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怎么不可能?”周培安冷笑,“你们别忘了,前几日镇西破庙死了十几个‘暗影’的人,都是一剑封喉。这等身手,绝非寻常护卫。”

      孙守义一直沉默,此时终于开口:“各位,现在不是猜测的时候。既然王元朗已经查到我们头上,我们就要早做打算。”

      “孙主簿有何高见?”李万富问。

      孙守义眼中闪过一丝狠辣:“王元朗既然要来查,就让他查。但查到的东西,不能让他带出去。”

      “你是说……”
      “杀人灭口。”孙守义一字一句道,“只要王元朗和他的人死在清远镇,死无对证,谁还能追究?”

      周培安皱眉:“可他毕竟是御前侍卫统领,若死在清远镇,朝廷必会彻查。”

      “那就让他‘意外’身亡。”孙守义冷笑,“边境之地,盗匪横行,王统领巡查时遭遇匪患,不幸殉职——这个理由,朝廷能说什么?”

      李万富拍手:“好计!我手上有三十名护卫,都是江湖好手。”

      钱通海也道:“我也有三十人。”
      “我二十个。”
      “我十个。”

      周培安算了算:“加起来超过百人。王元朗最多带十来人,十对一,稳操胜券。”他看向孙守义,“但此事必须做得干净利落,不能留活口。”

      “自然。”孙守义道,“王元朗若真来县衙,我们就依计行事。周大人先稳住他,我带人在后院埋伏。以摔杯为号,一齐动手。”

      六人相视而笑,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鬼魅。

      翌日·辰时

      清远镇的清晨比往日更冷。秋霜覆盖了青石板路,街上行人稀少,偶有早起的百姓匆匆走向粥棚,手中捧着破碗。

      王元朗带着十名精锐侍卫,径直走向县衙。他今日换上了一身御前侍卫的官服,腰间佩刀,步履沉稳。阳光照在他肩头的绣纹上,反射出冷冽的光。

      县衙大门紧闭。门口的衙役看见王元朗这一行人,先是一愣,随即上前拦住:“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王元朗从怀中取出一面令牌——鎏金质地,上刻“御前”二字,背面是盘龙纹。他将令牌举到衙役面前:“御前侍卫统领王元朗,奉密旨巡查边境。让周培安出来见我。”

      衙役脸色骤变,连滚爬爬地跑进衙门通报。

      片刻后,县衙大门缓缓打开。周培安一身官服,急匆匆迎出来,脸上堆满笑容:“不知王统领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快请进,快请进!”

      王元朗冷眼看他。这周培安年约四十,面皮白净,眼角已有细纹,笑起来时满脸褶子,一副谄媚模样。可那双眼底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精明和警惕。

      一行人步入县衙正堂。周培安忙命人奉茶,自己亲自端到王元朗面前:“王统领远道而来,辛苦了。不知……”

      “周县令不必客套。”王元朗打断他,直接在主位坐下,“本官奉旨巡查边境,清远镇的情况,已经查得差不多了。”

      周培安笑容一僵:“这……王统领何意?”

      “何意?”王元朗从怀中取出那叠证据,重重拍在桌上,“这是清远镇官仓的实存账目,这是你与粮商往来的书信,这是你私分赈灾粮款的记录。周培安,你贪墨朝廷赈灾粮款,勾结奸商,鱼肉百姓,该当何罪?”

      周培安额头上冒出冷汗,却强装镇定:“王统领,这些……这些都是诬陷!定是有人嫉妒下官政绩,伪造证据诬告!”

      “诬告?”王元朗冷笑,“那这些账册上的官印,也是伪造的?这些书信上的笔迹,也是模仿的?”

      他站起身,走到周培安面前:“周培安,本官给你一个机会。你若现在认罪,供出同党,或许还能从轻发落。若执迷不悟……”他眼中寒光一闪,“按南国律法,贪墨赈灾粮超过百石者,当斩!”

      周培安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王统领饶命!王统领饶命啊!下官……下官也是被逼的!那些粮商势力太大,下官若不听他们的,性命难保啊!”

      “被逼的?”王元朗俯视着他,“那你私分的那些银两,也是被逼收下的?”

      周培安语塞,忽然眼珠一转,爬上前几步:“王统领,下官愿意戴罪立功!下官愿意供出所有同党,愿意退还所有赃款!只求王统领饶我一命!”

