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往不咎》羡春里

25、无妄原-7

　　不咎背对着季往，在角落阴影里蜷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
　　季往始终没过去打扰，只偶尔往那边瞥一眼，看到那对狐耳从紧绷到微微抖动，最后似乎轻轻耷拉下来一点，像是在做某种心理建设。
　　终于，那道身影动了。
　　不咎慢慢站起身，朝着季往这边挪了过来，一直走到了季往盘坐的腿边才停下。
　　不咎抬起脚，脚尖有些别扭地，轻轻踢了踢季往的小腿外侧。
　　力道很轻，与其说是踢，不如说是一种带着试探和不好意思的触碰。
　　季往从半入定的状态中睁开眼，抬头看向他。不咎赶忙侧过脸，目光飘向另一边石壁。
　　“怎么了？”季往问，声音放得温和，带着明知故问的笑意。
　　不咎抿了抿唇，视线飞快地扫过季往的脸，又迅速移开，喉咙里含糊地挤出几个字：“手臂…”
　　“嗯？”
　　“…张开。”不咎的声音更低了，两个字像是含在嘴里一样。
　　季往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没有再逗不咎，也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依言松开了原本结着调息手印的双臂，朝着不咎的方向坦然张开，做出一个全然接纳的怀抱姿态：“来。”
　　不咎的目光在那敞开的怀抱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他上前一步，整个人钻了进去。
　　他的动作有些生疏，甚至撞得面前人往后仰了仰，见季往很快便调整好，才用力环住了季往的腰身。
　　不咎把脸深深埋进季往的颈窝中，尾巴也自发缠绕上来，将两人更紧密地圈在一起。
　　季往手臂回拢，将这个主动投怀送抱人牢牢护在怀里。
　　他能感觉到不咎胸腔里有些过快的心跳，还有那埋在自己颈间，蹭来蹭去寻找最舒适位置的脑袋。
　　不咎声音闷闷的，带着湿热气息的声音，从颈窝处传来：“…早就想这么干了。”
　　“怕唐突。”他低声补充，声音里带着压抑后终于释放的委屈，“怕你觉得太快，或者…不对。”
　　他怕贸然亲近会吓到还是“季往”时的他，怕过于急切会显得轻浮，更怕这份跨越了漫长等待的感情，对刚刚觉醒记忆的季往来说，太过沉重或陌生。
　　季往低下头，下颌轻轻蹭着不咎柔软的发顶：“想抱就抱，想蹭就蹭。你自然是想怎样就怎样。现在是，以后更是。”
　　不咎在他颈窝里蹭动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季往感觉到颈侧的皮肤传来一片带着些许湿润的触感——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隐藏起来的亲吻。

　　“我们接下来去哪？”季往环视了一下周围简陋却暂时安全的庇护所，目光落回不咎身上，“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我想赶紧办完这里的事。然后，我想回家。”
　　那个“家”字，他说得自然而然，指的显然不是早已回不去的不念观，也不是瀑布后的临时洞府，而是一个能让他们安稳相伴的地方。
　　不咎依旧靠在他身上，闻言将计划和盘托出：“我带你来无妄原，只有两件事。”
　　他动了动，似乎想抬头，却只是将侧脸更贴紧季往，仿佛这样能让他说得更顺畅些。
　　“第一件，帮你找到过去。如今看来算是完成了。”
　　季往轻轻“嗯”了一声，手掌安抚地摩挲着他的后背。
　　“第二件…”不咎的语气变得认真了些，“是找到‘逆鳞梭’。”
　　季往动作一顿：“逆鳞梭？”他下意识地重复，脑海中似乎有模糊的片段闪过。炽热的炼器炉，流淌的奇异金属光泽…
　　“啊…想起来了。”季往点头，“此物其锋芒可破万法，尤其能干扰与我同源而出的力量。我本意是想以此作为对抗‘尊上’的后手…但我好像没来得及完成。”
　　“嗯。”不咎的声音低了下去，“那次变故来得太快。我只来得及将炼制到一半的雏形藏在了无妄原的阵法处。但时间太过久远，此地又历经剧变，地貌改易…如今，我也不知具体封印在了哪里。”
　　季往明白了。这不仅是寻找一件武器，更是对他刚刚苏醒的力量和记忆的一次考验。
　　“找到了逆鳞梭，然后呢？我们能立刻对付‘尊上’？”季往问得直接。
　　不咎摇了摇头：“不能。但至少我们有了能真正威胁到他的筹码，而非一味躲避。而且我怀疑聆骨也在找它，他不会允许能克制他主人的东西流落在外。”
　　“好，交给我。”季往答应了下来。
　　不咎这才退后了一些，站起身拂了拂衣摆，全然不顾身前人怀中一空时耷拉下去的唇角。
　　“我需要怎么做？”季往看向不咎，询问具体方法，“我对这些的掌握还有点生疏…”
　　“闭目，凝神，将感知沉入最深处，尝试沟通你的本源。”不咎指导道，“它既曾是你亲手炼制，冥冥中必有感应。不必刻意寻找方向，就像…你之前感应石碑那样。”

