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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密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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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三刻,北国石岭镇。
与南国清远镇仅一河之隔的北国边陲小镇在夜色中寂静得可怕。镇东一座宅院的地下密室里,烛火将两道身影拉得细长。
周培安第三次用袖口擦拭额角的汗珠,肥硕的身躯在赫连铁的目光下微微颤抖。他刚从清远镇偷渡至此,一路上的惊惶还未平复。
“赫连将军……”周培安的声音带着哭腔,“下官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赫连铁坐在太师椅上,左脸那道从眉骨斜划至脸颊的刀疤在烛光下更显狰狞。他没有立即回话,只是用粗糙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每一声都像敲在周培安心上。
“王元朗没死。”赫连铁终于开口,声音粗哑如砂石摩擦,“你送来的密信里说,他身中‘七日断魂散’,必死无疑。”
周培安噗通一声跪倒:“将军明鉴!下官确实亲眼见他中毒倒地,那毒是钱通海从黑市弄来的,绝无解药!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沈修瑾那里竟有神医,硬是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沈修瑾。”赫连铁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周培安试探道,“他虽来自北国,行事却让人捉摸不透。将军,此人若继续留在清远镇,恐怕会坏了我们的大事啊!不如我们……”
“沈修瑾,你不可以动。”赫连铁冷冷打断他,“此人我自有安排。你只需记住:不要招惹他,不要过问他的事。”
周培安打了个寒噤,连忙低头:“是下官多嘴了。”
“说说吧。”赫连铁身体前倾,烛光在他刀疤上跳动,“除了王元朗没死,还有什么坏消息?”
周培安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王元朗虽然重伤未愈,但意识已经清醒。他手里……他手里有下官这些年来贪墨赈灾粮款的所有证据。清远镇四大粮商的账本副本,县衙的暗账,还有下官与北境各镇官员往来的书信……全都被他掌握。”
赫连铁的瞳孔微微收缩。
“更麻烦的是,”周培安几乎要哭出来,“八日前,王元朗已经派人将这些证据送往南国都城!下官算过路程,最迟……最迟三日后,那些证据就会摆在南国皇帝的御案上!到那时……”
到那时,他周培安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赫连铁的手指停止了敲击。
三日后。
时间很紧迫。
“南国朝廷那边,现在什么动静?”赫连铁沉声问。
“暂时还没有。”周培安擦了擦汗,“证据还在路上,皇帝应该还没看到。但下官在都城的靠山刘侍郎昨日密信说,朝廷对北境灾情已有所察觉,正在商议对策。一旦证据送达,钦差最迟半月内定会抵达清远镇!”
赫连铁沉默片刻:“所以你想让我救你。”
周培安重重磕头,额头撞击石板:“求将军救命!下官愿为北国效犬马之劳!”
“你能给北国什么?”
周培安眼中闪过精光:“南国北境三镇十七县的布防图,驻军换防时间,粮草储备点——这些下官都有。还有南国都城的动向,朝廷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下官的眼睛。”
赫连铁的手指停止了敲击。
这些情报,确实价值连城。
“还有,”周培安压低声音,“刘侍郎上月密报,南国国库现存银不足八十万两,各地粮仓空置率已达四成。南军欠饷半年,已引发多地骚乱,只是被压下去了。皇上病重,太子年幼,朝中几位辅政大臣明争暗斗……南国现在,就是个空架子!此时若北国南下,必势如破竹!”
密室中烛火噼啪作响。
赫连铁盯着周培安看了许久,终于缓缓道:“你的命,可以保。”
周培安如蒙大赦,连连磕头。
赫连铁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推到周培安面前:“照信中所写去做。事成之后,北国会给你安排新的身份,保你全家性命。”
周培安颤抖着手接过密信,就着烛光快速浏览。信中的内容让他脸色一白——赫连铁要他两日后以县令身份召集清远镇商会,邀请沈修瑾出席商议赈灾事宜,时间定在申时。
“将军……这……”
“有问题?”赫连铁的声音冷了下来。
“没、没有!”周培安连忙道,“只是……下官不明白,为何要特意邀请沈修瑾?此人与我们……”
“这不是你该问的。”赫连铁打断他,“按信上写的做。两日后申时,必须让沈修瑾离开沈宅,前往商会馆。这是你活命的唯一机会。”
周培安连连点头:“下官明白!下官一定办到!”