      他说着,伸手去端桌上的茶盏,手却“不小心”一抖——

      “啪!”

      茶盏摔在地上,碎瓷四溅。

      几乎在同一瞬间,县衙正堂的屏风后、侧门内、甚至房梁上,突然涌出数十名黑衣人!这些人手持刀剑,眼神凶狠,瞬间将王元朗和他的十名侍卫团团围住。

      王元朗脸色大变:“周培安,你敢!”

      周培安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脸上哪还有半点惶恐,只剩下狰狞的笑容:“王统领,下官本来想好好招待您,可您非要查什么贪腐,这就怪不得下官了。”

      他退后几步,躲到黑衣人身后:“各位,王统领‘巡查途中遭遇匪患,不幸殉职’。这个结局,可还满意?”

      “杀!”为首的黑衣人一声令下,刀剑齐出!

      王元朗拔刀在手,眼中怒火熊熊:“结阵!保护彼此!”

      十名侍卫都是军中精锐,立刻背靠背结成圆阵,刀光如墙,将攻来的黑衣人一一挡下。但对方人数太多,且个个身手不弱,一时间刀剑碰撞声、惨叫声、怒喝声响成一片。

      王元朗刀法凌厉,每一刀都带走一条人命。但黑衣人前仆后继,渐渐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统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名侍卫喊道,“他们人太多了!”

      王元朗咬牙:“往门口冲!”

      他挥刀劈开一条血路,带着侍卫们往县衙大门冲去。可大门早已被关上,门后还有十余名黑衣人把守。

      “中计了!”王元朗心中冰凉。他终于明白,自己太小看这些地头蛇了。他们在清远镇盘踞多年,早已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自己,就像一只闯入网中的飞虫。

      混战中,不断有侍卫倒下。王元朗身上也多了几处伤口,鲜血染红了官服。但他依旧咬牙坚持,刀光如练,护着剩下的几名侍卫。

      “王元朗,投降吧!”周培安在远处喊道,“只要你答应不再追查,我可以留你一条生路!”

      “做梦!”王元朗怒喝,“我王元朗宁可战死,也绝不与你们这些蛀虫同流合污!”

      他话音刚落,忽然感到背后一凉——一柄长剑刺穿了他的右肩!

      王元朗闷哼一声,反手一刀将那黑衣人劈倒。但这一剑让他动作一滞,更多的刀剑向他袭来。

      “保护统领!”剩下的三名侍卫拼死护在他身前,用身体为他挡刀。

      “不!”王元朗目眦欲裂。

      刀光闪过,三名侍卫倒在了血泊中。

      王元朗单膝跪地,用刀支撑着身体。他肩头的伤口血流如注,视线开始模糊。周围的黑衣人围了上来,刀剑对准了他。

      周培安走过来,俯视着他:“王统领,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写一封认罪书,承认你诬陷清远镇官员,然后‘自尽谢罪’。我可以留你全尸。”

      王元朗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周培安……你今日杀我,他日必有人为我报仇。清远镇的真相……绝不会被掩埋!”

      “那你就带着真相去死吧。”周培安冷冷道,“动手!”

      刀光落下——

      “住手!”

      一声大喝从县衙墙头传来。众人抬头,只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站在墙头,手中举着一支响箭。

      “王统领的人已经控制了镇外要道!”那侍卫喊道,“若王统领有事,大军即刻入镇,鸡犬不留!”

      周培安脸色一变。李万富等人也从暗处走出,神色慌张。

      “周大人,这……”钱通海颤声道。

      “虚张声势!”周培安咬牙,“他若有大军,早就冲进来了!”

      墙头的侍卫冷笑:“那就试试。”他放响箭——一支响箭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发出刺耳的尖啸。

      紧接着,镇外隐约传来马蹄声,似乎真有大队人马。

      周培安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动手。

      王元朗趁机起身,踉跄后退到墙角。他知道,这可能是表妹安排的疑兵之计,但至少暂时保住了性命。

      “先把他关进地牢!”周培安终于做出决定,“严加看管!等确认镇外情况再说!”

