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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遇 ...

  •   南国蜀山,峰峦叠翠,古木参天。

      此地虽为道家清修圣地,门人弟子习练剑术道法,修身养性,探寻天地至理,却并非传说中那般腾云驾雾、瞬息千里的仙家洞府。蜀山一脉自古有训:道法自然,不涉红尘。除非真有妖邪为祸人间,危及根本,否则绝不可轻易以道术干预凡俗王朝更迭、民生疾苦。修行者,首重修心,红尘俗务自有其运转规律,强行干预,往往徒增因果,于己于人皆非益事。

      顾鸿飞一袭青衫,背负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立于悬崖之巅的演武场。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却锁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郁。山风拂过他略显清瘦的脸颊,带起几缕墨发,更添几分孤傲。

      “鸿飞。”身后传来一声沉稳平和的呼唤。

      顾鸿飞收敛心神,转身恭敬行礼:“师尊。”

      蜀山掌门玄诚子,身着寻常道袍,须发灰白,目光温润而深邃,并无逼人锐气,只如深潭般沉静。他看着自己最为器重的大弟子,缓声道:“此行下山,重在历练,体悟世情,磨砺剑心。你近来心绪不宁,神思恍惚,可是被何事所困?”

      顾鸿飞略一迟疑,终究坦诚:“师尊明察。弟子……近月来,总被一怪异梦境所扰,难以静心悟道。”

      那梦境反复出现,缭绕不散。梦中总有一片朦胧光晕,一个纤细的少女身影背对着他,声音凄楚而执拗,一遍遍地追问:“渂渊,你可曾后悔?” 每当他试图靠近,看清那少女的容貌,或是想问清“渂渊”是何人时,梦便骤然醒来,只余心头一阵莫名的、沉甸甸的酸楚与空茫,久久不散。

      “看不清面容,只闻其声,只感其悲……”玄诚子轻捋长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鸿飞,你根骨奇佳,心性坚毅,是修习我蜀山剑道的良材美质。然大道三千,各有机缘。此梦纠缠不休,或许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你自身灵台一点未明的灵犀,或是……一段未尽的因果,需在红尘中了结。”

      “因果?”顾鸿飞眉头微蹙,他自幼上山,一心追求剑道极致,守护人间安宁,对所谓前世宿缘,向来敬而远之。

      “下山去吧,”玄诚子目光投向山下云雾缭绕的万里山河,“答案不在山中,而在路上。去经历人间百态,去见该见的人。或许在某个不经意处,你能找到解开谜题的钥匙。”

      带着满腹的疑惑与师命,顾鸿飞踏上了下山的路。他并未施展任何超出常人的手段,只是如同一个寻常的江湖剑客,凭借双脚,一步步行走在南国的官道与小径上,感受着与山中清修截然不同的红尘烟火。

      这一日,他来到了距离帝都百里之外的青石镇。
      街上车马行人,贩夫走卒,络绎不绝,显得颇为热闹。时近正午,顾鸿飞寻了一处看起来干净宽敞的“悦来酒楼”,在一楼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既能观察街景,又相对安静。

      “客官,用点什么?”小二肩搭白巾,热情招呼。

      “一碟酱牛肉,一碟清炒时蔬,一碗米饭,一壶清茶。”顾鸿飞声音平静,带着一丝山泉般的清冽。

      “好嘞,您稍候!”

      等待饭菜的间隙,顾鸿飞的目光掠过窗外熙攘的人流,心神却依旧萦绕在那个诡异的梦境上。“渂渊……这名字如此陌生,却又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熟悉感。那女子,她究竟是谁?为何执着于一句‘后悔’?”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轻轻划动,眉宇间的沉郁之色更浓了几分,与周遭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这时,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酒楼门前停下。车帘掀开,先跳下来一个穿着水绿色衣裙、丫鬟打扮的少女,她动作伶俐,面容俏丽,转身便小心翼翼地扶向车内。

      “小姐,您慢点儿,当心脚下。”丫鬟的声音清脆,带着十足的关切。

      紧接着,一位身着淡粉色衣裙的少女,在小环的搀扶下,步下马车。她头戴一顶垂至腰际的白色帷帽,四周轻纱笼罩,将容貌身段遮得严严实实,只隐约可见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弱柳扶风般,透着一种不与凡俗同流的清雅气质。

      顾鸿飞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心下判断:“看来是某户人家的女眷出行。”他并无探究之意,正要收回视线,却见马车后被小二牵走之后,露出了跟在两位少女身后的两名劲装男子。二人步履沉稳,眼神内敛而锐利,气息绵长,显然是外家功夫练到了一定火候的好手,应是护卫无疑。

