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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北境 ...

  •   北国,金銮殿。

      龙涎香在鎏金香炉中静谧地燃烧,却驱不散弥漫在整个大殿中的凝重气氛。北国皇帝萧远天端坐于龙椅之上,年约五旬,面容威严,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视着阶下的臣子与皇子们,不怒自威。他手中捏着一封刚从南国快马加鞭送回的国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啪!”

      国书被重重地摔在御案上,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好一个南国皇帝!”萧远天声音沉冷,带着压抑的怒火,“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商议婚期的重要关头病倒了?婚期延后,具体时日……再议?哼,好一个‘再议’!”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诸位,你们都说说看吧。南国此举,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故意拖延,怠慢我北国呢?这桩联姻,究竟还有没有必要继续下去!”

      殿内一片寂静,大臣们屏息垂首,无人敢率先开口。几位皇子的神色却各异,有沉思,有不屑,也有平静无波。

      站在众人最前方的便是太子萧璟,今日穿着一身象征储君身份的杏黄色常服,头顶赤金发箍束发,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高挑。在一片凝重的气氛中,他显得格外沉静。面容果真如传闻般俊朗非凡,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天生带着三分温和的笑意。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清澈如泉,却又仿佛能洞察人心,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地面,仿佛殿内的争论与他无关。

      站在他身后半步的大皇子萧彻,年近三十,身材高大,面容与皇帝有七分相似,眉宇间却更多了几分锐利和傲气。他身着亲王蟒袍,见无人开口,便率先出列,声音洪亮:

      “父皇!儿臣以为,南国此举,确实令人费解。”

      他先定下基调,随后话锋稳健地展开:“我北国这些年在父皇的英明治理下,国力日盛,军威远扬。与南国联姻,本是存着睦邻友好之心,彰显我北国气度。可如今南国这般态度,拖延不定,未免有失诚意,更损及我国威严。”

      他的措辞比平时更为谨慎,但立场依旧清晰:“若南国确有难处,明言便是。如此含糊其辞,难免让人心生疑虑。依儿臣浅见,我北国应当持重以待,但也需让南国明白,我北国的耐心与善意,并非毫无底线。必要时,展示相应的实力与决心,方能维护国体尊严,让对方知晓轻重。”

      他这番话,既表达了不满,又未直接否定联姻,但字里行间强调国威与实力,隐隐为更强硬的立场铺路。随即就有几位皇子和大臣闻言后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大殿下所言在理!南国确实欺人太甚!”
      “陛下,国威不可失啊!”

      萧远天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最终落在了始终沉静的太子萧璟身上。

      “太子。”皇帝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的看法呢?”

      萧璟闻言,从容出列,动作优雅,仪态无可挑剔。他先向皇帝行了一礼,声音清越平和,如春风拂过湖面:

      “父皇,大哥与诸位大臣忧心国体,其心可鉴。”

      他先是温和地肯定了萧彻等人的出发点,随即话锋平稳地转向:

      “然,儿臣以为,治国如弈棋,有时缓手反胜急招。近年来,为固边防、强军备,国库耗费甚巨,边境数州亦逢天时不顺,民生多艰。此乃强国必经之途,儿臣深知父皇与朝廷之不易。”

      他抬眼看向龙椅上的皇帝,目光坦诚而恳切:“联姻若成,可暂安南境,为我北国赢得宝贵的休养之机。届时,内可抚民蓄力,外可静观其变。此‘以和待时’之策,于我北国现阶段而言,利大于弊。故而,儿臣以为,不必因南国一时之举而轻易放弃此径。”

      他微微停顿,给出了一个稳妥的建议:“南国皇帝是否真恙,尚需确证。我们不妨再予些许时日,观其后续言行,亦可借此彰显我北国气度与耐心。若其果真毫无诚意,再议他策不迟。不知父皇以为如何?”

      萧璟这一番话,既点明了国家面临的现实,又阐述了联姻的潜在利益,同时给出了一个得体而富有弹性的应对策略。他未直接反驳任何人,而是从大局和长远出发,提出了另一种思路。语气始终从容不迫,展现了储君的沉稳与远见。

      龙椅上的萧远天,深邃的目光在萧彻的隐晦强硬与萧璟的温和持重之间来回扫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半晌没有言语。他心中自有开疆拓土的雄心,但萧璟所言的国家现状与战略考量,他也无法忽视。

      “嗯……”许久,萧远天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倾向,“太子所言,不无道理。彻儿之见,亦是维护国体。此事……容朕再想想。你们,先退下吧。”

      “儿臣(臣)告退!”

      众皇子与大臣们躬身退出金銮殿。

      刚一出殿门,压抑的气氛仿佛被打破。大皇子萧彻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正欲离去的萧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三弟方才在金殿之上,真是好一番沉稳持重的言论啊。”他刻意走近两步,压低了些声音,语带试探,“只是为兄有些好奇,南国那边态度如此不明,莫非是听到了什么关于我北国……特别是关于三弟你的什么风声,才如此犹豫不决?毕竟,这联姻之事,终究是要落在三弟你身上的。”

      这话问得巧妙,未提及任何具体信息,却暗藏机锋。

      萧璟脸上那抹温和的笑容依旧,仿佛没有听出萧彻话中的试探。他抬眼看向萧彻,目光清澈坦然,语气平和:

      “大哥说笑了。南国如何考量,你我远在北国,岂能尽知?至于风声云云,更是无从谈起。联姻乃两国之事,关乎大局,非璟一人可定。父皇自有圣断,你我身为臣子,静候旨意,恪尽职守便是。”

