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 23 章 ...

  •   谢妄陪祖父用过晚饭,又听老爷子絮叨了好一阵子,才从“观澜居”出来。

      冬夜的黑幕早已严丝合缝地落下,郊外旷野的风没有大片建筑遮挡,比白日更加凛冽刺骨。

      他快步坐进车内,厚重车门关合的一瞬,将旷野与风声一并隔绝在外。

      引擎低鸣,暖气缓缓送出,车载仪表盘幽蓝的微光,映着他已然沉静下来的眉眼。

      祖父下午那番话,在此刻独处的空间里,悄然翻涌出更复杂、更耐人回味的余波。

      车子刚驶上返回市区的主环路,手机铃声便在安静的车厢里突兀响起。

      谢妄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打了转向灯,将车稳稳靠上应急车道。

      “谢总,”周语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干练,“今晚寰宇国际有个年度答谢晚宴,沈总确认会出席。”

      他略作停顿,语气中多了一分属于心腹之人的提醒,

      “另外,楚绍庭……也在其中。他之前闹了那么一出,颜面扫地。以他那点有限的脑容量和睚眦必报、绝不肯吃亏的纨绔心性,要是和沈总再次碰面……”

      周语没有把话说完,但未尽之意已足够明白。

      楚绍庭可能贼心不死,觉得这是‘扳回一城’的机会,借此又搞出点别的动静,甚至变本加厉。

      毕竟,那样一个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的纨绔,公开出丑后再次相遇,要么夹起尾巴躲着走,要么……就总想找点场子回来,证明自己“没那么丢人”或“还有手段”。

      谢妄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几乎没有犹豫,语气平稳,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我过去看看。”

      他当然知道,以周语的细致,既然提前预警,自然有能力安排好人手在会场内外盯着,确保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及时掌握,甚至在必要时进行干预。

      但知道归知道,谢妄还是想亲自过去。

      那种因楚绍庭可能再次接近、甚至骚扰沈聿珩而生出的情绪,在高度警觉之外,还夹杂着难以掩饰的不悦与愤怒。

      他不再满足于仅仅通过报告或他人的眼睛去了解情况。他要亲自到那里,亲自确认沈聿珩的状态,以及——亲自确保,没有任何令人不快的意外发生。

      挂断电话后,谢妄径直调转方向,车头朝寰宇国际酒店疾驰而去。

      夜幕下的城市依旧喧嚣,主干道车流不息。

      去往酒店方向的路况尚算顺畅,但谢妄仍嫌不够快。

      他频频超车、变道,性能卓越的轿车在他掌控之下,像一头嗅到猎物气息的黑色猎豹,在钢铁洪流中迅捷而强势地穿行。

      祖父那句“当行则行”,仿佛在耳畔回响,与周语电话中隐含的警示叠加在一起,催化成一股近乎灼热的驱动力,催动着他快速向前。

      然而,就在离酒店尚有一段距离、却已经能望见那片繁华商圈璀璨轮廓的时候,前方原本匀速流动的车流,却毫无预兆地缓慢下来,继而彻底停滞。

      刺眼的尾灯连成一片令人焦躁的红色海洋。

      “搞什么……”他低声咒骂,目光迅速落在中控屏上被放大的导航地图。

      原本标示畅通的莹绿色路线,在距离目的地不远处骤然断裂,被一大片象征“严重拥堵”的深红色区域粗暴吞没。

      前方发生追尾事故,道路被临时管制,单向车流被死死压成一线,进退两难。

      “该死。”谢妄压低声音,又骂了一句。

      他扫了眼时间。晚宴已经开始有一段时间了。

      谢妄向后用力靠进座椅,一股罕见而尖锐的焦灼感,伴随着“可能来迟”的预感猛然攥紧了他的心口。

      他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短促而突兀的鸣响,随即被四周此起彼伏的喧噪彻底吞没。

      理智告诉他,沈聿珩绝非软弱可欺之人。他足够聪明,也足够警觉,甚至可能比自己更擅长在这种社交场合中洞察暗流、提前规避风险。

      可另一种更原始、更不受控制的情绪,却在他心底不断嘶吼——楚绍庭那种人,根本不能用常理去衡量。

      一个在公开场合颜面尽失、又被彻底无视和嘲弄的纨绔,在酒精与怨恨的双重催化下,会做出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他行事向来没有底线,自尊受挫之后,更可能变得偏执而危险。万一他不计后果,使出什么阴损、下作、只为泄愤或恶心人的手段……沈聿珩再聪明,也难免防不胜防。

