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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无妄原-6 ...

  •   话音落下的刹那,现实的声音和气味如同决堤的洪水,直接冲破了意识的屏障。
      “咳…!” 季往呛咳起来。尚未完全睁眼,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就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
      他感觉到自己正被紧紧搂在一个怀抱里,但那怀抱的主人气息却异常急促紊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颤音,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气。
      映入眼帘的是不咎紧紧环抱着他的手臂,衣袖早已破损不堪,露出的手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撕裂伤,有灼伤,还有被腐蚀的痕迹。
      肩颈处几道皮肉翻卷的爪痕,正缓缓渗着血,将原本白皙的皮肤染得一片猩红。
      季往的视线颤抖着向上移动。
      那双眼眸此刻微微低垂,长睫上都沾着血污与尘土。见季往看着自己,才开口问道:“都解决了,你还难受吗?再歇会儿?”
      若是之前的季往,看到这一幕,恐怕早已被心疼与自责淹没,语无伦次起来。
      但他此刻,心脏虽同样被狠狠揪紧,只是那痛楚却并未冲垮他的神智,反而让他眼底最后一丝混乱沉淀下去,变得异常清醒。
      “伤得很重。”季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他从不咎紧搂的怀中缓缓直起身,尽量避免牵动对方的伤处,随即半跪在不咎面前:“给我看看。”
      不咎的身体僵了一瞬。
      季往没有像往常那样扑上来哭诉或道歉,没有慌乱地询问“怎么办”,甚至没有多少震惊于周围的惨状。
      这种过于快速镇定下来的反应,这种面对他重伤时流露出的眼神,以及那沉稳的语调…
      太像了。
      像极了那个总喜欢把一切担忧与痛楚深埋心底,面上却永远平静从容,只会在细微处泄露一丝关切的家伙。

      季往似乎并没有察觉不咎的反应,或者说,他此刻的心神全在不咎的伤上。
      “别动。”季往低声道。
      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凝起一点源自“先天灵光”的灵力。他用这缕微光,拂过不咎手臂上一道较深的,还在缓慢渗血的爪痕边缘。
      那动作轻柔,十分熟练,仿佛做过无数次。虽灵力较为微弱,却止住了那处伤口的血。
      见此有用,他又去触碰不咎脖颈处的伤口。

      不咎没有说话,也没有抗拒,只是任由季往检查。
      那条一直紧绷着的狐尾,此刻也缓缓松懈下来,尾尖带着未干的血污,无比依赖地搭在了季往跪在地上的膝头。
      季往感受到膝上传来的重量,动作更加轻柔。他一边小心处理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一边低声道:
      “透支严重,本源有震荡,外伤多处,内腑也有冲击伤…”他每说一项,心就更沉一分,这些都是不咎方才独自迎战群妖留下的,“必须立刻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处理,这里气息太乱,不利于你恢复。”
      “能走吗?”他问,“我知道这附近应该有个相对完整些的庇护所残留。”
      他说的是“我知道”,而非“我感觉”。
      “嗯。”不咎应道,算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然而,就在季往前倾身体,准备架住不咎,承担起他的重量时,面前的人却突然消失。
      季往怔了一下,低头看去。
      他的脚边正蜷着一只小狐狸。只是那身本该蓬松柔软的皮毛,此刻大半都被暗红的血迹浸透,黏连在一起,显得有些狼狈可怜。
      它尝试着动了动,想站起来,左前肢却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骨伤。
      季往没有犹豫,他用一只手轻轻托住小狐狸的颈侧和后脑,另一只手则从它腹部和完好的后肢下方穿过,避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好。”季往开口,带着一丝笑意,“我抱着走。”
      他说得如此自然,仿佛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咎挣扎了一下,或许是觉得被这样抱着有损威严,但身体的剧痛让它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最终只能顺从地将小小的脑袋靠在了季往托着它的臂弯里,用鼻尖碰了碰季往的脸。