      黑衣人上前,将重伤的王元朗拖了下去。

      同一时间·清远镇主街

      李清瑶和顾鸿飞走在街上。她今日依旧作男子打扮,一身青衫,手持折扇,像个游学的书生。顾鸿飞跟在她身侧半步,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他们先去了粮店。镇上最大的粮店“万丰号”大门紧闭,门口贴着一张告示:“东主有事,歇业三日。”

      隔壁的“通海粮行”也是如此。

      连走了五家粮店,家家关门。李清瑶眉头越皱越紧。她拦住一个路过的老汉:“老人家,这些粮店为何都关门了?”

      老汉叹了口气:“公子有所不知,自从沈公子来了之后,把所有粮食都收购了。这些粮店没粮可卖,自然就关门了。”

      “那百姓要买粮怎么办?”
      “买粮?”老汉苦笑,“现在谁还买得起粮?一石米要五两银子!要不是沈公子施粥,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李清瑶心中沉重。她又去了药铺、布庄、当铺……情况如出一辙。不是关门歇业,就是价格飞涨,普通百姓根本负担不起。

      “沈修瑾这是要垄断整个清远镇的民生。”顾鸿飞低声道,“控制了粮食和药材,就等于控制了百姓的命脉。”

      李清瑶点头,眼中忧色更深。她抬头看向远处沈宅的方向,那个温文尔雅的商人形象,在她心中渐渐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深不可测的面孔。

      两人走到镇中心广场时,粥棚前已经排起了长队。李清瑶站在人群外,看着那些百姓捧着破碗,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的粥,心中五味杂陈。

      “公子是外乡人吧?”一个中年妇人好心提醒,“若要领粥,得去后面排队。沈公子的粥虽然免费,但每人每日只限一碗,去晚了可就没了。”

      李清瑶拱手:“多谢大娘。我只是路过看看。”

      她转身离开广场,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顾鸿飞跟在她身后,见她脸色不好,轻声道:“清瑶,你没事吧?”

      李清瑶摇头,靠在巷口的墙上,闭上眼:“我只是……觉得很无力。”

      她睁开眼,眼中有了水光:“我以为,只要查出贪官污吏,惩处他们,再派好官来接任,就能挽回民心。可现在我明白了,事情没那么简单。沈修瑾已经控制了整个清远镇的经济命脉,百姓的衣食住行都依赖他。就算换了县令,又能改变什么?”

      “至少能让百姓知道,朝廷没有抛弃他们。”顾鸿飞道。

      “可他们还会相信朝廷吗?”李清瑶苦笑,“你看看那些百姓,他们感激的是沈修瑾,怨恨的是朝廷。就算现在换了清官,他们要多久才能重新信任朝廷?一年?两年?还是永远都不会了?”

      顾鸿飞沉默。他知道李清瑶说得对。民心一旦失去,想要挽回,难如登天。

      两人在巷口站了许久,直到一阵冷风吹过,李清瑶打了个寒颤。顾鸿飞下意识想脱下外衣给她披上,手伸到一半又停住——她现在扮作男子,这样不妥。

      “回去吧。”李清瑶轻声道。

      午时·悦来客栈

      李清瑶正在房中等待消息,忽然赵刚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

      “公主!”他跪倒在地,“王统领……王统领被困县衙,身受重伤,被关进地牢了!”

      李清瑶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怎么回事?!”

      赵刚喘着气,将县衙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原来他一直在暗中监视,见王元朗遇险,便冒险上墙头用疑兵之计,暂时保住了王元朗的性命。

      “对方至少有百十人,都是好手。”赵刚道,“我们的人……死伤大半。”

      李清瑶脸色煞白,跌坐在椅子上。是她让表哥去的,是她害了他。

      “公主,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顾鸿飞扶住她,“当务之急,是救出王统领。”

      “怎么救?”李清瑶声音颤抖,“对方人多势众,我们只剩这几个人……”

      “我可以夜闯县衙。”顾鸿飞眼神坚定,“趁夜色救出王统领。”

      “不行!”李清瑶抓住他的手,“太危险了!鸿飞,你已经为我受了太多伤,我不能让你再去冒险!”