      “小姐,我们进去吧。”小环低声道。

      李清瑶微微颔首,正欲举步。这是她离开皇宫的第五日,一路行来还算太平,她刻意避开官家驿站,专寻这等寻常旅人聚集之处,只为能更真切地体察她从未接触过的民间景象。青石镇的繁华与烟火气,让她既感新奇,又隐隐觉得,这平静之下,或许隐藏着父皇忧心忡忡的根源。

      然而,就在她一只脚即将迈过门槛的刹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

      “让开让开!没长眼睛吗?挡着本少爷的路了!”几个衣着光鲜、却满脸骄纵之气的公子哥,咋咋呼呼地从后面冲了上来,眼看就要撞到刚刚转身、猝不及防的李清瑶。

      “小姐小心!”小环惊呼,下意识地挡在前面。

      电光火石之间,那两名沉默的护卫动了!身形迅捷如风,已一左一右护在了李清瑶身前,其中一人手臂一抬,格开了冲在最前面那个胖公子撞过来的势头,另一人则脚步一错,巧妙地用身体构筑了一道屏障。动作干脆利落,显是经验丰富。

      “哎哟!”那胖公子被一股巧劲推开,踉跄几步,差点摔倒,顿时恼羞成怒,“哪个不开眼的敢推本少爷?!”

      他身后的几个同伴也围了上来,气势汹汹。但当他们的目光落在惊魂未定、却难掩清丽的小环脸上时,顿时由怒转嬉,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啧,这小丫头长得倒挺标致!”一个摇着折扇的瘦高个公子哥轻佻地用扇子想去挑小环的下巴,被小环嫌恶地躲开。

      胖公子也注意到了被护卫牢牢护在身后、戴着帷帽的李清瑶,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窈窕的身段和通身清雅难言的气质,已让他心痒难耐。他嘿嘿一笑,语带轻薄:“丫鬟都这般标致,想必小姐更是天仙般的人儿!何必戴着这劳什子帷帽,遮遮掩掩?摘下来让本少爷瞧瞧,若是合我心意,今日便请小姐上楼喝杯水酒,交个朋友如何?”说着,竟伸手想要去掀李清瑶的帷帽。

      “放肆!”一名护卫面沉如水,出手如电,一把扣住了胖公子伸过来的手腕,力道恰到好处,既让其疼痛难忍,又不至于伤筋动骨。

      “啊!疼疼疼!你敢动我?知道我爹是谁吗?”胖公子疼得龇牙咧嘴,嘴上却还在叫嚣。

      “我管你爹是谁”另一名护卫冷声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再敢靠近,休怪我等不客气!”

      那群公子哥被护卫身上散发出的冷厉气势所慑,一时间竟不敢再上前,只是色厉内荏地叫骂着。

      “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有本事别跑!”

      酒楼的掌柜和小二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躲在柜台后不敢出声。

      而在这一片混乱中,靠窗而坐的顾鸿飞,安静地用着刚送上来的饭菜。对于门口的冲突,他仿佛视而不见。下山以来,类似仗势欺人的场面他并非第一次见。蜀山戒律,不轻易插手凡俗恩怨,他亦不想多惹是非,只是默默观察。

      然而,就在他准备继续用餐时,那位始终沉默的粉衣少女,却让他执筷的手微微一顿。

      面对如此无礼的挑衅与混乱,那少女竟没有丝毫惊慌。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帷帽垂下的轻纱都未曾剧烈晃动,身姿依旧挺拔从容。透过薄纱,他能隐约感觉到一道平静的、甚至带着几分淡然的目光,淡淡地掠过那群叫嚣的纨绔。这份超乎年龄的镇定,一种仿佛源于骨子里的从容,让他不禁多看了一眼。

      就在顾鸿飞心念微动之际,那少女开口了,声音透过帷帽传来,带着天然的轻柔,却字字清晰:“小环,我们进去。” 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不过是微尘拂过,不值一哂。

      “是,小姐。”小环应道,连忙扶着自家小姐。

      李清瑶并未走向二楼雅间,而是在一楼内侧寻了一处用屏风略作隔断的相对安静的座位。她率先坐下,然后自然地对小环和两名护卫道:“出门在外,不必拘礼,都坐下一起用饭吧。”

      “小姐,这……”一名护卫有些迟疑。

      “无妨,”李清瑶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走了半日,大家都辛苦了。坐下歇息,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赶路。”

      小环显然习惯了小姐的体贴,乖巧地坐在了她身侧。两名护卫对视一眼,见小姐坚持,也不再推辞,在旁边的位置坐下,依旧保持着警惕,但姿态已放松许多。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顾鸿飞的眼中,让他目光再次凝驻。这位“小姐”对待下人如此平和体恤,毫无骄矜之气,与他印象中那些颐指气使的富家千金截然不同。这份良善与气度,绝非寻常门第能够养成。她究竟是何人?

