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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惊澜 ...

  •   三日后,清远镇迎来了新任县令孟怀谦,以及刑部侍郎张正清带领的钦差队伍。

      孟怀谦今年不过二十五岁,是新科状元,一身青色官袍衬得他身姿挺拔。他没有坐轿,而是骑马入镇,身后只跟着两名书童和一车行李。这位年轻的县令刚一入城,便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他拒绝入住县衙后宅,而是在镇西租下一间普通民宅,挂牌“清远县衙临时公署”,宣布即日起在此办公。

      “下官孟怀谦,拜见公主。”县衙正堂里,孟怀谦对李清瑶行了大礼,举止恭敬却不卑不亢。

      李清瑶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县令,温声道:“孟大人请起。一路辛苦了。”

      “不敢言辛苦。”孟怀谦起身,目光清澈,“下官在途中已听闻公主在清远镇的作为,心中敬佩。只是不知公主能否将清远镇目前状况,详细告知下官?”

      李清瑶点头,示意赵刚将早已准备好的卷宗呈上。

      孟怀谦接过,却没有立即翻阅,而是问道:“公主,下官入城时见街道整洁,百姓面色尚可,可是已开仓放粮?”

      “正是。”李清瑶道,“城东三大粮仓每日放粮,按户登记,每人每日一升。另外组织人手帮助百姓修缮房屋,所需银两从周培安等人查抄的家产中支出。”

      “善。”孟怀谦赞道,这才翻开卷宗,逐页细看。他看得极快,却不时提笔在旁批注,遇到不明之处便开口询问,问题都切中要害。

      半个时辰后,孟怀谦合上卷宗,神色凝重:“周培安一党贪墨之巨,触目惊心。八大粮仓本应存粮十二万石,如今只剩不足三万,九万石粮食不知去向。还有河道修缮款、军饷、赈灾银……清远镇三年账目,竟有八成是假的。”

      他站起身,对李清瑶深深一揖:“公主能在短短数日内,控制局面,稳定民心,实属不易。下官佩服。”

      李清瑶摇头:“我只是做了该做之事。真正难的,是后续的治理。孟大人,清远镇交给你了。”

      “下官必不负公主所托。”孟怀谦郑重道,“三日内,下官会重新丈量田亩,登记人口;五日内,开堂重审周培安一党所有案件;十日内,制定新的税赋章程,所有账目公开,百姓可随时查阅。”

      李清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公开账目?这可是闻所未闻之事。

      “孟大人,此事恐有风险……”

      “但求无愧于心。”孟怀谦正色道,“公主,贪腐之弊,在于暗箱操作。唯有将一切置于阳光下,才能真正杜绝。下官知道这很难,但若不敢做,便永远做不成。”

      李清瑶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点头:“好,我支持你。”

      接下来的三日,李清瑶亲眼见证了这位新科状元的手段。

      孟怀谦说到做到。第二日,他带着书童和几名衙役,亲自下田丈量,不顾泥泞,一亩一亩地走。第三日,他在镇中心立起一面巨大的告示牌,上面贴着周培安一党的罪状和查抄清单,每一笔款项都写得清清楚楚。第四日,他开堂审案,允许百姓旁听,审到一半时,竟有数十名百姓跪在堂外,为被迫从犯求情。

      “孟大人,李四那家子也是没办法啊,周培安说如果不从,就要把他们家的田都收了……”

      “钱家小子才十六,是被他爹逼着做假账的……”

      孟怀谦听完,沉思片刻,宣布:“涉案主犯依法严惩,从犯若确系被迫,且有悔改之心,可酌情从轻。但有一条——所有非法所得,必须全部退还,一两银子都不能少。”

      这个判决,既维护了法度,又兼顾了人情。

      李清瑶站在堂外的人群中,听着百姓的议论。

      “这位孟大人,跟周扒皮完全不一样啊!”