　　季往抱着手臂，目光投向断崖下方。
　　“哦…”他拉长了语调，摇了摇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又麻烦的事情，“原来你藏在这里了。”
　　他转过头，看向跟过来的不咎，嘴角噙着笑：“当年仓促之下，你真会挑地方藏啊。”
　　不咎走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往崖下望去。只见那断崖深处雾气翻涌，隐约可见嶙峋怪石。
　　两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崖底传来一股异常强大的暴戾气息，那气息与无妄原本身混乱的死寂不同，带着活物的凶性与一丝被触怒的警觉。
　　显然，有什么东西盘踞在下方，而且感知到了他们刚才的探查。
　　“那里有东西守着。”季往说。
　　不咎的眸子微微眯起，锁定了雾霭中某个若隐若现的庞大轮廓：“看来，这些年，这里混乱的气息，还孕育出了个看门的。”
　　季往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仔细感知了片刻，忽然挑了挑眉，看向不咎：“你发现没？那东西的气息…好像对你有点反应？不是攻击性的，更像是…被压制的不安？”
　　不咎闻言，仔细感应了一下，果然如此。
　　崖下那暴戾的气息中，隐含着一丝对他身上妖力的忌惮，仿佛遇到了天敌或上位者。
　　不咎抿了抿唇，略作思索，然后看向季往：“那我来牵制它，制造破绽。你…”
　　他话未说完，季往已经接了过去，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你压制着，我来解决它。”
　　他歪头看着不咎：“怎么说，鬼王大人？你那身伤可经不起再折腾了。这次，给我个表现的机会？”
　　不咎看着他。
　　眼前的人，眉宇间依稀有着云深道尊的沉稳轮廓，眼神却亮着独属于季往的的光芒。
　　不咎点了下头：“好。我会让它乖一点。你小心，速战速决。”
　　“放心。”季往咧嘴一笑，反手抽出腰间佩剑。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周身灵力开始缓缓流转，隐约带着一丝与以往不同的，更为玄奥的气息。
　　不咎不再多言，上前一步，站到了断崖边缘。他压□□内伤势带来的隐痛，一股磅礴的妖力自他周身升腾而起，虽不及全盛时期浩瀚，但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朝着断崖下方奔涌而去。
　　刹那间，崖底翻涌的雾气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搅动，那潜藏其中的庞大黑影发出一声沉闷而带着惊怒的低吼。
　　妖物的气息明显紊乱了一下，暴戾中那丝忌惮被放大，它想对抗这股威压，又本能地感到畏惧，动作和气息都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季往足尖在崖边一点，纵身跃下。
　　他没有直接坠向妖物，而是借助崖壁凸起的岩石几次轻点卸力，瞬间锁定了那团最为浓重的阴影——那是一只形似巨型蜥蜴，却浑身覆盖着暗沉骨甲，长着数对复眼的怪物！
　　怪物被不咎所慑，反应慢了半拍。季往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体内按照方才领悟的剑招流转，剑尖之上，一点璀璨的雷光骤然亮起。
　　不再是之前凭空画符时的狂暴，而是更为精准的雷霆一击。
　　季往赞叹于自己的学习速度，下一刻那剑光便携着雷芒，刺向怪物头颅正中那几对复眼的交汇处。
　　怪物吃痛，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长尾横扫，击碎了大片崖壁岩石。
　　季往一击得手，毫不恋战，身形灵巧地在它挥来的利爪和扫尾间穿梭闪避，手中长剑不时点出，专挑骨甲缝隙，关节连接处等弱点下手。
　　不咎站在崖上，妖力持续倾泻，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限制着怪物的行动，让它十成力量发挥不出七成，更无法腾空或攀爬上来攻击。
　　他脸色有些发白，维持这种程度的压制对他目前的状态消耗不小，但他仍稳稳地控制着局面，为季往创造出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

　　季往越战越勇，前世积累的经验与今生灵活的身手逐渐融合，剑招越发流畅狠辣。
　　终于，在怪物一次狂暴的扑击被不咎的威压强行迟滞后，季往抓住了它脖颈下方一处没有骨甲覆盖的软肉空门。
　　“噗嗤！”
　　暗绿色的腥臭血液喷溅而出。怪物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了几下，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轰然倒地，砸起漫天烟尘。
　　季往轻盈落在一块岩石上，微微喘息，看着不再动弹的怪物，甩去剑身上的污血。
　　他抬头，望向崖上，向不咎伸出手：“我接着你？”
　　不咎笑了笑，足下发力，几个起落便重新跃到季往身前，虽稳稳落地，但还是伸手握住季往的手。
　　“解决了。”季往语气轻松，眼睛关切地看着不咎的脸色，“你怎么样？”
　　“无妨。”不咎摇头，目光投向身旁妖物守护的洞窟，“下面应该安全了。逆鳞梭，很可能就在巢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