“回去吧。”赫连铁挥挥手,“天亮前必须回到清远镇,别让人起疑。”
周培安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密室重归寂静。
赫连铁独自坐了许久,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令牌。令牌正面刻着狰狞鬼面,背面是一个篆体“影”字——但仔细看会发现,这令牌的纹路与北国官制暗影的令牌略有不同,鬼面的眼角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纹。
这是私下组建的“暗影”组织的标志。
烛光映照下,他脸上的刀疤微微抽动。
“主人……再给我一次机会……”他喃喃自语,眼前浮现出前几日接到的那封密信。
“赫连铁,一月之内五次失手,你让我很失望,要不是因为你是陛下亲封的将军,你的命早没了。李清瑶必须死,在她抵达北国都城之前,必须死。这是最后通牒:三日之内若再失败,你就不必回来了。你的家人,我会好生‘照料’。”
他握紧令牌,指节发白。
这一次,不能再失手了。
否则,他在北国的妻儿老小……
赫连铁不敢想下去。
清远镇,巳时三刻。
柳映雪挎着竹篮,步履轻盈地走在市集上。她今日穿了身寻常的粗布衣裙,头发简单挽起,看起来就像个普通人家出来采买的侍女。
萧璟是个极聪明的人,沈宅内外都有他的眼线。柳映雪深知,若在宅内与暗影接头,迟早会被发现。只有借采买之机外出,才有机会传递消息。
她在市集上转了两圈,买了些时令蔬菜和针线,然后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
巷子深处有家不起眼的布庄,门面破旧,生意冷清。
柳映雪推门而入,柜台后坐着个五十多岁的老掌柜,正低头拨弄算盘。
“掌柜的,有上好的苏锦吗?”她轻声问。
老掌柜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苏锦没有,倒是新进了一批蜀锦,姑娘可要看看?”
“蜀锦太厚重了,还是苏锦轻软。”
“那姑娘请随我来,库房里或许还有几匹存货。”
柳映雪跟着老掌柜走进后堂,穿过库房,来到一处隐秘的内室。
刚一进门,老掌柜的脸色就变了,恭敬地单膝跪地:“属下参见大人。”
“起来吧。”柳映雪的声音冷了下来,“主人有何指示?”
老掌柜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递给柳映雪。
柳映雪接过密信,快速拆阅。信上的内容让她心中一沉。
三日期限,最后机会。赫连将军已命周培安设局,两日后申时邀太子赴会。太子离府后,将军将亲至沈宅引开顾鸿飞,暗影杀手趁机潜入刺杀李清瑶。她需确保太子按时离府,并设法使顾鸿飞在申时一刻出现在宅院东侧。
信末还是那个熟悉的鬼面印记——眼角带裂痕纹的那种,以及一句冰冷的话:“事若不成,尔妹性命不保。”
柳映雪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烧毁,看着纸张化为灰烬,才缓缓道:“我知道了。你转告将军,我会做好分内之事。”
“将军还有一物交给大人。”老掌柜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醉红尘’,无色无味,入水即溶。必要时可使用,能让高手在十二个时辰内武功尽失。”
柳映雪接过瓷瓶,仔细收好:“还有其他吩咐吗?”
“将军说,此次行动若再失败,所有参与之人,都将以死谢罪。”老掌柜低声道,“请大人务必谨慎。”
柳映雪点点头:“我明白。”
柳映雪重新挎起竹篮,走出布庄时,脸上已恢复了温婉的神色。
她又在市集上买了些糕点,这才不紧不慢地往沈宅走。
一路上,她的心思却早已飞远。
两日后申时。
时间,地点,计划,都已明确。
她只需要按指示行事。
回到沈宅,柳映雪将采买的东西交给厨房,正要回房,前院的门房匆匆走来。
“柳姑娘,县衙派人送来请柬,说是给沈公子的。”
柳映雪心中一动:“人在哪里?”
“已经走了,只留下请柬。”门房将一封烫金请柬递给她。
柳映雪接过请柬,温声道:“辛苦了,我会转交给公子。”
她拿着请柬走向书房,心中明白——周培安已经按赫连铁的指示行动了。
书房内,萧璟正在看书,见她进来,抬眼道:“何事?”
“殿下,县衙派人送来请柬。”柳映雪将请柬呈上,“周县令邀请您两日后申时赴会,说是商议赈灾粮调配及灾后重建事宜。”
萧璟接过请柬,拆开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周培安……他终于坐不住了。”
“殿下的意思是?”
“王元朗的证据最迟三日后到都城,周培安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所以想找个靠山。”萧璟淡淡道,“他大概以为,我这个北国来的商人,能在北国朝中为他说话。”
柳映雪垂眸:“那殿下……会去吗?”