      那群纨绔见对方根本不屑理会,护卫又明显不好惹,骂骂咧咧了几句,终究没敢再纠缠,悻悻然地离开了酒楼。

      风波暂平。

      顾鸿飞收回目光,继续用餐。师命是让他入世历练,寻找梦境答案,而非在此为一个陌生女子过多分神。

      然而,就在他饭毕,准备结账离开时,天空毫无预兆地暗了下来。浓云如墨,翻滚而至,雷声隆隆,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瞬间天地间一片水汽茫茫,道路顿成泽国。

      “这雨也忒大了!”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
      酒楼内的食客们纷纷议论起来,面露愁色。

      顾鸿飞站在门口,看着眼前密不透风的雨幕,微微蹙眉。他虽身负武功,不惧风雨,但冒此大雨赶路,实在不便,且易引人注目。略一沉吟,他转身回到座位,对小二道:“麻烦再续一壶茶。”

      “好嘞,客官您坐着!”

      雨势滂沱,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酒楼内因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滞留了更多旅人,人声愈发鼎沸。

      顾鸿飞独自品着清茶,试图在喧闹中保持内心的宁静,再次回想梦境的细节,但那声“你可曾后悔?”依旧如同镜花水月,捕捉不住。

      他的目光,偶尔会不经意地掠过屏风隔断的方向。那位粉衣少女依旧安静地坐着,小环和护卫与她同桌,低声交谈着什么,气氛融洽。她似乎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雨景,姿态从容。这份身处喧嚣而自守宁静的气质,让他心中那丝异样的感觉再次浮现。

      就在这时,酒楼门口又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的樵夫,背着沉重的柴捆,狼狈地挤在酒楼窄小的屋檐下避雨,冰冷的雨水随风斜扫,依旧不断打在他们身上,几人冻得面色发青,瑟瑟发抖。

      “去去去!离远点!别挡着门,也避避嫌,瞧你们这一身水!”店小二皱着眉头,语气不善地驱赶。

      那几个樵夫面露窘迫与无奈,只能努力地往角落里缩了缩身子,模样甚是凄惶。

      不少食客看到了,有的漠然,有的摇头叹息却也无力相助。

      顾鸿飞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蜀山教导,侠义之心不可忘。他正欲开口,让小二给这几个樵夫行个方便。

      然而,那个清柔的声音再次先他一步响起,透过屏风,清晰地传来:“小环。”

      “小姐?”小环立刻应声。

      “去请那几位避雨的壮士进来吧,檐下风雨交加,如何能待?莫要冻坏了身子。”粉衣少女的声音平和而恳切,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他们的柴火,若店家需要,便商议个公道价格;若不需要,也寻个不漏雨的地方帮他们安置好。再让厨房准备些热姜汤和饼子给他们驱驱寒,费用都记在我这里。”

      “是,小姐。”小环立刻起身,走向门口,温和地与那店小二及樵夫们交涉起来。

      那几名樵夫起初惶恐不敢接受,在小环真诚的劝说下,才千恩万谢地走了进来,坐在门口附近小二安排的条凳上,捧着热腾腾的姜汤和面饼,感激的目光不断投向屏风的方向。

      这一幕,彻底落在了顾鸿飞的眼中。他心中微微一动。

      身处优渥,却能对贫苦之人心怀悲悯,且如此自然、体贴地给予帮助,顾及对方的尊严,这份良善与细致,让他对这位神秘少女的看法,从最初的“不寻常的大家闺秀”,悄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她身上那种独特的、混合了清冷与慈悲的气质,在这喧嚣的市井酒楼中,宛如一道清流。

      似乎感应到他之前注视的目光已然移开,屏风后的少女,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白色的轻纱随之轻轻晃动。

      雨声哗哗,酒楼内人声嘈杂。

      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困住了南来北往的过客,也将两个原本平行的人生轨迹,短暂地交汇在了这方小小的天地。

      顾鸿飞原本只为避雨而停留,此刻心境却与刚进门时略有不同。他不再急于雨停,只是静静地品着已凉的茶,听着雨打屋檐的声响,任由思绪放空。那梦境带来的烦躁,似乎被这雨声和刚才那小小的插曲冲淡了些许。

      窗外雨幕如织,他的心中,那因梦境而起的波澜下方,仿佛被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了一圈极轻极浅的涟漪,旋即又复归于平静,只留下一点模糊的印记。

      而他们的故事,或许,就在这淅沥雨声中,悄然翻开了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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