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风不渡淮》晓卿棠

11、街角的重逢。

　　秋意渐浓的时候，江知野已经在那间狭小的出租屋里住了一个多月。

　　老旧小区的墙壁上爬满了枯黄的爬山虎，风一吹，叶子簌簌往下掉，落在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他每天的生活很规律，早上七点起床，去学校食堂买两个包子，然后去教室上课；下午要么泡在图书馆，要么去兼职的咖啡店打工；晚上回到出租屋，整理相机里的照片，或者对着画板画素描。

　　他很少再想起淮序，或者说，他刻意逼着自己不去想。手机早就换了新号码，旧手机被他锁在抽屉最深处，连同那张和淮序的合影，一起被封存起来。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和摄影中，像是要用忙碌填满所有的空隙，不让思念有滋生的机会。

　　咖啡店的工作很琐碎，每天要擦桌子、摆杯子、做咖啡，还要应付各种各样的客人。江知野话不多，做事却很认真，手脚麻利，店长和同事都很喜欢他。只有在客人点热美式的时候，他的手会顿一下，脑海里闪过淮序低头喝咖啡的样子，然后迅速回过神，低头继续忙碌。

　　他的摄影技术进步很快，拍的照片经常被学校的摄影社选中，挂在展览墙上。有一次，他拍的一组关于城市夜景的照片，还得了市里的小奖项。拿到奖状的那天，他心里有过一丝恍惚，想起曾经和淮序约定，要拍遍他设计的所有建筑。可现在，那个约定，早就像秋天的落叶，随风飘散了。

　　黎念找过他一次。

　　那天他刚下班，走出咖啡店，就看到黎念站在街角，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手里拎着一个纸袋，看起来有些局促。江知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黎念叫住了。

　　“江知野！”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黎念一步步走近，心里五味杂陈。

　　“好久不见。”黎念的语气很客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我……我是来看看你的。”

　　江知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有事吗？”

　　他的态度疏离，带着明显的距离感。黎念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把手里的纸袋递过来：“这是你落在淮序家的东西，我整理房间的时候发现的，想着给你送过来。”

　　江知野低头看了看纸袋，里面是他的一本摄影画册，还有那个刻着他名字的钢笔。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却没有伸手去接。

　　“不用了，”他说，“那些东西，我不要了。”

　　黎念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他会拒绝。“可是……这是你的东西啊。”

　　“不重要了。”江知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麻烦你帮我扔掉吧。”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黎念连忙拉住他的胳膊，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江知野，你等等！你是不是还在生淮序的气？你听我解释，那天晚上的话，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知野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他的肩膀微微绷紧，能感觉到黎念的手还搭在他的胳膊上，带着一丝温热。

　　“我和淮序的事，已经过去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你不用解释，也不用再来找我。”

　　“没有过去！”黎念的声音突然拔高，引来路边行人的侧目。她连忙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江知野，淮序他找了你很久，他真的很喜欢你。那天他说的‘平静’，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他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

　　江知野的心猛地一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想起那天晚上收到的那条短信，淮序在短信里说，他的喜欢不是平静，是心动。可那又怎么样呢？有些伤口，一旦划开，就很难愈合了。

　　“他找我做什么？”江知野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我们早就结束了。”

　　“没有结束！”黎念固执地说，“淮序他知道错了，他不该让你误会，不该让你一个人走。他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好，每天都在找你，去学校，去咖啡店，去你们去过的所有地方。他还把你拍的照片，挂满了整个书房……”

　　黎念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江知野心里那道紧闭的门。他想起淮序书房里的阳光，想起那些被他精心收藏的照片，想起淮序低头看照片时温柔的眼神。心里的思念，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可他还是忍住了。他转过身，看着黎念，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黎念，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是，我和淮序之间，真的不可能了。”

　　“为什么？”黎念不解地看着他，“你们明明互相喜欢，为什么要这样互相折磨？”

　　江知野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推开黎念的手，说了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然后快步离开，没有回头。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忍不住妥协。怕自己会再次陷入那段充满甜蜜和伤痛的回忆里，无法自拔。

　　黎念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手里的纸袋沉甸甸的，像压着千斤重的心事。她知道，江知野心里的结，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开的。

　　而江知野，快步走在人流里，心脏跳得飞快。他能感觉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他拐进一条小巷，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气。

　　淮序找了他很久……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心里一阵酸涩。他以为，自己离开后，淮序很快就会忘记他，忘记那段短暂的感情。却没想到，他会找了自己这么久。

