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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本官在这里看也是一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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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大理寺位于较为繁华的西市北侧,官员日常执行公务时都会经过这里。
这日,大理寺少卿陆秉林刚处理完手头案子来到西市首饰铺为妻子购置头饰,却听到旁边的客人讨论东海盐场的案子。
“诶,你听说了吗?靖海王要造反了!”
“不是吧!你别瞎说啊!这可是要杀头的死罪!”
“我可没瞎说,我娘子侄女的奶娘的妹妹的相公在皇子府里当差,这可是千真万确!”
“那你说说,是几皇子?”
……
几个人似乎是没想到首饰铺里会有朝廷官员出没,因此没怎么收敛声音。在听到一句“二皇子”时,陆秉林眼皮跳了跳,他把手里的珊瑚翠珠玉步摇递给小厮示意他包起来,随后就扭头朝那几个走去。
“妄议皇子与王爷,你们有几个脑袋?”
一道冷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几个人刚要说与你何干,随即便看清了陆秉林没什么表情的脸。
几个人慌忙低头遮住自己的脸,语气诚惶诚恐,“陆、陆大人……”
陆秉林没空和这些平民百姓掰扯是非真假,只教训了几句便走了。
刚回了府,管家便报说陆文在书房等候多时,陆秉林皱了皱眉,转了方向去了书房。
“叔叔可说此来所谓何事?”陆文向来是不怎么主动来找他的,偶有几次也只是为看看自己的乖女儿。
管家摇摇头,只说陆文来时心事重重,恐怕是有要事相商。
陆文在书房里踱步时,忽地听到门外脚步声,下一刻果然看见了陆秉林推门而入。
“叔叔好些日子没来了,最近婶婶身体可还好?”陆秉林摆手示意管家出去,自己又为陆文斟了杯茶。
茶香四溢之际,俩人相对而坐。陆文端着茶盏点了点头,眉头深深蹙起,陆秉林便适时问道:“叔叔脸色不太好,可是遇到烦心事了?”
陆秉林主动提起,也省得陆文绞尽脑汁想话题开口,他放下茶盏深深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陆秉林眼前。
“这是何意?”陆秉林没有立刻接过。
陆文把信封放到桌上,缓声开口:“这里面是东海盐场的一些线索。”
陆秉林立马变了脸色,“叔叔可看过内容?”
陆文摇了摇头,陆秉林也没了先前的沉稳,忙打开信一目十行。陆文看他脸色越来越凝重,心想,这风娘子确实是有本事,能让自家这个向来神色淡淡的侄子都变了脸色。
半刻钟后,陆秉林将信放回信封,沉声道:“这信是谁交给叔叔的?”
陆文端详着陆秉林的脸色说道:“我此番恰是为此事而来。”
陆秉林端坐了身子,示意他继续。
“你可知京城新开的武器铺,玲珑阁?”
陆秉林只觉得耳熟,似乎是之前在朝堂上听过几位相识武将讨论这个铺子,但他是文官,对这些打打杀杀的武器不感兴趣,便没放在心上。
如今听叔叔又提起,心里便有了计较,“送信之人在玲珑阁?”
陆文点点头,“正是玲珑阁主。”
陆秉林深知世上没有白捡的好处,而陆文今日前来也不可能仅仅是为自己送上这一封关键信件。他指尖轻点桌面,说:“叔叔有话直说便可。”
陆文便将几日前与风娘子的事告与他,陆秉林越听脸色越沉,“先不提那风娘子入大理寺一事,叔叔,你为何如此轻易接受了与她的交易,你不是最讨厌蹚朝廷的浑水吗?何况这风娘子还有私通外敌之嫌。”
陆文让侄子几句话问得心虚,只好摸摸鼻子给自己正名:“半年前此案刚送上来时我曾去过一次东海。”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声,“靖海王在东海俨然是另一个‘土皇帝’啊。”
“叔叔慎言!”陆秉林提醒他。
“……总之,不论风娘子目的如何,这些线索要是能为圣上分忧,我蹚一蹚这浑水又何妨?”
听他这么说,陆秉林心中叹气,叔叔不知圣上压根就没想彻查此事,虽说案件到了大理寺,但半年过去却是无人能查无人敢查。
不过陆秉林作为大理寺少卿也有自己的计较,他把信放到怀里,答应了陆文的请求。
五六日之后的一天,风娘子正在璇玑室里研究最新的武器图纸,她单披了一件青色外衫,散落的长发下是一张艳丽冷凝的脸。忽地,她一双锐利的眼看向门口,见是端忆,她才收敛起锋芒,放下笔询问,“可有结果了?”
端忆恭敬地行了一礼,温声回复:“陆文大人派人送信来了。”她说完递上来一封信。
信封沉甸甸的,风娘子从里面拿出一枚大理寺的通行令牌,随后勾起唇角,展开书信。
陆文在信里说,陆秉林为她安排了一个小文吏的位置,日常就是整理宗卷,抄录案情。明日辰时三刻在大理寺门口会有人接应她,让她早点做准备。
风娘子看完信后,就着烛火烧了个精光。她随手将头发拨到身后,吩咐端忆:“从明日起,让白爻易容成风娘子,有决定不了的事再来找我,剩下的你做主就行了。”
“白爻眼下还在东海,暂时回不来。”端忆始终垂着眸没有抬眼。
风娘子擅易容,几乎不以真容示人,只有独处或仅有几个亲信在的时候她才偶尔放下警惕。眼下她艳丽到充满攻击性的原生脸微微有些苦恼,她单手支着脸继续问道:“白锦呢?”
