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长河》猫咪爱上鱼儿

23、大火

　　申时一刻·调虎离山
　　申时一刻的钟声在清远镇上空回荡，余音未散时，沈宅东院的石板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瘦小的青衣小厮慌慌张张地穿过回廊，直奔西厢房外的庭院。他的脚步慌乱，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顾鸿飞正坐在廊下闭目养神，长剑横放膝上。听到脚步声，他倏然睁眼，目光如电射向那奔来的小厮。

　　“顾、顾公子！”小厮跑到近前，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了！王将军他……他突然吐血不止，浑身发冷，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顾鸿飞眉头一皱，瞬间起身：“怎么回事？这几日不是已稳定了吗？”

　　“小人也不知道啊！”小厮急得快要哭出来，“就刚才，王将军突然说胸口闷得慌，接着就吐了一大口黑血！小环姑娘吓坏了，可今日府中戒严，出不去请大夫。柳姑娘让我赶紧来请顾公子，说您懂医术，求您过去看看吧！”

　　顾鸿飞的目光在西厢房紧闭的门窗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东院方向。

　　王元朗的伤势他清楚，虽然严重，但经沈修瑾请来的神医调理，应当已脱离危险才对。突然恶化……莫非是余毒未清？

　　“顾公子，求您快些吧！”小厮扑通一声跪下来，“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顾鸿飞的手按上剑柄，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厮，又看向西厢房。李清瑶在里面，他答应过要守护她。可是王元朗……

　　“带路。”顾鸿飞终于咬牙道。

　　小厮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引路。两人快步穿过庭院，向东院“听雨轩”方向走去。

　　行至半路，顾鸿飞忽然停下脚步。

　　不对。

　　太巧了。

　　王元朗突然病重，偏偏在沈修瑾离府的时候。那小厮来的时机，还有这一刻他能感觉到的杀气……

　　顾鸿飞猛地转身，就要返回西院。

　　可就在这一刹那，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墙头跃下，稳稳落在他前方三丈处。

　　那人一身黑衣，面罩遮脸，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他手中握着一把乌黑长刀，刀身在暮色中泛着幽暗的光泽——正是赫连铁。

　　“顾鸿飞，蜀山高徒”黑衣人声音粗哑，“你的对手是我。”

　　话音未落，长刀已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直劈顾鸿飞面门！

　　刚刚传话的小斯不知何时已经身首异处。

　　西院“听竹苑”，一片死寂。

　　李清瑶所在的厢房门窗紧闭，里面静悄悄的，连烛火都未点燃。暮色四合，庭院里的竹影被拉得细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突然，八道黑影从四面墙头翻入，落地无声。他们个个黑衣蒙面，手握各式兵器，眼神冷冽如冰。

　　为首的黑衣人打了个手势，八人迅速散开，呈扇形向厢房逼近。

　　就在他们踏入庭院中央的刹那——

　　“嗖嗖嗖！”

　　破空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二十余名护卫从假山后、廊柱旁、屋顶上同时现身，手中弓弩齐发，箭如飞蝗般射向那八名黑衣人！

　　“有埋伏！”为首黑衣人厉喝一声，手中长刀舞成一片光幕，将射来的箭矢纷纷击落。

　　其余七人也各显神通，或闪避或格挡，竟无一人中箭。

　　护卫队长心中一凛——这些黑衣人的身手，远超预期！

　　“上！”他大喝一声，率先拔剑冲出。

　　二十余名护卫如潮水般涌上，将八名黑衣人团团围住。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瞬间打破了庭院的寂静。

　　黑衣人们虽被围攻，却丝毫不乱。他们背靠背结成战阵，招式狠辣刁钻，每一击都直奔要害。不过几个照面，已有三名护卫倒在血泊中。

　　“保护姑娘！”护卫队长目眦欲裂，长剑如龙，直刺为首黑衣人。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长刀一挑一劈，竟将护卫队长的长剑震飞出去！接着反手一刀，刀锋划过护卫队长的脖颈——

　　鲜血喷溅！

　　护卫队长瞪大眼睛，身体缓缓倒下。

　　“队长！”其余护卫见状，更是拼死向前。

　　战斗愈发惨烈。黑衣人们如同鬼魅，在人群中穿梭，每一次出手必有一人倒下。护卫们虽人数占优，但武功差距太大，不过一炷香时间，已倒下大半。

　　剩余七八名护卫围在厢房门前，死死不肯后退。

　　“让开。”为首黑衣人声音冰冷，“可以饶你们不死。”