      “是啊,听说他住的是民宅,吃的是粗粮,昨天我还看见他在街上帮王婆子修屋顶呢。”

      “公主找来个好官啊……”

      李清瑶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清远镇,终于可以放心交出去了。

      就在孟怀谦忙碌的同时,刑部张大人已经审问并押解周培安等人回京,他们罪恶滔天,等待他们的将是严厉的执法。

      县衙后宅又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王霖,南国镇国大将军国舅爷,王元朗的父亲,李清瑶的舅舅。

      这位年过五旬的老将军一身便服,风尘仆仆,眼中布满血丝。他见到李清瑶的第一句话便是:“清瑶,跟舅舅回京。”

      “舅舅……”李清瑶心中一紧,“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一直待在这里?”王霖的声音带着疲惫,“清瑶,你知道现在京中是什么情形吗?皇上病重,朝局动荡,北境军情紧急……而你,南国的公主,未来的太子妃,却在这里……”

      他忽然顿住,看着李清瑶,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清瑶,舅舅不是怪你。你在清远镇做的事,舅舅都听说了。你救了这里的百姓,惩处了贪官,做得很好。可是……可是你是公主啊。”

      李清瑶垂下眼眸:“舅舅,我知道。”

      “你不知道!”王霖的声音提高了些,又强压下去,“清瑶,你父皇他……他真的撑得很辛苦。北国那边已经多次催促联姻之事,北国朝中主战派和主和派天天争吵不休。你若再不回去,北国以此为借口发难,南国……南国就真的危险了。”

      他走到李清瑶面前,这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老将,此刻眼中竟有泪光:“清瑶,舅舅看着你长大,最疼的就是你。若有可能,舅舅也希望你能嫁个真心待你的人,过平安喜乐的日子。可是……可是你是公主啊。”

      “南国千万百姓的性命,都系于你一身。若联姻不成,北国铁骑南下,到那时,死的就不是一个清远镇,而是整个南国。你忍心吗?”

      李清瑶的眼泪终于落下。

      她当然不忍心。

      这一路走来,她见过太多百姓的苦难。清远镇的灾民,饿得皮包骨头的孩童,失去家园的老人……她怎么忍心让更多的人经历这些?

      “舅舅,”她擦去眼泪,声音坚定,“我已经决定了。等清远镇再稳定些,我就回京。”

      王霖一怔:“你……”

      “其实您不来,我也会回去。”李清瑶苦笑,“这一路上,我想明白了许多事。我是公主,这是我的责任,我逃不掉,也不想逃了。”

      王霖看着她,忽然老泪纵横。

      “好孩子……好孩子……”他抱住李清瑶,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背,“你父皇若是知道你这么懂事,一定会欣慰的。”

      安抚好王霖,李清瑶带他去见王元朗。

      王元朗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正在院子里练枪。见到父亲,他先是一愣,随即跪地:“父亲!”

      王霖扶起儿子,上下打量,见他气色尚可,这才松了口气:“伤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王元朗道,“父亲怎么来了?”

      “来接你们回去。”王霖叹道,“元朗,你也该回京了。”

      王元朗下意识地看向李清瑶。

      李清瑶点头:“表哥,我已跟舅舅说了,再过两日,我们就启程回京。”

      王元朗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

      这天下午,蜀山派来接顾鸿飞的人也到了。

      来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都不过二十出头。男子一身青衫,气质沉稳,名叫陆云舟,是顾鸿飞的师弟。女子则穿着鹅黄色衣裙,明眸皓齿,活泼灵动,名叫锦瑟,是顾鸿飞的小师妹。

      两人被引入县衙后宅,见到躺在床上的顾鸿飞时,锦瑟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师兄……师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扑到床边,握着顾鸿飞的手,声音哽咽。

      陆云舟还算冷静,先向李清瑶行礼:“蜀山弟子陆云舟、锦瑟,见过公主。多谢公主这些日子对师兄的照顾。”

      李清瑶摇头:“是我该谢他。若不是为了保护我,他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保护公主是师兄的职责。”陆云舟道,“只是不知师兄的伤……”

      “顾公子他……内伤严重”李清瑶轻声道

      锦瑟哭得更凶了:“师兄……你醒醒啊,我是锦瑟,我来看你了……”

      陆云舟拍了拍她的肩,转向李清瑶:“公主,我们打算明日就带师兄回蜀山。师尊精通医理,或许有办法。”

      “好。”李清瑶点头,“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谣言是从两天前开始的。

      起初只是市井间的一些窃窃私语,说公主这次出宫,根本不是体察民情,而是为了逃婚。

      “听说公主不想嫁给北国太子,所以偷偷跑出来了。”

      “真的假的?那她在清远镇做这些事……”

      “做做样子罢了!你想想,一个公主,怎么可能真心为咱们老百姓着想?”