端忆:“白锦和白啸都在。”
风娘子一共有三个替身,白爻是与她身形最相似、模仿她最相像的一个,但眼下白爻还在东海执行任务,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白锦。
白锦身形略微单薄一些,但也只是一些,不仔细看其实也看不太出来。但白锦最大的破绽还是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比风娘子本人的更清透一些。
“不到万不得已,少让白锦说话,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最近伤了嗓子。”风娘子的本音说不上娇柔,她平时说话时刻意压低,此刻只有端忆在,她的原音便显了出来,是一种更醇厚更冷冽的嗓音,有些雌雄难辨。
她又吩咐了端忆几句,转头又问起赫连朔:“赫连朔这几天在干什么?”
“赫连将军昨日收到一封信,随后连夜离开了。”
风娘子挑了挑眉,赫连朔向来是喜欢有事没事缠着她,此次离京居然没有知会她,看来戎狄内部危机比她想的更严重。
“那边的人有没有消息传过来?”玲珑阁的情报网不仅遍布大晟,连戎狄那边也有她安插的眼线。
端忆点头:“只说是老首领病重,其余的消息暂且没查到。”
风娘子点点头让端忆出去了。
第二日,她起了个大早换了张素净清秀但依旧普通的脸,于辰时一刻时便到了大理寺门外。
她盯着大门楹联处“掌邦国折狱详刑,惟良庶狱”几个字,眸色深沉。
……
杜新打着哈欠,脸上带着倦色,拖沓着步子朝大理寺走。昨日休沐陆少卿竟破天荒地请他吃酒,杜新只是大理寺一个小小的录事,平日里见到陆少卿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少卿相邀,他不得不去。酒喝到一半,陆少卿才说他要安排一个女子进来,让杜新帮着照看一二。
杜新心里嘀咕,陆少卿为人公正严苛,眼下竟为了一个女子破了规矩,这女子是什么人?难不成是陆少卿的外室?
杜新这么想着,隔着老远就看到大理寺门前立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量很高,上身穿着沉香褐色暗纹立领窄袖褙子,下身是一条深葡萄灰素面斜纹绸旋裙,上头束一低盘髻,以两只青金石簪固定,整个人素净又利落。
杜新心里舒坦不少,先不说是不是陆少卿的外室,最起码这女子看起来沉稳聪慧,不像是吃空饷拖累人的草包。
感觉身后有人靠近,风娘子转过身,就看见穿着青色官服胸前鸂鶒补子的年轻男人朝自己走来,脸上带着惊讶的神色。
风娘子朝他行了一礼,音色低哑:“大人。”
杜新脸上带着古怪,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番,才说:“你就是陆少卿说的……”
他没说完,风娘子心领神会,点头道:“正是。”
杜新仰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小半截的女子,又想到她明显不似女人嗓音,面皮紧绷着,“当真是女子?”
风娘子深沉的眼眸与杜新对视着,杜新眼里有着明显的怀疑和戒备,风娘子随即展颜一笑,脸上带着羞涩,“小女子自小长于江南,家中富庶,父母也身高体长,我也就不似一般女子娇弱。至于声音……”她适时地咳了两声,脸上露出忧愁的神色,“几年前家中为奸人所害,我在那场大火中被熏哑了嗓子。我一路逃到京都,有幸结识陆大人,他见我一个弱女子孤身一身着实可怜,便想着给我安排个一官半职让我能在京都立足。”
“还请大人不要嫌弃我。”
她低眉顺眼,说得倒是诚恳,杜新也就没说什么,只摆摆手让她跟上,两人一同进了大理寺。
一路上俩人都没再说话,杜新领着她进了录事厅,却迎面撞见了一位头戴乌纱帽,身着大红绯袍的男子,他袍子前胸上用金线绣着一对鸡雏,腰上束着花犀带。
风娘子瞥了一眼就认出这人的身份——这是户部尚书。她的眼神在尚书清俊温润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便垂下了头。
她前面的杜新可是吓了一跳,这几天怎么回事,怎么接二连三地有高官来找他这小小录事。
“谢大人。”杜新行了礼,眼神落在男子手里拿的卷宗上,“不知谢大人来所为何事?”
被唤作谢大人的男子温声开口道:“我来拿东海一案的卷宗。”
提到东海,风娘子倏然抬头,眼神落在卷宗上。
谢大人被她突然间的抬头吸引了注意,问道:“这是?”
“这是新来的文吏,叫……”杜新拉长了声音,头微微向侧偏了偏,示意风娘子。
“凤栖。”风娘子或者说是凤栖道。
“凤栖,这是我朝户部尚书谢容玉谢大人。”杜新又赶忙介绍,见凤栖还直愣愣地站着,他忙赔笑道:“谢大人,她刚来不懂事,您别见怪。”
谢容玉淡笑着没放在心上,他刚要往出走,凤栖低哑的声音便响起来:“谢大人,我朝有律令,大理寺的卷宗不可离开录事厅。”
谢容玉这才正眼瞧她,看她眼神不躲不避地与自己对视,素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谢容玉挑了挑眉,又笑了。
凤栖比谢容玉高,她低头看着谢容玉弯起来的眼睛,舔了舔唇没说话。突然她向左挪了一步,彻底挡住谢容玉离去的路。
两人无声对视着,虽身份天差地别,但凤栖周身的气势却丝毫不差。
杜新吓得冷汗直冒,心都要跳到喉口了,他躬着腰一个劲地赔罪,还拉着凤栖的袖子让她也赶紧道歉。
但凤栖站在原地丝毫没被拉动,她就那么静默地看着谢容玉,不闪不避,不卑不亢。
终于,谢容玉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漂亮的桃花眼中眸色深沉,他盯着凤栖的眼睛说道:“本官在这里看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