      他这番话,避实就虚,将问题推回到两国大局和皇帝圣断上,滴水不漏,让萧彻的试探落空。

      萧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知道在萧璟这里问不出什么,便笑了笑:“太子殿下果然沉得住气,为兄佩服。那就……静观其变吧。”说罢,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其他皇子见状,也纷纷与萧璟拱手道别。

      萧璟站在原地,望着萧彻离去的背影,脸上温和的笑容渐渐收敛,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深思。他这位大哥,今日在殿上言辞比往日谨慎,殿外的试探却依然存在。这朝堂之上的暗流,他心知肚明。

      他转身,步履沉稳地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去。

      回到清雅静谧的东宫书房,萧璟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站在窗前。他从书案的一个暗格中,取出一封密报。这是他在宫外的人,刚刚设法送来的消息。上面详细记录了南国灵玉公主李清瑶离宫后的行踪——五里亭、北上官道、青石镇,以及……在青石镇客栈遭遇不明身份黑衣人袭击,幸得一位江湖侠士相救,现已与那侠士结伴继续北上。

      “李清瑶……”萧璟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拂过密报上“遇袭”二字,眼神微沉。那些黑衣人的来历,他心中已有几分猜测,只是尚无实证。

      但随即,他的嘴角又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几分探究意味的笑容。

      这位灵玉公主,倒是与他想象中那些养在深宫的女子截然不同。竟有如此胆识和主见,敢在联姻前夕私自离宫,深入民间。这份勇气与心性,着实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落在南国与北国交界的那片广袤土地上。他知道,以南国目前内忧外患的处境,这场联姻对南国而言至关重要,南国皇帝李弘绝不会轻易放弃。所谓的“病倒”和“婚期延后”,或许确有病情,但更多的,恐怕是一种政治上的权衡,甚至可能包含着对这位出走公主的某种默许?

      一个念头在萧璟心中清晰起来。

      既然这位公主已经走出了皇宫,想要亲眼看看她的国家。那么,他何不也走出去,亲眼看看这真实的天下?

      一直待在京城,听着各方奏报,终究如同隔岸观火。他需要亲眼去看看,南国的民生究竟如何,北国边境的实际情况到底怎样,那些奏章上冰冷的数字背后,藏着怎样的悲欢。同时,他也想亲眼见一见那位……与众不同的灵玉公主。

      这或许,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

      “来人。”萧璟沉声唤道。

      一名心腹内侍应声而入。

      “准备一下,”萧璟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孤要微服出巡,体察北境民情。行程务必保密,对外只称孤在东宫静修养病。”

      “是,殿下。”

      内侍退下后,萧璟重新将目光投向南方。一场始于庙堂的联姻博弈,因公主的出走与太子的决定,其舞台正悄然转移至更广阔的真实人间。命运的轨迹,在无人察觉的暗处,正缓缓交汇。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萧远天卸下了朝堂上的威严,略显疲惫地靠在龙椅上,手边是堆积如山的奏章。伺候了他二十多年的太监总管李德全轻手轻脚地为他换上一杯热茶。

      "陛下,喝口参茶提提神吧。"

      萧远天接过茶盏,却没有立即饮用,目光有些悠远地望着跳动的烛火,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李德全啊,你说......若是彻儿和璟儿这两个孩子,能够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那朕......便是此刻闭眼,也能含笑九泉了。"

      "哎呦我的陛下!"李德全吓得手一抖,差点打翻茶盘,慌忙跪倒在地,"陛下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正值春秋鼎盛,龙体安康,各位皇子殿下又都这般出色有为,乃是咱们北国的福气啊!这样的话可万万说不得!"

      看着李德全惊慌失措的模样,萧远天倒是笑了笑,摆了摆手:"起来吧,看把你吓的。朕不过是随口一说。"

      他抿了口茶,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疲惫与坦诚:"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些年,是越发容易感到疲累了。这些话,在旁人面前自然不能说,但你我主仆多年,有些心里话,朕也只能跟你说说了。"

      李德全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垂手侍立在一旁,不敢再多言。

      萧远天放下茶盏,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继续低声说道:"朕这两个儿子啊......彻儿,勇武刚毅,在军中颇有威望,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可惜,性子急了些,做事往往只图一时痛快,欠缺长远考量。为将尚可,若为君......只怕刚愎自用,难以驾驭这偌大的朝堂,非社稷之福。"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复杂:"至于璟儿......性情温良仁厚,思虑周全,看问题也比彻儿深远,懂得体恤民情,知晓权衡。这是他的长处。可有时候,朕又觉得他太过温和,缺少了几分帝王应有的决断与魄力。身处乱世,一味怀柔,恐怕也难以震慑四方。"

      说到这里,萧远天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无奈:"若是他们二人能够互补长短,携手共进,该有多好。一个开疆拓土,一个守成安民,我北国何愁不能兴盛?"

      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可惜啊......天家最缺的,恰恰就是这兄弟亲情。自古以来,为了这把龙椅,父子相疑、兄弟相残的还少吗?朕在位这些年,看得太多太多了。他们二人如今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和睦,不明着你死我活,朕......其实也该知足了。"

      萧远天的目光变得深远,仿佛穿透了御书房的墙壁,望向了遥远的过去与未来:"创业容易守业难。先祖们浴血奋战,才打下了这片江山基业。朕只希望,后世子孙能够明白这份不易,让这江山社稷,能够世世代代、安安稳稳地传承下去才好......"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御书房的寂静里。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这位帝王的侧脸,那上面刻着深深的疲惫,与一份唯有孤家寡人才能体会的沉重。

      李德全屏息静气地侍立着,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知道,陛下这番话,是绝不会在朝堂上、也不会在任何一个皇子面前说起的。这份深藏在帝王心底的忧虑与期盼,或许,永远都只能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化作一声无人能解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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