　　可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之间，隔着苏晴的影子，隔着淮序心里的阴霾，隔着那段无声的告别。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江知野在小巷里站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余晖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才缓缓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意越来越浓。出租屋的窗户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江知野的生活依旧平淡而规律，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拿出那台旧相机，翻看里面的照片。

　　照片里的淮序，在阳光的照耀下，眼神温柔，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江知野的指尖轻轻划过屏幕，心里一阵刺痛。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淮序，只是把那份喜欢，藏在了心底最深处。

　　这天下午，江知野休班，拿着相机去了市中心。他听说，那里新建了一座图书馆，是淮序设计的。

　　他站在图书馆门口，仰着头，看着这座充满现代感的建筑。简洁的线条，通透的玻璃幕墙，阳光透过玻璃洒进去，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和淮序设计的那个幼儿园一样，这座图书馆也充满了温暖的气息。

　　江知野举起相机，调整焦距，对着图书馆的外观按下了快门。他拍了很多张，从不同的角度，捕捉着这座建筑的美。

　　拍完照片，他犹豫了很久，还是走了进去。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轻轻的翻书声。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一排排书架，也照亮了坐在窗边看书的人。

　　江知野的目光，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淮序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毛衣，手里拿着一本书，正低头认真地看着。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侧脸的轮廓依旧清晰好看。他的身边，放着一杯热美式，袅袅的热气，在阳光里缓缓升腾。

　　江知野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时隔一个多月，他再次见到了淮序。他瘦了很多，眼眶下有淡淡的青黑，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可他低头看书的样子，依旧是那么专注，那么温柔。

　　江知野的眼睛红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他连忙低下头，转身想走，却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书架，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淮序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他的身上。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淮序的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最后，化作了浓浓的思念和温柔。他手里的书，“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看着江知野，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江知野的心跳得飞快，像要跳出胸腔一样。他看着淮序的眼睛，那双曾经盛满了温柔和爱意的眼睛，此刻正看着他，带着一丝泛红的痕迹。

　　他的心里，那些被压抑了很久的思念，那些被刻意封存的回忆，瞬间汹涌而出。

　　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他的眼里，只有淮序的身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淮序站起身，朝着他的方向，一步步走来。他的脚步有些急切，有些踉跄，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江知野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淮序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江知野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似乎怕惊扰了眼前的梦。

　　“知野……”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哽咽，“是你吗？”

　　江知野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地点点头。

　　这一个字的点头，像是打开了淮序心里的闸门。他再也忍不住，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江知野。

　　熟悉的雪松味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咖啡香，是江知野刻在骨子里的味道。他的怀抱很紧，很紧，像是要把江知野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对不起，知野，对不起……”淮序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带着浓浓的愧疚和思念，“我不该让你误会，不该让你一个人走，不该……”

　　江知野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感受着他怀里的温度，所有的委屈和思念，都化作了眼泪，汹涌而出。他伸出手，紧紧地回抱住淮序，像是要抓住这失而复得的温暖。

　　“我好想你，淮序……”他哽咽着，说出了那句藏在心底很久的话。

　　淮序的身体一僵，随即，抱得更紧了。他的下巴抵在江知野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也想你，知野，每天都想。”

　　图书馆里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可他们谁也不在乎，只想这样紧紧地抱着对方，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那么美好。

　　过了很久，淮序才松开他，伸出手，轻轻擦掉他脸上的眼泪。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别哭了，”他说，“我再也不会让你哭了。”

　　江知野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看着他眼里的温柔和坚定，心里的那些犹豫和不安，渐渐消散了。

　　“淮序，”他轻声问道，“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淮序点点头，眼神无比坚定：“是真的。知野，我喜欢你，不是一时兴起，不是同情，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我知道，我心里的阴影还在，苏晴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但我会努力，努力走出过去，努力给你幸福。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江知野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和忐忑，心里的那道坎，终于一点点松动了。他想起那个雨夜，想起那个阳台，想起那些甜蜜的瞬间，想起那句“我也喜欢你”。

　　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放下过淮序。

　　江知野深吸一口气，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淮序的手。指尖相触的那一刻，熟悉的温度传来，让他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我愿意。”他说，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

　　淮序的眼睛亮了，像是有星星落了进去。他反手握紧江知野的手，嘴角扬起一抹久违的、灿烂的笑容。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图书馆里的书架，整齐地排列着。窗外的梧桐叶，正一片片地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雨。

　　江知野看着淮序的笑容，心里充满了温暖和幸福。他知道，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坎坷，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他们牵着手，一起面对，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

　　他们的故事，没有结束。

　　在这个秋意渐浓的午后，在这座充满书香的图书馆里，他们的故事，迎来了新的开始。

　　那个面朝大海的约定，也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