      “可王统领……”
      “我知道,我知道……”李清瑶闭上眼,泪水滑落,“可我已经让表哥陷入险境,不能再失去你了。”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沈修瑾。

      那个深不可测的北国商人,那个能在清远镇呼风唤雨的人。

      “我有办法了。”她睁开眼,眼中还有泪光,却已有了决断,“去找沈修瑾。”

      顾鸿飞和赵刚都是一愣。

      “现在只有他能救表哥。”李清瑶快速分析,“他控制了清远镇的经济命脉,那些粮商药商都听他的。若是他能出面,或许能让周培安放人。”

      “可他是北国人,会帮我们吗?”赵刚怀疑。

      “不知道。”李清瑶坦诚道,“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她看向顾鸿飞:“鸿飞,你陪我去沈宅。”

      “公主,这太危险了!”小环急道。

      “再危险也要去。”李清瑶眼神坚定,“表哥是为我才陷入险境的,我不能坐视不管。”

      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重新束好头发,对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镜中的“李公子”眼神清澈,面容坚定,尽管眼底有泪光,却更显决绝。

      “走吧。”

      同一时间·沈宅花厅

      萧璟正在听柳映雪汇报。

      “王元朗今日去了县衙,亮明身份要接管政务,结果中了埋伏。”柳映雪道,“现在他被关在县衙地牢,重伤。周培安他们还在犹豫要不要灭口。”

      萧璟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闻言微微一笑:“周培安这人,贪是贪,但还不算蠢。他知道杀王元朗容易,但善后难。”

      “公子觉得他会怎么做?”
      “他会等。”萧璟放下棋子,“等确认王元朗有没有后手。”他顿了顿,“而那位李公子……应该快来了。”

      柳映雪刚要说什么,门外传来老仆的声音:“公子,李慕白李公子求见。”

      萧璟和柳映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果然来了。

      “请。”萧璟整理了一下衣衫,坐回主位。

      片刻后,李清瑶和顾鸿飞走进花厅。李清瑶面色苍白,眼中难掩焦急和悲伤。顾鸿飞跟在她身后,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李公子今日过来,可是有事?”萧璟温声问道,目光在她微红的眼角停留了一瞬。

      李清瑶深吸一口气,深深一揖:“沈公子,李某此来,是有一事相求。”

      “哦?何事能让李公子如此着急?”萧璟示意她坐下,“坐下慢慢说。”

      李清瑶却摇头,依旧站着:“实不相瞒,我……我的表兄王元朗,今日去了县衙办事,不想遭遇伏击,现在身受重伤,被关在县衙地牢。”她直视萧璟的眼睛,声音恳切,“听闻沈公子在清远镇颇有威望,不知可否出面,救他一命?”

      萧璟微微挑眉:“李公子的表兄……可是御前侍卫统领王元朗王大人?”

      李清瑶心中一紧,面上却强装镇定:“正是。”

      萧璟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浮叶,若有所思道:“据沈某所知,王统领出身将门,家中弟妹年幼,似乎并无已成年的表亲。”他抬眼看李清瑶,眼中闪过一丝深意,“李公子这声‘表兄’,倒是叫得亲近。”

      李清瑶心头剧震,她知道萧璟这是在试探。她稳了稳心神,答道:“家母与王统领的母亲是远房表姐妹,论辈分,我确实该称他一声表兄。只是两家平日里往来不多,沈公子不知也属正常。”

      “原来如此。”萧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放下茶盏,“那李公子觉得,沈某该如何帮忙?”

      “请沈公子出面,让周培安放人。”李清瑶道。

      萧璟却缓缓摇头:“李公子,你可知周培安为何要将王统领关起来,而不是直接灭口?”

      李清瑶一怔。

      “因为他怕。”萧璟站起身,走到窗前,“他怕杀了王元朗,朝廷会派大军来剿;但他也怕放了王元朗,王元朗会带着证据回都城,到时候他还是死路一条。所以他现在最想要的,是一个两全之策——既不让王元朗离开清远镇,又能暂时保住他的命,稳住朝廷。”

      他转身看向李清瑶:“所以,即便沈某出面,周培安也绝不会答应放王元朗离开清远镇。他能答应的,最多是……不杀他。”

      李清瑶脸色更白了:“那……那表哥岂不是……”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萧璟走回桌边,手指轻敲桌面,“王统领现在重伤,需要医治。沈某可以出面,提议将王统领接到沈宅养伤。一来,沈宅有大夫,有药材,比地牢强上百倍;二来,王统领在沈宅,周培安他们也能‘放心’——毕竟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他看着李清瑶:“这是目前唯一能保住王统领性命,又能让他得到医治的办法。”

      李清瑶愣住了。她没想到萧璟会提出这样的方案。将表哥接到沈宅?那岂不是……

      “李公子不必担心。”萧璟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沈某虽是一介商贾,但也知道‘道义’二字。王统领在沈宅期间,沈某必会保证他的安全。而且……”他顿了顿,“李公子既然是王统领的表弟,自然也可以住进沈宅,方便照顾。这样,你们既能团聚,又能让周培安他们暂时安心。”

      顾鸿飞皱眉开口:“沈公子为何要如此帮我们?”

