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碑》叙淮南

6、雨夜的刻度

　　雨水冰冷，砸在沈怀的脸上、身上，与左臂伤口渗出的温热血液混在一起，带来刺骨的寒意。他靠在一栋待拆迁楼房的三层，墙体剥落，钢筋裸露，像极了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处境。

　　呼吸粗重而压抑，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腹部的旧伤和手臂的新伤。他撕下内衫下摆，用牙齿配合右手，将左臂的伤口死死勒住。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疼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着雨水涔涔而下。

　　楼下，警车的红蓝光芒闪烁而过，引擎声和模糊的无线电通话声在雨声中断续传来。他们还在搜捕，但重点显然已经转向了那名服毒自尽的杀手和逃跑的同伙。对于“孤狼”，在这样的大雨和复杂环境下，大规模的拉网式搜查效率太低。

　　严止。这个名字在沈怀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肩头子弹擦过的灼痛和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睛。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巧合，还是……他也看出了那是一个局？

　　沈怀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无论严止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们之间，早已隔着重重的鲜血与误解，回不去了。当务之急，是活下去，完成该完成的事。

　　他仔细回想着今晚的每一个细节。那三个杀手，身手狠辣，配合默契，不像是普通的□□打手，更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他们的目标明确，就是要他的命。“三爷”已经对他起了必杀之心？还是说，这是那个潜藏在警方内部的内鬼，借机清除他这个最大的隐患？

　　无论哪种，他的时间都不多了。

　　他必须拿到那份名单——记录着“三爷”集团核心分销网络及保护伞的终极证据。那是他蛰伏六年的最终目标，也是他能为自己，或许……也为在严止那里彻底破碎的过往，唯一正名的机会。

　　名单的下一段密码，藏在他与上线最后一次联系时约定的地方——城东老码头，第七号仓库，通风管道内侧。

　　他必须去，立刻，马上。趁着对方以为他重伤隐匿、警方注意力被分散的空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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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止站在警局技术队的办公室里，屏幕上是那名服毒杀手的高清照片，以及从他身上提取出的微量物证报告。照片上的男人面容普通，毫无特征，像是扔进人海就再也找不出来的那种。

　　“身份无法确认，指纹、DNA在数据库里都没有匹配记录。武器是市面上流通的黑货，查不到来源。衣服、鞋袜都是最普通的品牌，毫无价值。”技术队负责人语气凝重，“唯一的线索是他牙齿里的毒囊，制作工艺很特殊，有点像……境外某些雇佣兵组织喜欢用的款式。”

　　境外？雇佣兵？

　　严止的眉头锁得更紧。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复杂。“三爷”的势力已经延伸到这种程度了？还是说，有第三方势力插手了？

　　他回想起雨夜中沈怀被围攻的场景。那三个杀手的动作，确实带着一股职业军人的干脆利落，与寻常混混截然不同。沈怀能在那种情况下只受轻伤逃脱，其身手也着实可怕。

　　“严队，还有这个，”技术员递过来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小块被雨水浸透、沾着泥污的黑色布料，“这是在打斗现场附近发现的，不是我们的人留下的，也不是那名死者的衣服材质。上面……检测到微量的B型血，与死者血型不符。”

　　B型血……
　　严止的心猛地一跳。他记得沈怀的资料，血型就是B型。这是沈怀留下的？在那样激烈的搏斗和逃亡中，他果然还是受伤了。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未停的雨。沈怀现在在哪里？伤口处理了吗？在这样的大雨中，他能躲到哪里去？

　　这些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他感到一阵自我厌恶。他应该想的，是如何利用这条线索，尽快将沈怀抓捕归案，而不是……

　　他用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思绪拉回案件本身。杀手、境外势力、内鬼、沈怀……这些碎片之间，一定有一条隐藏的线串联着。而沈怀，似乎是这条线上的关键节点，既是猎物，也可能握着打开谜题的钥匙。

　　他转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硬：“重点查那个毒囊的来源，还有，排查近期所有入境的可疑人员，特别是与境外雇佣兵圈子有牵扯的。另外，对‘三爷’几个核心据点的外围监控不能松，我怀疑沈怀还会有动作。”