      谢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这种身不由己、被困在方寸之间的憎恶感。

      他烦躁地抬手,解开领口的一颗纽扣,仿佛这样就能缓解胸腔里那股无处宣泄的燥热与憋闷。

      一些不愿深想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掠过脑海,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一次又一次地看向时间,每一秒都像是在消磨他的耐心。而前方的车辆,却仿佛被钉在原地一样,毫无松动的迹象。

      明知麻烦可能正在发生、而自己在意的人也许正身处其中,却只能被困在路上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几乎要将他逼到失控。

      他尝试拨打周语的电话,信号却忽强忽弱,断断续续,始终无法顺利接通。

      将近一个小时的煎熬之后,前方的车流才终于像冰川融化般,开始极其缓慢地蠕动。

      谢妄几乎是凭着本能与多年磨炼出的精湛的车技,抓住每一个空隙向前挤进,直到驶过事故路段,看见前方终于重新铺展开来的通畅道路。

      他立刻深踩油门,朝着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边的酒店方向疾驰而去。

      夜色已深。

      答谢晚宴按流程并未拖得太晚,但真正能脱身离场的时间,却总被各种“恰到好处”的偶遇、无法推辞的寒暄,以及若有似无的试探与攀谈一再延后。

      沈聿珩耐着性子,与最后一位尚算重要的合作方周全道别后,才终于得以从依旧人影幢幢、笑语盈盈的宴会厅侧门脱身。

      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无声合拢,瞬间将室内的温暖与喧闹隔绝开来,香水、酒液与人群混杂出的甜腻气息也被一并挡在门后。

      冬夜的寒风迎面扑来。沈聿珩下意识地拢紧大衣,步伐依旧保持着一贯的不疾不徐。

      方才为应酬而刻意维持的那点社交性温和,已从他脸上彻底褪去,只剩下惯常的清冷,以及连续寒暄后难以掩饰的淡淡倦意。

      转入地下停车场,光线骤然变暗,四周安静下来。

      就在他经过一根立柱时,一道人影从后方的阴影中移了出来。

      并不突然,那人显然是算准了时机,一步踏出,正好横在沈聿珩前行的必经之路上,将他堵了个正着。

      楚绍庭。

      他显然喝了不少酒。眼底布满血丝,神色亢奋又紧绷,脚步勉强还算稳当,只是站得近了些,带着一股被酒精催发出来的、令人不适的侵略感。

      浓重的酒气随着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一点一点弥散开来,朝着沈聿珩逼近。

      “沈聿珩。”楚绍庭开口,声音比平日粗哑许多,带着酒后的沙哑,以及刻意压低的黏滞感。

      沈聿珩停下脚步,抬眼看向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或慌乱,连眉峰都未曾动一下。只是那双向来沉静的眼眸,比方才更冷冽了几分。

      “楚总,请让步。”他的声音平稳而疏离。

      楚绍庭没有动。

      他像是费了些力气,才勉强牵动嘴角,挤出一个自以为从容、却明显僵硬的笑容。酒精放大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混杂着难以掩饰的执拗与偏执。

      “别这么急着走啊,沈总。”他拖长语调,

      “我就一句话,一句……说完我立马走,绝不耽误你。”

      沈聿珩不动声色地向后撤开半步,重新拉开安全距离,语气也随之冷了下来,带着明确的拒绝意味:

      “我与楚总,于公于私,都没有任何需要单独商谈的事。”