萧璟没有立即回答。
他走到窗边,望向庭院。西厢房那边,顾鸿飞正在院中练剑,剑光如雪,气势凛然。东厢房内,王元朗还在养伤。而李清瑶……
“去。”萧璟最终道,“为何不去?正好看看,这位周县令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柳映雪低下头:“那……需要奴婢准备什么吗?”
萧璟摇头:“不必。你留在府中,照看好李姑娘和王将军。”
“是。”
柳映雪躬身退下。
走出书房,她靠在廊柱上,深深吸了口气。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两日后的清晨,清远镇下起了细雨。
雨丝细密,将整个镇子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街巷上行人稀少,偶有马车驶过,溅起一片水花。
沈宅内,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
柳映雪一早便起身,仔细检查了府中的各项事务。厨房的食材、药材房的库存、各处的灯火烛台……她事无巨细地一一过问,确保万无一失。
巳时,她来到书房。
萧璟正在整理文书,见她进来,问道:“都安排好了?”
“回殿下,都安排妥当了。”柳映雪轻声道,“申时的车马已备好,护卫也挑选妥当。府中今日会闭门谢客,加强巡守。”
萧璟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细雨中:“这场雨,下得倒是时候。”
柳映雪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垂首站着。
“映雪,”萧璟忽然道,“你跟在我身边三年了吧?”
“是,三年零两个月。”
“这三年,辛苦你了。”萧璟的声音很温和,“今天,府里就交给你了。”
柳映雪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道:“能侍奉殿下,是奴婢的福分。”
萧璟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下去准备吧。”
“是。”
柳映雪退出书房,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的眼眶忽然红了。
殿下待她这样好。
可她却要背叛他。
为了芊芊,为了那个从小与她相依为命的妹妹,她别无选择。
午时,雨渐渐停了。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润的青石板路上,泛起粼粼的光。
柳映雪回到自己房中,从妆匣底层取出那个小瓷瓶。她将“醉红尘”小心地倒入茶壶,又将茶壶放在桌上。
然后,她开始等待。
等待申时的到来。
等待那个改变一切的时辰。
西厢房里,李清瑶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
她站在窗边,望着庭院中忙碌的仆役,心中莫名地不安。
顾鸿飞推门进来,手中端着府内送过来的饭菜:“清瑶,先用餐吧。”
李清瑶接过碗,却没有立即开始食用:“鸿飞,今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顾鸿飞沉默片刻,道:“沈修瑾今日申时要外出赴会。我已加强了府中的防卫,你不必担心。”
“他要去哪?”
“商会馆。”顾鸿飞眼中闪过寒光,“周培安设的宴。你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房间,我会守在附近。”
李清瑶握紧碗,点了点头。
她知道,顾鸿飞不会告诉她全部真相,但那份保护的心意,她能感受到。
“你也要小心。”她轻声说。
顾鸿飞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温和:“嗯。”
申时初刻。
沈宅大门缓缓打开。
萧璟一袭月白色锦袍,腰佩玉带,翩翩公子模样。他身后跟着四名护卫,个个眼神锐利。
柳映雪送到门口,福身道:“殿下早去早回。”
萧璟点头,目光在府内扫过,最终落在西厢房方向:“府中之事,交给你了。”
“奴婢明白。”
目送萧璟的马车缓缓驶离,消失在街角,柳映雪转身回府。
她对着门房的护卫吩咐:“殿下有令,今日闭门谢客,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
府门缓缓关闭。
柳映雪走过庭院,来到西厢房外。顾鸿飞正坐在廊下擦拭长剑,见她走来,抬眼一瞥。
“柳姑娘。”
“顾公子。”柳映雪温声道,“殿下吩咐,今日府中要加强戒备。厨房那边准备了安神汤,一会儿给李姑娘送来。”
顾鸿飞点头:“有劳。”
柳映雪福身离去,转身的瞬间,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申时一刻,很快就要到了。
她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深深吸了口气。
从窗口望向庭院东侧的方向,那里是沈宅的外墙,墙外就是一条僻静的小巷。
按照赫连铁的指示,他会在申时一刻出现在那里,释放出强烈的杀气,引顾鸿飞出去查探。
而柳映雪要做的,就是确保在那个时刻,顾鸿飞会在院中,并且会感知到那股杀气。
她走到桌边,看着那壶掺了“醉红尘”的茶。
如果顾鸿飞没有按时出去……她就只能用这壶茶了。
但那是最后的手段。
柳映雪希望,一切都能按计划进行,不需要用到这壶茶。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申时一刻。
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