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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琴剑 ...

  •   清晨·听竹苑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鸿飞盘膝坐在榻上,双目微阖,周身有淡淡的白气萦绕。经过几日的调息修养,他体内的真气已恢复大半,肩头的伤口也结了痂,只余些许隐痛。

      窗外忽然传来琴音。

      起初只是几个零散的试音,如清泉滴落山石。随后琴声渐起,如溪流潺潺,在林间蜿蜒流淌。那琴音清澈干净,每一个音符都恰到好处,既不过分激越,也不显得沉闷,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又像是单纯的抚慰。

      顾鸿飞缓缓睁开眼。这琴声……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他起身推门而出。院中的八角亭里,李清瑶正端坐抚琴。她今日穿了那套浅碧色襦裙,晨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辉光。青丝简单绾起,只用那支白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抚琴的动作轻轻晃动。

      琴是张七弦古琴,琴身呈深褐色,琴面上有流水断纹,一看就是历经岁月的老物。李清瑶的手指在琴弦上滑动,动作优雅从容,每一个按、挑、勾、剔都恰到好处。琴音从她指尖流淌出来,清越悠扬,竟似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顾鸿飞静静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阳光、琴音、抚琴的女子……这画面美得不真实,却又莫名熟悉。他仿佛在某个遥远的梦境中见过类似的场景,只是梦中的琴音更哀伤,梦中的女子眼中带着他看不懂的悲悯。

      是什么时候的梦呢?他努力回想,却只捕捉到一些破碎的片段——白衣、古琴、漫天的花雨,还有一句模糊的叹息:“渂渊,你可曾后悔?”

      头忽然隐隐作痛。顾鸿飞按住额角,那些破碎的画面又消失了。

      琴声在这时一转,从清泉流水变成了山间鸟鸣,轻快活泼。李清瑶抬眼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指尖的力道也轻快了几分。琴音如春风拂过柳梢,带着说不出的欢欣。

      顾鸿飞看着她的笑容,心中的烦闷渐渐消散。他走回房中,取出那柄陪伴多年的长剑,重新走回院中。

      琴音未停,他已起剑。

      剑光如练,在晨光中划出清冷的弧线。起初只是简单的起手式,随后渐渐与琴音合拍。琴声快时,剑光如疾风骤雨;琴声缓时,剑势如行云流水。一琴一剑,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李清瑶眼中笑意更深。她指尖力度变化,琴音时而激昂如战场鼓点,时而柔婉如月下私语。而顾鸿飞的剑,也随之变幻,时而凌厉如惊雷,时而缠绵如细雨。

      他舞的是蜀山基础剑法,本是最寻常不过的招式,此刻在琴音配合下,却显出别样的韵味。青衫身影在院中腾挪辗转,剑光如银龙盘旋,竟隐隐有破空之声。

      李清瑶看着,心中既欢喜又酸楚。欢喜的是他身体恢复,剑法依旧精妙;酸楚的是……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少?

      琴声渐渐低缓,如夕阳西下,余晖脉脉。顾鸿飞的剑势也慢了下来,最后一式收剑归鞘,恰好与琴音的最后一个余韵同时结束。

      院中一时寂静,只有晨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顾鸿飞走到亭中,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古琴上:“这琴……音质极好。是你带来的?”

      李清瑶摇头:“是沈公子昨日派人送来的。说是让我打发时间。”她指尖轻抚琴身,“这是张前朝的古琴,琴身用的是百年梧桐木,琴弦是冰蚕丝所制。这样的珍品,本不该收,但送琴的人说……”

      她顿了顿,将柳映雪的话复述了一遍:“说是放在库房里只是杂物一件,若能到有缘人手里,才能体现它的价值。还说……琴音有抚慰人心、疗养身体的作用,或许对伤者有益。”

      顾鸿飞凝视着琴身:“沈公子……对你很用心。”

      这话说得平静,李清瑶却听出了其中的复杂意味。她抬眼看他:“鸿飞,我……”

      “我知道。”顾鸿飞打断她,微微一笑,“沈公子是君子,待朋友真诚。这琴确实对表哥的恢复有益,你收下是对的。”