      然后,传言越来越离谱。

      有人说公主在宫外有个相好,两人早就私定终身。

      有人说公主一路北上,都是跟那个男子同吃同住,形影不离。

      还有人说,公主在清远镇养伤的那个顾公子,就是她的相好。

      “我想起来了!之前在城南施粥的时候,那个姓顾的公子就一直跟在公主身边!”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两人看对方的眼神,啧啧……”

      “难怪公主不愿嫁给北国太子,原来是心有所属啊!”

      “可是联姻关乎两国和平啊!公主怎么能这么自私?”

      “就是!要是北国打过来,最先遭殃的就是咱们清远镇!”

      舆论的风向,开始变了。

      最初对公主感恩戴德的百姓,在恐惧和怀疑的驱使下,渐渐改变了态度。有人开始说公主“不守妇道”,有人骂她“不顾国家大义”,甚至有人聚集在县衙外,要求公主给个说法。

      “公主出来说清楚!”

      “你是真的要拒绝与北国联姻吗?”

      “北国太子要是知道这事,还能愿意娶你吗?”

      “要是因为你,两国打起来,你就是千古罪人!”

      县衙内,王霖气得脸色铁青:“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清瑶,我这就去把那些造谣的人抓起来!”

      “舅舅,不可。”李清瑶拦住他,“越是压制,谣言传得越快。”

      “难道就任由他们污蔑你?”王元朗也怒道。

      李清瑶苦笑:“清者自清。”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澄清,百姓说的那些似乎也是真的。

      可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谣言越传越广,越传越真。甚至有人开始编造细节,说公主和顾公子如何月下私会,如何海誓山盟,如何计划私奔……

      县衙外的百姓越聚越多,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就在局势即将失控时,沈修瑾出现了。

      他带着两个护卫,穿过人群,走到县衙大门前。百姓们认得这位沈公子——他在清远镇赈灾施粥,收购粮食,做了不少好事,口碑极佳。

      “沈公子,您来得正好!”有人喊道,“您给评评理,公主这么做,对不对?”

      沈修瑾转身,面向众人。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那些愤怒的、怀疑的、恐惧的脸。然后,他缓缓开口:

      “诸位乡亲,我是北国太子,萧璟。”

      一句话,石破天惊。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修瑾——不,萧璟——继续道:“我化名沈修瑾来到清远镇,一是为了体察民情,二是为了……见见我未来的太子妃,李清瑶公主。”

      他转身,看向县衙内。

      李清瑶正站在门内,脸色苍白,眼中满是震惊。

      萧璟对她微微一笑,伸出手:“清瑶,出来吧。”

      李清瑶的手在袖中握紧。

      她看着萧璟,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那个她一直以为是商人的沈公子……竟然是北国太子萧璟?

      虽然她对沈公子的身份也存在怀疑,但是,她竟没怀疑过他是北国太子……她真的太傻了。

      “公主,”萧璟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她耳中,“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李清瑶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出县衙。

      萧璟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然后转身面向百姓:

      “诸位刚才说的那些谣言,都是假的。是有心人故意散播,意图破坏两国联姻,挑起战端。”

      他举起与李清瑶相握的手:“我与清瑶,感情甚笃。她此次微服北上,也是与我商议后的决定。因为她想亲眼看看她的子民过得好不好,想为百姓做点实事。她在清远镇所做的一切——赈灾、惩贪、安民——我都看在眼里,也深深敬佩。”

      他的声音清朗,传遍全场:

      “至于那位顾公子,他是蜀山弟子,奉皇命保护公主。他为保护公主重伤,是忠义之士,不该被如此污蔑。”

      “我与清瑶的联姻,不会因为任何谣言而改变。相反,我更加坚定——能娶到这样一位心怀百姓、勇敢智慧的公主,是我萧璟之幸,也是北国之幸。”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凌厉:

      “而那些造谣生事,试图破坏两国和平的人……我绝不会放过。”

      全场鸦雀无声。

      百姓们看着这对并肩而立的年轻人,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清丽如莲,双手紧握,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

      忽然,有人跪了下来。

      “太子殿下千岁!公主千岁!”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跪下。

      “太子殿下千岁!公主千岁!”