　　“休想！”一名年轻护卫咬牙道，“除非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那就成全你们。”

　　黑衣人话音落下，八人同时出手！

　　最后的护卫们拼死抵抗，刀光剑影中，又倒下一片。终于，最后一名护卫被一刀穿心，缓缓滑倒在地。

　　庭院中，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八名黑衣人身上也多处带伤，但无人倒下。为首的黑衣人走到厢房门前，一脚踹开房门。

　　屋内，一个女子背对门口坐在梳妆台前，一身淡青色衣裙，身形纤秀。听到破门声，她浑身一颤，却没有回头。

　　“李清瑶？”黑衣人冷冷问。

　　女子缓缓转过身来。

　　房内昏暗，但仍能看清她的面容——柳眉杏眼，琼鼻樱唇，正是李清瑶的模样。只是她的眼神空洞，脸色苍白得吓人。

　　“你们……是谁？”她的声音在颤抖。

　　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

　　两名黑衣人上前，一左一右抓住女子的手臂。女子挣扎起来：“放开我！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一会你就知道了”为首黑衣人冷声道，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晃亮了。

　　女子惊恐地睁大眼睛：“不——！”

　　火折子被抛向床幔。

　　干燥的布料瞬间燃起，火舌迅速蔓延。不过片刻，整个床铺已陷入火海。

　　“走。”为首黑衣人转身离去。

　　两名黑衣人将女子推进火中，随即退出房间，反手关上房门。

　　屋内传来凄厉的惨叫，但很快便被火焰吞噬的噼啪声淹没。

　　八名黑衣人迅速撤离，翻墙而出，消失在暮色中。

　　只剩下熊熊燃烧的厢房，和满院的尸体。

　　火焰越烧越旺，将听竹苑映照得如同白昼。

　　东院“听雨轩”外，顾鸿飞与赫连铁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刀光剑影交错，劲气纵横四溢。两人从庭院打到假山，又从假山打到回廊，所过之处，石板开裂，栏杆粉碎。

　　赫连铁的刀法大开大合，每一刀都势大力沉，带着沙场征战的血腥杀气。他的招式并不精妙，却实用至极，每一刀都直奔要害，逼得顾鸿飞不得不硬接。

　　而顾鸿飞的剑法则灵动飘逸，如行云流水，往往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一击，又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反击。他的剑快、准、狠，剑尖所指，皆是赫连铁招式中的破绽。

　　“好剑法！”赫连铁一刀劈下，被顾鸿飞侧身避开，刀锋深深嵌入地面石板，“可惜，你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顾鸿飞不言不语，长剑如毒蛇吐信，直刺赫连铁咽喉。

　　赫连铁猛然拔刀上撩，刀剑相撞，火星四溅！

　　两人各自后退三步，站稳身形。

　　顾鸿飞呼吸微乱，额角已见汗珠。赫连铁的实力远超他的预期，此人内力浑厚，刀法刚猛，更兼久经战阵，实战经验丰富至极。若非他剑法超群，恐怕早已落败。

　　而最让他心急如焚的，是西院那边的动静。

　　打斗声、惨叫声、还有……火光？

　　顾鸿飞猛地转头，只见西院方向隐隐有红光冲天而起！

　　“清瑶……”他心头一紧，就要抽身离去。

　　“想走？”赫连铁狞笑一声，长刀化作漫天刀影，将顾鸿飞所有去路封死，“先过我这关！”

　　顾鸿飞眼中寒光大盛。

　　不能再拖了。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如江河奔涌，汇聚于长剑之上。剑身开始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

　　赫连铁脸色一变——这是将内力催发到极致的征兆！

　　“结束了！”顾鸿飞说道，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射出！

　　剑光！

　　一道璀璨到极致的剑光，仿佛将暮色都撕裂开来！那一剑的速度、力量、精妙，已超出了赫连铁的认知！

　　他只能凭本能挥刀格挡。

　　“铛——！！！”

　　震耳欲聋的巨响！

　　赫连铁手中的乌黑长刀竟被一剑震飞出去，旋转着插入三丈外的假山石中！而他本人如遭重击，胸口一闷，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院墙上！