      他说得坦荡,眼中没有半分怀疑或不快。李清瑶心中却更加难受——他总是这样,总是为她着想,从不计较自己的感受。

      院门外,柳映雪捧着食盒站在阴影里,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她看着亭中相对而坐的两人,看着顾鸿飞眼中的温柔,看着李清瑶微红的脸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些天,她亲眼看着公子如何精心安排一切——特意收拾出最好的院落,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名贵的药材,甚至昨日还让她从库房取出那张珍藏多年的古琴。公子从未对任何人如此上心过。

      而这个李清瑶……柳映雪眼中闪过一丝怨愤。她明明知道公子待她好,却在这里和别的男子琴剑和鸣,眉目传情。公子那样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要受这样的委屈?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露出笑容,这才端着食盒走进院子。

      “李姑娘,顾公子。”她福了福身,声音温婉,“公子请二位过去一起用午膳。说是有事相商。”

      李清瑶起身:“正要去向沈公子道谢。这些天多有叨扰,实在过意不去。”

      “姑娘客气了。”柳映雪垂眸,“公子说,朋友之间不必言谢。午膳已经备在花厅,二位请随我来。”

      她转身引路,背影挺直,步伐从容,依旧是那个训练有素的贴身侍女。只是转身的瞬间,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冷意,无人看见。

      午时·花厅

      花厅里已经摆好了席面。四凉八热,虽不奢华,却样样精致。萧璟坐在主位,见他们进来,起身相迎。

      他今日穿了身竹青色长衫,腰间悬着那枚素玉,整个人看起来清雅温润。目光在李清瑶身上停留一瞬,微微一笑:“李姑娘今日气色好了许多。”

      “托沈公子的福。”李清瑶行礼,“表哥的伤情稳定,鸿飞也恢复了,清瑶心中感激,不知如何报答。”

      顾鸿飞也拱手:“沈公子大恩,顾某铭记。”

      “二位言重了。”萧璟示意他们入座,“不过是尽朋友之谊,谈不上恩情。”

      三人落座。柳映雪在一旁侍候,为众人斟酒。酒是陈年桂花酿,香气清雅。

      萧璟举杯:“这第一杯,庆贺王统领转危为安,顾公子康复如初。”

      三人共饮。酒香醇厚,入口甘甜。

      放下酒杯,萧璟看向李清瑶:“听陈大夫说,王统领这两日已能简单说话,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伤及肺脉,还需静养数月才能下床。”

      “是。”李清瑶点头,“多亏沈公子安排周到,用了那么多名贵药材。那株百年山参,陈大夫说对表哥的恢复至关重要。”

      “药材再名贵,也是死物,能救人便是它的价值。”萧璟淡淡道,又为她夹了一筷清蒸鲈鱼,“李姑娘这些天也辛苦了,多吃些。”

      他的动作自然体贴,没有半分刻意。李清瑶心中感动,举杯敬他:“这一杯,敬沈公子高义。”

      萧璟举杯相碰,目光与她对视一瞬,随即移开。酒入喉,却似乎比刚才那杯苦涩了些。

      席间又说了些闲话。萧璟问起顾鸿飞的伤势,问起蜀山的风光,言语间对江湖事颇有了解,又不显卖弄。顾鸿飞起初还有些拘谨,渐渐也放松下来,两人竟聊得投机。

      李清瑶在一旁听着,心中感慨。沈修瑾此人,谈吐见识皆不凡,与鸿飞这样纯粹的江湖人也能聊到一处,确实难得。

      酒过三巡,萧璟放下筷子,看向二人:“有件事,沈某想问问二位的打算。”

      他语气随意,李清瑶心中却是一紧。她与顾鸿飞对视一眼,沉吟片刻,决定坦诚相告。

      “沈公子,”她开口道,“这些天我在城中走动,看到百姓虽然感念沈公子的恩德,但对南国朝廷的怨气依旧很深。我想……做点什么。”

      萧璟挑眉:“李姑娘想做什么?”
      “我想借粮。”李清瑶直视他的眼睛,“但并非以沈记商号的名义。我想以‘南来商贾’的身份,在南城另设粥棚,同时直接发放粮食给最困难的百姓。让百姓知道,南国也有心系苍生之人。”

      当然同时她也派人南下去邻近几个镇调兵遣将,预计不日就可抵达清远镇,到时会将这些贪官污吏全部拿下,这个计划是不可以告诉沈公子,毕竟这位沈公子和这些官员是有一定联系,不能让他去通风报信。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沈公子与镇上的粮商有往来,所以想请沈公子帮忙,借我一些粮食。数量不必太多,够用十日即可。十日之后,我会按市价支付粮款,绝不拖欠。而且发放时,我会让百姓明白,这是来自南国的心意。”

      她说得诚恳,眼中满是真诚。萧璟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

      “李姑娘为何要这么做?”他问,“你既然只是路过经商,何必管这些闲事?”