      楚绍庭依旧没有动,固执地站在原地。

      “我只是……不太明白。”

      他喃喃道,话语因酒意而显得黏滞而含混。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却在沈聿珩脸上逡巡不去,那里面混杂着被酒精催化的亢奋、不甘与怨愤,以及一种毫不掩饰的贪婪打量。

      “不明白我哪里不够‘诚意’。”

      他刻意咬重了“诚意”二字,仿佛这两个字承载了他全部的心血与委屈,是他精心打磨却未能送出的稀世珍宝,而沈聿珩的冷漠,是对这“诚意”莫大的辜负与侮辱,他必须索要一个说法,一个解释,甚至是一声认可。

      沈聿珩眉心紧蹙。

      对方这种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纠缠,试图将个人情绪与自我感动强行套用在他早已划清的边界之上,甚至试图逼迫他给予回应或解释的姿态,让他心底仅存的那点基于基本礼节而保留的耐心,也彻底消耗殆尽。

      “楚先生。”

      他开口,声音依旧克制,却已不带任何缓冲余地。

      “我刚才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需要解释、讨论,或进一步界定的私人关系。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

      他目光如同寒刃,掠过楚绍庭那张因酒精与情绪而涨红的脸。

      “现在,请让开。”

      这句话,像一把干脆利落的刀,彻底斩断了楚绍庭最后一丝自欺的体面。

      他的呼吸骤然变重,胸膛剧烈起伏。酒精、连日的挫败、被当众无视的羞恼与不甘,在这一刻同时失控,冲垮了他勉强维持的理智。

      “你——”

      他不管不顾地向前猛逼一步,距离骤然被压缩到危险的程度。

      谢妄急匆匆赶到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楚绍庭那混账东西挡在沈聿珩面前,情绪失控、酒气逼人;而沈聿珩神色冷冽,退无可退。

      堵车时反复翻涌的那些不安画面、眼前的纠缠与冒犯,还有那股因为怕自己来迟而滋生的后怕,在这一刻尽数汇聚成了更为暴烈的力量,撞破了理智最后的闸门。

      胸腔里那团压抑了一个多小时的邪火,“轰”地一声炸开,成了燎原烈焰。

      他甚至没等车完全停稳,便推开车门,大步跨出,裹挟着凛冽的怒意,径直冲了过来。

      楚绍庭听见身后的动静,下意识踉跄着想要回头,看清来人——

      却根本来不及。

      谢妄右手五指瞬间攥紧,指骨在用力之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响。

      下一秒,一记毫不拖泥带水、裹挟着全部烦躁与怒意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楚绍庭的脸上。

      “砰!”

      一声闷响在空旷的停车场里传开。

      楚绍庭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痛呼,整个人就被这一拳砸得向后踉跄倒退,脊背重重地撞上廊柱。眼前一片金星乱窜,口腔里迅速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他妈的……”谢妄骂道,声音里压着几乎失控的怒火,“老子已经够心烦意乱的了,你还敢凑上来添乱。”

      他根本没给对方任何喘息或缓冲的机会。

      楚绍庭试图借着廊柱滑坐下去的瞬间,谢妄左手已经一把攥住了他歪斜的领带。手腕猛地一收、一扯——

      楚绍庭被迫仰起头,喉结暴露。

      紧接着,谢妄的右膝抬起,毫不留情地撞进他的腹部。

      “呃——!”

      这一声痛嚎终于冲破喉咙。楚绍庭整个人被撞得弓折下去,像只被掀翻的虾米,胃里翻江倒海,酒精混合着剧痛冲上来。他控制不住地干呕,涕泪齐下,狼狈得连意识都开始发虚。

      谢妄眼底一片赤红。

      他松开手,看着瘫软在地、只能蜷缩呻吟的楚绍庭,胸腔里的怒火却没有半分消退,反而烧得更盛。

      他再次抬脚——

      “谢妄!”