　　墙体开裂，赫连铁跌落在地，又是几口鲜血呕出。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肋骨至少断了三根，内脏也受了重创。

　　这一剑，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而顾鸿飞也不好受。

　　强行催发全部内力使出那一剑，此刻他经脉如焚，气血翻腾。他强压下喉头的腥甜，转身就要赶往西院。

　　可刚迈出一步，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

　　但他不能倒下。

　　清瑶还在等他。

　　顾鸿飞咬牙，以剑拄地，一步步向西院走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每一步都牵动内伤，鲜血从嘴角不断溢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听雨轩厢房内，王元朗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

　　外面的打斗声、惨叫声、还有那令人心悸的杀气，都让他心急如焚。他想出去，想拿起他的枪，想保护表妹……

　　可刚一动，胸口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一刀伤得太深，毒虽然解了，但伤口还未愈合，稍一用力就可能崩裂。

　　“将军！您不能起来！”小环哭着按住他，“您的伤还没好，会死的！”

　　王元朗双目赤红：“清瑶……清瑶有危险！让我出去！”

　　“您出去又能怎样？”小环泣不成声，“您现在连站都站不稳，怎么保护公主？我也非常担心公主，可是……可是，顾公子已经去了，您要相信他啊！”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

　　柳映雪冲了进来，脸色苍白，手中还握着一把带血的短剑：“王将军，小环，千万不要出去！外面有一批黑衣人正在厮杀，太危险了！”

　　“李姑娘呢？”王元朗急问，“清瑶怎么样了？”

　　柳映雪眼中含泪，摇头道：“奴婢不知……但主人安排了重兵保护西院，顾公子也在那边，应该……应该不会有事的。”

　　她这话说得毫无底气，连自己都不信。

　　王元朗还要再问，忽然脸色一变：“小心！”

　　话音未落，三道黑影已破窗而入！

　　那是三名黑衣人，手中钢刀寒光闪闪，直扑床上的王元朗！

　　“保护将军！”柳映雪尖叫一声，挥剑迎上。

　　小环也抓起桌上的茶壶砸向黑衣人。

　　可她们两个弱女子，哪里是这些杀手的对手？不过两招，柳映雪的短剑就被打飞，一名黑衣人反手一刀划向她的手臂！

　　鲜血飞溅！

　　柳映雪痛呼一声，踉跄后退，撞在墙上。

　　“柳姑娘！”小环惊叫。

　　就在钢刀即将砍中王元朗的刹那，窗外又掠入四道身影——正是沈修瑾安排在东院的护卫！

　　“铛铛铛！”

　　刀剑相交，火星迸溅！

　　四名护卫与三名黑衣人战作一团。这些护卫虽不如西院那些精锐，但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此刻拼死相搏，竟将黑衣人暂时逼退。

　　“带将军走！”一名护卫厉喝。

　　柳映雪咬牙捂住流血的手臂，和小环一起扶起王元朗，就要从后窗逃走。

　　可三名黑衣人岂会让他们得逞？其中一人虚晃一招，突然脱出战团，一刀劈向后窗！

　　“砰！”

　　窗棂碎裂！

　　柳映雪护着王元朗后退，另一名黑衣人已趁机突破护卫的防线，钢刀直刺王元朗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柳映雪猛地转身，用身体挡住了这一刀！

　　“噗嗤——”

　　钢刀刺入她的肩头，深可见骨！

　　“柳姑娘！”王元朗目眦欲裂。

　　柳映雪痛得几乎晕厥，却仍死死抓住黑衣人的手腕，对护卫喊道：“快带将军走！”

　　护卫趁机一刀斩下，将那黑衣人的手臂齐肘砍断！

　　惨叫声中，黑衣人踉跄后退。

　　剩余两名黑衣人见势不妙，对视一眼，突然同时掷出数枚烟雾弹。

　　“砰！砰！”

　　浓烟弥漫，遮蔽了视线。

　　待烟雾散去，三名黑衣人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地鲜血和断臂。

　　四名护卫也个个带伤，其中一人伤势严重，倒地不起。

　　柳映雪肩头的刀伤血流如注，她脸色惨白如纸，却还强撑着：“快……快去看看李姑娘那边……”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顾鸿飞拖着重伤之躯，终于回到了西院听竹苑。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满地的尸体。