      “因为……”李清瑶咬了咬唇,“因为我看见了,就不能假装没看见。百姓的苦难是真实的,朝廷的失职也是真实的。我做不了太多,但至少……能让一些人活下去,能让一些人知道,南国并非人人都如那些贪官污吏一般。”

      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那光芒让萧璟心中一震。他见过太多人——官员、商人、甚至所谓的“善人”,他们行善或许是为了名声,或许是为了利益,或许只是施舍般的怜悯。

      但眼前这个女子不同。她的眼中没有施舍,只有平等的关怀;没有炫耀,只有真诚的担当。更重要的是,她心中装着家国,装着百姓。

      萧璟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好。”
      李清瑶惊喜:“沈公子答应了?”
      “嗯。”萧璟微笑,“不过粮食可以借,但名义上……恐怕还是要做些文章。毕竟清远镇的粮食现在都在我手中,若突然冒出另一个南国粮商,周培安他们难免起疑。”

      李清瑶沉吟道:“那依沈公子之见……”
      “不如这样。”萧璟道,“粮食还是从我这出,但发放时,你可以说这是‘南国友商’通过沈记商号购买的善粮。既不直接暴露你的身份,又让百姓知道这批粮食与南国有关。”

      这个提议既保全了她的计划,又免去了风险。李清瑶心中感激,再次举杯:“沈公子思虑周全,清瑶佩服。”

      “朋友之间,不必言谢。”萧璟举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顾鸿飞。顾鸿飞正看着李清瑶,眼中满是温柔和骄傲。

      那眼神让萧璟心头莫名一刺。他仰头饮尽杯中酒,酒似乎更苦了。

      他自然知道李清瑶没有全说实话。借粮赈灾是真,但仅凭这点粮食,根本改变不了清远镇的现状。她一定还有后手。

      但他不打算点破。她既然选择隐瞒,自有她的考量。而他……愿意帮她这一次。

      不仅因为她是灵玉公主,是他的未婚妻。更因为她眼中的那份光——那份为家国百姓着想的光,那份不肯妥协的担当。

      这样的女子,值得他尊重,也值得他相助。

      三日后·清远镇南城

      南城原本是贫民聚居的地方,街道狭窄,房屋破败。但这天清晨,南城中心空地上支起了十口大锅,锅旁还堆着成袋的粮食。

      告示牌上写着两行字:
      “南国友商赠粮,凭户籍每日可领米一升”

      消息传开,百姓将信将疑地聚拢过来。他们见过沈公子施粥,但特意标明“南国友商”的还是头一回。一升米虽然不多,却够一家三口吃上一日。

      李清瑶站在棚下,今日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淡青色半臂,头发简单绾起,只插一支木簪。虽不施粉黛,却清丽难掩。她亲自为第一个老人舀米,动作轻柔:“老人家,拿好。这是南国商人托沈公子转赠的善粮,愿您安康。”

      老人颤抖着手接过米袋,喃喃道:“南国……南国也有人记着我们……”

      顾鸿飞站在她身侧,今日换了身干净的青衫,剑负在身后,虽不张扬,却自有气势。他目光警惕地扫视人群,同时注意着李清瑶的安危。

      队伍排得很长,但秩序井然。李清瑶一边发米,一边与百姓交谈,询问家中有几口人,有没有病人,需不需要药材。她记性好,第二次来的人,她都能叫出姓氏。

      “张婶,您儿子的咳嗽好些了吗?我这儿有些枇杷膏,是南国那边常用的方子。”
      “王伯,您腿脚不便,明日我让人把米送到您家里去。南国商人说了,老弱病残要特别照顾。”

      她声音温和,态度亲切,言语间总是不经意地提起“南国”。百姓们起初还有些拘谨,渐渐也敢与她说话了。

      “李姑娘,您真是菩萨心肠……”
      “南国也有好人啊……”
      “那些官老爷要是有一半您这样的心肠,我们也不至于这样……”

      李清瑶听着这些话,心中既欣慰又酸楚。她做这些,不是为听感谢,只是……只是想弥补些什么,想挽回些什么。

      不远处,萧璟站在街角的茶楼二楼,静静看着这一幕。柳映雪站在他身侧,低声道:“公子,李姑娘这样做,会不会打乱了您的计划?”