      萧璟看向顾鸿飞,微微一笑:“沈某说过,李公子是个值得相交之人。朋友有难,出手相助,不是理所应当吗?”他又看向李清瑶,“更何况,王统领是朝廷命官,若真在清远镇出事,朝廷彻查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沈某此举,也算是为清远镇的安定尽一份力。”

      李清瑶心中飞快权衡。萧璟说得对,周培安绝不可能放表哥离开清远镇。而表哥重伤在地牢,得不到医治,恐怕撑不了多久。住进沈宅,虽然是变相的软禁,但至少能保住性命,能得到医治。

      而且……萧璟既然已经怀疑她的身份,却还愿意帮忙,或许真的没有恶意。

      “好。”李清瑶终于点头,“就依沈公子所言。只是……周培安他们会同意吗?”

      “沈某自有办法。”萧璟提笔写下一封信,递给柳映雪,“送去给周培安和李万富,就说王统领重伤,需要医治。沈某愿以商号担保,将王统领接到沈宅养伤。在此期间,王统领不得离开清远镇,待伤势好转后,再议后续。”

      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他们,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若他们不同意……”他声音微冷,“沈某在北国的生意,恐怕就要重新考虑合作伙伴了。”

      柳映雪接过信,快步离去。

      萧璟这才看向李清瑶:“李公子稍候。周培安不是傻子,他知道这是给他台阶下。一炷香内,必有回复。”

      李清瑶深深看了萧璟一眼,再次拱手:“沈公子大恩,李某铭记于心。”

      “不必言谢。”萧璟温声道,“只是沈某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公子请说。”
      “清远镇这潭水太深,李公子和王统领既然已经涉入,想全身而退恐怕不易。”萧璟目光深邃,“在沈宅期间,沈某会尽力护你们周全。但之后的路……还需从长计议。”

      李清瑶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心头微震。这个北国商人,究竟看出了多少?

      一炷香后,柳映雪回来了:“公子,周培安答应了。他说可以将王统领送到沈宅,但必须由他的人‘护送’,并且要派人在沈宅外‘守卫’。”

      “这是自然。”萧璟点头,“李公子,你现在可以去接你表兄了。沈某已经让下人收拾出东厢的院子,那里清静,适合养伤。”

      李清瑶长舒一口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多谢沈公子。”

      她带着顾鸿飞匆匆离去,准备去县衙接人。

      花厅里,柳映雪低声道:“公子,您为何要让他们住进沈宅?万一……”

      “万一什么?”萧璟看着李清瑶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映雪,你觉得那位‘李公子’,究竟是谁?”

      柳映雪迟疑道:“她自称是王元朗的表弟,但王元朗确实没有这样的表亲。除非……”

      “除非她根本不是男子,也不是什么表弟。”萧璟缓缓道,“王元朗是御前侍卫统领,能让他如此拼命保护,又能让他称一声‘表妹’的女子,这南国能有几人?”

      柳映雪倒吸一口凉气:“公子是说……她是……”

      “灵玉公主,李清瑶。”萧璟吐出这个名字,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我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那公子还……”
      “正因如此,才更要让她住进来。”萧璟转身,看向窗外渐渐西斜的日头,“我想亲眼看看,这位宁愿冒险北上,也不愿乖乖待在宫里等待联姻的公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而且,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让她在外面乱跑,一次次遭遇刺杀要安全。”

      柳映雪心下一惊,不解:“公子既然知道她是公主,为何不点破?”

      “点破了,这场戏还怎么唱?”萧璟轻笑,“她既然想扮作男子,想隐藏身份,那我就陪她演下去。我倒要看看,这位公主殿下,接下来会怎么走清远镇这盘棋。”

      窗外,夕阳西下,将清远镇的屋顶染成一片血色。

      而一场新的棋局,已在沈宅悄然布下。这一次,对弈的双方,是北国的太子,和南国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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