　　燃烧的厢房。

　　冲天的火光将整个庭院映照得如同地狱，浓烟滚滚，热浪扑面。那些熟悉的护卫，那些昨日还和他打过招呼的面孔，此刻都倒在血泊中，再无生机。

　　而李清瑶的房间，已完全被火焰吞没。木质的门窗在火中噼啪作响，房梁开始坍塌，火星四溅。

　　“不……不……”顾鸿飞喃喃自语，一步步走向火海。

　　他的脚步踉跄，内伤让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滴落在烧焦的地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清瑶……清瑶！”他嘶声呼喊，声音嘶哑如泣血。

　　无人回应。

　　只有火焰燃烧的爆裂声，和房梁坍塌的轰鸣。

　　顾鸿飞忽然疯了般冲向厢房，却被热浪逼退。他挥剑斩向燃烧的门框，想冲进去，可刚靠近，一股热流扑面而来，几乎将他的头发眉毛都燎焦。

　　“啊——！！！”

　　他仰天长啸，啸声中满是绝望与悲痛。

　　那一剑耗尽了他所有内力，此刻内伤爆发，加上急火攻心，他终于支撑不住，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

　　火光中，他仿佛看到了李清瑶的笑脸，看到了她说“谢谢你”时的温柔……

　　“清瑶……等我……”

　　顾鸿飞向前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他的身体缓缓倒下，倒在满地血泊与尸体之间。长剑脱手，落在身旁，剑身上还映照着熊熊火光。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片吞噬了一切的血色火海。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

　　戌时三刻，沈修瑾的马车疾驰回府。

　　车还未停稳，他已掀开车帘跃下，一眼就看到了府中冲天的火光和浓烟。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寒光如刀。

　　“公子！”留守的护卫迎上来，个个带伤，满脸悲愤。

　　“情况如何？”沈修瑾声音冰冷。

　　“西院听竹苑……全完了。”护卫队长声音哽咽，“李姑娘她……没能逃出来。顾公子重伤昏迷，王将军那边也遭袭击，柳姑娘为护王将军受了重伤……”

　　沈修瑾快步走进府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庭院里尸横遍地，鲜血将青石板路染成了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西院的火光还在燃烧，将半边天空映得通红。

　　他先去了东院听雨轩。

　　王元朗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胸口缠着的绷带又渗出了鲜血。柳映雪躺在隔壁房间，肩头的刀伤已包扎好，但仍在昏迷中，脸色白得吓人。

　　“大夫来看过了吗？”沈修瑾问。

　　“来看过了。”宅内小斯道，“说王将军伤口崩裂，需静养数月。柳姑娘失血过多，但性命无碍……公子，李姑娘她……”

　　沈修瑾闭了闭眼：“我知道了。”

　　他转身走向西院。

　　越靠近听竹苑，景象越惨烈。护卫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被开膛破肚。庭院中央，顾鸿飞倒在一滩血泊中，他的嘴角和身边的那柄剑上的血迹已凝固。

　　沈修瑾蹲下身，探了探顾鸿飞的脉搏——微弱但尚存。他沉声吩咐：“把顾公子抬到客房，请最好的大夫来。”

　　“是。”

　　四名护卫小心翼翼地将顾鸿飞抬起。

　　小环跪在李清瑶的房外已经不知道哭了多久，久到她已经说不出话，流不出泪。她的公主真的就这样离开她了吗？她到现在都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沈修瑾站起身，望向那片仍在燃烧的废墟。火势已小了许多，但整座厢房已化为焦炭，房梁坍塌，门窗尽毁，黑烟还在滚滚升起。

　　他站在废墟前，久久不语。

　　夜风吹过，带来灼热的气息和灰烬的味道。火星在空中飘散，像是逝去的生命最后的余温。

　　沈修瑾的袖中，拳头缓缓握紧。

　　这场火，烧掉的不仅仅是一座厢房。

　　烧掉的是线索，是证据，也是……某些再也回不来的东西。

　　但他的眼中，没有泪水，只有深不见底的寒冰。

　　“清理现场。”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所有尸体，仔细查验。每一处刀伤，每一个线索，都不要放过。”

　　“是！”

　　护卫们开始忙碌起来。

　　沈修瑾转身离开听竹苑，步履依然沉稳，但每一步都仿佛重若千钧。

　　夜色已深，火光渐熄。

　　沈宅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夜风呜咽，像是在为逝者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