      萧璟摇头:“不会。她发的是我的粮,但名义上是南国商人的捐赠。百姓会记住沈记商号的中转之便,也会感念南国商人的善意。”他顿了顿,“而且……她这样做,反而能让周培安他们放松警惕。他们只会觉得这是商贾之间的善举,不会想到背后有朝廷的力量。”

      他目光落在棚下那两人身上。李清瑶正与一个老妇说话,侧脸在晨光中柔和美好。顾鸿飞站在她身侧,偶尔为她递过米袋,两人配合默契,自然亲近。

      茶楼里其他客人也在议论:
      “那位就是李姑娘?听说她这几日都在南城发粮。”
      “人美心善,真是难得。”
      “旁边那位顾公子,听说是蜀山高徒,武功了得。”
      “两人站在一起,真是……真是般配。”
      “可不是嘛,一个发粮济民,一个护持周全,都是心善之人。”

      这些话断断续续飘进萧璟耳中。他面色不变,端着茶盏的手却微微一顿。

      柳映雪看在眼里,心中怨愤更甚。她忍不住低声道:“公子待李姑娘如此之好,她却……”

      “映雪。”萧璟打断她,声音平静,“做好分内事,不该说的不要说。”

      柳映雪咬唇:“是。”

      萧璟放下茶盏,目光重新投向街上。李清瑶正抬头对顾鸿飞说什么,顾鸿飞低头听她说话,眼中满是温柔。晨光洒在两人身上,那画面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忽然想起那日花厅午膳,顾鸿飞看李清瑶的眼神;想起这几日暗卫回报,说两人常在院中抚琴舞剑,默契如天成。

      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不是愤怒,不是嫉妒,而是一种淡淡的怅然。像是看到一件本该属于自己的珍宝,却被旁人先一步捧在手心呵护。

      但他很快将这情绪压了下去。他是北国太子萧璟,他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儿女情长,不该是他现在考虑的事。

      更何况……他与李清瑶之间,本就是一桩政治联姻。有没有感情,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现在做的事,与他的目标并不冲突。她挽回南国名声,他收拢北国人心,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只是……为何心中还是有一丝不快?

      萧璟摇摇头,转身离开窗边:“回去吧。让账房准备一下,李姑娘那边需要多少粮食,随时供应。”

      “公子……”柳映雪还想说什么。

      萧璟已走下楼梯,青衫背影在楼梯转角一闪,消失在视线中。

      柳映雪站在原地,看向街上的李清瑶,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而街上,李清瑶对此一无所知。她正专心地为百姓发米,口中说着:“这是南国商人的一点心意,愿天佑南国百姓。”

      每一个接过米袋的人,都会重复一句:“愿天佑南国百姓。”

      这句话像种子,撒在清远镇的南城,在百姓心中悄悄生根发芽。

      顾鸿飞察觉到她眼中的坚定,轻声问:“在想什么?”
      “在想……”李清瑶收回视线,对他微微一笑,“在想等这一切结束了,百姓会如何看待南国。”

      她说得平静,顾鸿飞心中却是一动。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睛,轻声道:“他们会记住你的。”

      这话说得轻,却重如千钧。李清瑶心头一颤,眼中泛起泪光。

      她知道,自己能做的有限。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一地,她为南国挽回了一点点人心。

      晨光正好,米香弥漫。清远镇的南城,这一天格外温暖。而李清瑶不知道的是,她所做的一切,都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萧璟回到沈宅,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南城的方向,久久不语。

      柳映雪送茶进来,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道:“公子,您为何要如此帮李姑娘?她心中分明……”

      “映雪,”萧璟打断她,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帮她,是因为她值得。至于其他……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柳映雪垂下头:“是。”

      她退出书房,轻轻关上门。门关上的瞬间,她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怨愤。

      而书房内,“李清瑶……”他低声自语,“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窗外,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他的疑问,又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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