      季往盘膝坐在地上。
      那些属于前世的记忆片段——前两世为人,两世与不咎的纠葛,两世或壮烈或无奈的别离,终于如同拼图般,在他脑海深处完整归位。
      不咎背对着他,站在庇护所边缘一块稍高的石台上,面朝着外面涌动的灰雾,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已经恢复了人形,身上的衣物虽然仍带着破损和难以洗净的血污,但至少整洁了许多。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大多已经收口,只留下淡红色的新肉和浅浅的疤痕。那愈合速度快得惊人,显然是他自身强大的妖力与体质在起作用。
      从季往找到这处庇护所开始,到他为不咎处理那些可怕的外伤,再到他自己打坐调息…不咎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季往自是知道原因。于是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不咎身后:“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不咎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那颤抖越来越明显,连带着他挺直的脊背,都仿佛承受不住某种重量,微微佝偻下来。
      他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季往却看到,一滴晶莹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不咎低垂的侧脸滑落,在下颌处凝聚,直直坠下,砸在他自己紧握成拳的手背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无声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越来越多,越来越急。不咎终于抬起手,用手背近乎狼狈地去擦,可那泪水怎么也擦不干。
      那漫长孤寂的岁月,无数次寻觅落空的失望,面对季往时强压下的刻骨思念…所有被深埋的脆弱和委屈,几乎要将他淹没。
      季往的心揪痛得无以复加。他伸出手,从身后轻轻将不咎拥入了怀中。
      不咎不再试图去擦眼泪,只是将脸埋进了自己的掌心,喉咙里终于溢出破碎的哽咽:“季往…我真的很想你。”
      不是前世记忆里的任何一个身份,就只是“季往”。
      是那个会对他耍无赖,会对他撒娇,会毫无保留爱着他,也让他毫无保留爱着的季往。

      季往微微低头,嘴唇几乎贴着不咎的耳尖,小声回应:“我就说,怎么一见你就觉得必须得对你好,怎么都看不够,原来…”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你本来就是我——”
      “不许说!” 不咎赶忙打断了他,声音还带着未褪尽的哽咽。他侧过脸,瞪向季往,眼眶和鼻尖却还红着。
      这副样子,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羞恼到了极点,试图用虚张声势来掩盖内心的慌乱和某种更深层的情愫。
      季往觉得这句“不许说”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他非但没闭嘴,反而凑得更近了些,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无辜:“为什么不许?难道我说错了?”
      “季、往!”不咎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提高,尾音却有些发颤,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他伸手想去捂季往的嘴,动作却因为之前的脱力而显得没什么力道,指尖碰到季往的下唇,又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这下,不咎的脸颊连同脖颈都泛起了一层更明显的绯色。
      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过于亲昵又令人心慌意乱的氛围,也或许是无法面对自己此刻过于外露的情绪,直接从季往怀中挣脱出来,转身就朝着庇护所更深处,光线更暗的角落快步走去。
      季往被他挣开,怀里骤然一空。
      他看着不咎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那脚步有些虚浮凌乱,尾巴也紧紧贴在身后,写满了“生人勿近”。
      “唉…”季往叹了口气,声音里却没什么懊恼。
      “遭咯。”他低声咕哝,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又像是在调侃那个闹别扭的背影,“又把不咎惹毛了…又不理我咯。”

      话是这么说,季往却一点着急的样子都没有。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开始在庇护所里走动起来。
      他先是检查了一下维持阵法的几处符文,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确保其稳定。
      接着又从行囊里翻出所剩无几的干粮和清水,仔细分成一大一小两份,将多的那份用干净的布包好,走到离不咎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季往没有立刻试图去搭话。只是将那份食物和水放在自己身侧显眼的位置,然后便闭上眼,开始默默调息,梳理体内仍旧有些紊乱的灵力。
      但他时不时掀开一点眼帘,悄悄瞥向那个角落背影的目光,却泄露了他并非不在意。
      他知道不咎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些情绪,整理因他记忆复苏而带来的变化,或许还要面对一些那被当面点破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亲密关系所带来的羞赧。
      而他,愿意给。
      反正人就在这儿,跑不了。这辈子,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慢慢哄,慢慢等。
      庇护所内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阵法规律的微响。
      不咎背对着的身影依旧僵硬,但那对尖耳,却微微动了动,像是在捕捉身后的每一丝细微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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