      声音汇成洪流,响彻清远镇上空。

      王霖父子站在县衙内,看着这一幕,眼泪纵横。

      “好……好啊……”王霖喃喃道,“太子殿下果然是人中之龙……”

      王元朗也点头:“有太子殿下这番话,公主的声誉算是保住了。”

      只有李清瑶,手被萧璟紧紧握着,心中却是一片混乱。

      他是萧璟。

      他是北国太子。

      他是……她未来的丈夫。

      这个认知,让她头晕目眩。

      她想挣脱他的手,但萧璟握得更紧,低声在她耳边道:“再忍忍,戏还没演完。”

      李清瑶只好作罢,任由他握着,脸上勉强维持着笑容。

      可她心中的惊涛骇浪,只有自己知道。

      风波平息后,李清瑶回到后宅,只觉得身心俱疲。

      她刚在房中坐下,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公主,我是锦瑟,可以进来吗?”

      李清瑶整理了一下情绪:“请进。”

      锦瑟推门而入,脸上还带着泪痕。她看着李清瑶,欲言又止。

      “锦瑟姑娘,有什么事吗?”李清瑶温声问。

      锦瑟咬了咬唇,终于开口:“公主,外面那些传闻……是真的吗?您和我师兄,是不是……”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李清瑶心中一震,面上却依然平静:“锦瑟姑娘为何这么问?”

      “因为……因为我看您看师兄的眼神,很不一样。”锦瑟的眼睛红了,“那不是看一个护卫的眼神。而且师兄的伤……大夫说他是心脉郁结。如果不是因为感情,他怎么会……”

      李清瑶沉默了。

      良久,她起身走到妆台前,打开一个锦盒,从里面取出一支玉簪。

      玉簪通体莹白,簪头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正是七夕那夜,顾鸿飞想送给她却始终没有送出的那支。

      这些日子照顾顾鸿飞时,李清瑶从他贴身衣物中找到了这支簪子。她知道这是他想送给她的,也知道他为什么始终没有送出。

      她本想把簪子留下,做个念想。

      但现在……

      “锦瑟姑娘,”李清瑶转身,将玉簪递给她,“这支簪子,送给你。”

      锦瑟愣住了:“公主,这……”

      “这是我送给你和顾公子的礼物。”李清瑶微笑,笑容却有些苦涩,“顾公子是个很好的人,值得被真心对待。我看得出来,你很在乎他。”

      锦瑟的脸红了:“我……我是喜欢师兄,可是师兄他……”

      “他会喜欢你的。”李清瑶轻声道,“等他醒了,你好好照顾他,陪着他,他会看到的。”

      她将玉簪塞进锦瑟手中:“这支簪子,就当是我给你们的祝福。希望你们能在一起,幸福美满。”

      锦瑟握着玉簪,眼中满是困惑:“公主,您和师兄真的……”

      “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李清瑶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可怕,“他只是奉皇命保护我,仅此而已。这一路上,多谢他的护送。等他醒了,请代我转达谢意。”

      锦瑟看着李清瑶,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可那张美丽的脸上只有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看不到底。

      “我……我知道了。”锦瑟低下头,“谢谢公主的礼物。”

      “不客气。”李清瑶转身望向窗外,“锦瑟姑娘,明日你们就要启程了吧?一路保重。”

      “公主也保重。”

      锦瑟退出房间,轻轻关上门。

      李清瑶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天空,久久不动。

      她的手在袖中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因为心里的疼,比这疼千倍万倍。

      那支玉簪,是她最后的念想。

      现在,连这个念想,也送出去了。

      从此以后,她与顾鸿飞,真的再无瓜葛。

      她是南国公主李清瑶,他是蜀山弟子顾鸿飞。

      两条本就不该相交的线,短暂交汇后,终将各奔东西。

      窗外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清远镇的夜晚,依然平静。

      而有些人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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