      沈聿珩的声音响起。

      他几乎是冲过来的,一把从背后抱住谢妄的腰,用力将人向后拖拽。

      “够了。”他的呼吸同样急促,“谢妄,住手。”

      谢妄被他抱住,身体一僵,那股即将倾泻而出的暴戾,被生生截断。

      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偏过头,对上沈聿珩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有未散的惊悸,有强行压下的情绪,或许,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震动。

      短暂的停滞中,理智如冰冷的细线,艰难地重新缠回谢妄灼热的神经。

      他喘着粗气,狠狠瞪了一眼地上那团已然失去反抗能力、只能痛苦喘息的人,终究咬紧后槽牙,将再补上几脚的冲动硬生生压了下去。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反手一把攥住了沈聿珩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沈聿珩微微蹙眉——几乎是将人半拖半拽地带向自己的车。

      “走。”

      楚绍庭瘫在地面上,脸颊火辣肿胀,腹部绞痛一阵强过一阵,耳朵里嗡嗡作响。

      那几下狠揍,将他残存的酒意,连同那些不切实际的妄念,一并砸得粉碎。

      剧痛带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上了根本不该招惹的人。

      几步之外,谢妄的车就停在那里,车门甚至都没有关严。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用一种近乎粗暴的、不容抗拒的姿态,将沈聿珩按进座椅,随即俯身扯过安全带,“咔哒”一声扣紧。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强势。

      谢妄直起身,反手重重甩上副驾驶的门。

      他自己绕到驾驶位,拉开车门,坐进去,带着同样未消的余怒,“砰”地一声用力关上门。

      两声沉闷的巨响前后落下,将外头刺骨的寒风以及刚才那场混乱,统统隔绝在外。

      车厢里一时静得出奇。

      只剩下尚未平复的呼吸声,在封闭的空间里若有若无地交错着。

      谢妄身上的气息仍旧锋利,混杂着夜风的冷意与尚未完全退去的暴戾,像是还没来得及收鞘的刀。

      他没有说话,直接点火。

      引擎低低一声轰鸣,轮胎擦过地面。车子疾驰而出,将酒店的灯影和那段令人不快的插曲,一并甩进了沉沉夜色。

      沈聿珩靠在座椅中,抬手按了按方才被攥住的手腕。那里已经浮起几道浅红的指痕,隐隐作痛。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让谢妄停车。

      目光在谢妄紧绷的侧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移开,转而望向车窗外。

      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流动,如一条虚幻的光河,在车窗玻璃上划过一道道迷离而短暂的光影。

      他并不平静,复杂的情绪像暗潮涌动——对楚绍庭纠缠不休的厌恶与反感,对谢妄突然出现并施以暴力的震惊,以及此刻,被他以一种近乎“劫持”的方式带离现场,与这个显然处于失控边缘、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独处时,所产生的那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

      那里面有被冒犯的不快,有对事态失控的不安,或许,还有一丝被如此强硬地“保护”或“宣示主权”所带来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微妙悸动与波澜。

      车子驶过路口,红灯亮起,缓缓停下。

      车厢内依旧沉默。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

      谢妄刚才紧握方向盘的手,力道略微松开,车速也明显放缓,不再带着先前那股近乎发泄的狠劲。

      他似乎只是凭着直觉操控方向盘,穿过深夜的街道,灯火依旧璀璨,但行人稀疏,整座城市仿佛即将沉睡。

      车子驶上横跨江面的桥,风声轻轻拍打车窗。

      最终,在江畔一处远离喧嚣、专供观景的僻静平台边缘缓缓停下。这里没有商业灯火,只有零散的几盏昏黄路灯,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平台下方,是宽阔沉寂、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声的江面。

      对岸的城市灯火璀璨如繁星,却隔着无垠黑暗和江水,显得遥远而疏离,如同另一个世界不真切的倒影。

      谢妄熄了火。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抽走所有人为的声响。

      寂静骤然包裹而来,只剩下车窗外偶尔掠过的、呜咽般的风声,以及车内,两人清晰可闻的呼吸。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