　　他有一种预感，沈怀就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孤狼，绝不会坐以待毙。而下一次动作，或许就是图穷匕见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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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东老码头，在雨夜里更显荒凉。废弃的仓库像一头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黑暗之中。

　　沈怀如同幽灵般穿梭在阴影里，左臂的伤口因为持续的移动和寒冷而阵阵抽痛。他找到了第七号仓库，锈蚀的铁门虚掩着。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潜伏在远处一个堆满废弃集装箱的角落，仔细观察了将近半个小时。确认周围没有埋伏，没有异常动静，只有风雨声和海浪拍打岸堤的声音。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从铁门的缝隙滑了进去。

　　仓库内部空旷而黑暗，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发霉的气味。他凭借着记忆和微弱的光线，找到了那个位于仓库西北角的通风管道入口。

　　螺丝已经锈死，他只能用匕首强行撬开。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就在他伸手探入管道内侧摸索时，一阵极其细微、几乎被风雨声掩盖的脚步声，从仓库门口传来！

　　不是一个人！

　　沈怀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立刻缩回手，身体紧贴冰冷的管道背面，屏住了呼吸。

　　几道手电光柱扫了进来，晃动着，伴随着压低的交谈声。

　　“妈的，这鬼天气，非要我们来这破地方确认……”

　　“少废话，上面说了，孤狼可能会来这儿找东西，仔细搜！”

　　“你说那家伙真的会来吗？受了伤，又被条子追……”

　　“谁知道呢，小心点，那家伙邪门得很。”

　　是“三爷”的人！他们果然也猜到了他会来这里！或者说，是那个内鬼，将信息同步给了“三爷”！

　　沈怀的心沉了下去。对方有备而来，人数不明，而他孤身一人，还带着伤。

　　手电光越来越近，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敲击在他的神经上。

　　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眼神在黑暗中闪过一丝狼性的狠厉。

　　看来，今晚想要全身而退，难了。

　　手电光柱如同探照灯，在堆积着废弃货物的仓库空间里交叉扫视，灰尘在光线下狂舞。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

　　沈怀背靠着冰冷粗粝的通风管道，呼吸压得极低，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左臂的伤口在紧绷的肌肉下突突跳动，带来一阵阵眩晕感。他右手反握匕首，眼神锐利地计算着来人的方位和距离。

　　三个， maybe四个。听脚步声，不是顶尖好手，但胜在人多，且持有武器。
　　不能硬拼，必须速战速决，拿到东西立刻撤离。

　　“这边看看！”一个粗嘎的声音在靠近管道。

　　就是现在！

　　在那人拐过管道拐角的瞬间，沈怀动了！他如同蛰伏的猎豹般扑出，不是用匕首，而是用手肘！一记迅猛精准的肘击狠狠砸在对方喉结上！

　　“呃！”那人只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便软倒在地，手电筒哐当落地，光线乱晃。

　　“在那边！”

　　另外两人闻声冲来，手中的砍刀带着风声劈下！沈怀侧身闪避，刀刃擦着他的衣角划过，带起一阵凉意。他顺势抓住对方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扭，同时膝盖狠狠顶向对方腹部！

　　“咔嚓！”轻微的骨裂声和痛苦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但第三人已经赶到，枪口抬起，对准了沈怀！

　　沈怀想也不想，将手中制住的歹徒猛地往枪口方向一推！

　　“砰！”

　　枪声在空旷的仓库里炸响，被推出去的歹徒身体一震，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血洞。

　　开枪者显然没料到沈怀如此果决狠辣，愣了一下。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对沈怀来说已经足够！他如同鬼魅般贴近，匕首的寒光一闪而逝，精准地划过了对方持枪的手腕！

　　“啊——！”凄厉的惨叫响起，手枪掉落。

　　沈怀没有恋战，一脚将对方踹飞，转身立刻回到通风管道口。他顾不上擦拭匕首上的血迹，再次伸手探入管道内侧，指尖在锈迹和灰尘中急切地摸索着。

　　有了！一个用防水胶带牢牢固定在内壁的小小金属管！

　　他心中一喜，用力将其扯下，塞入贴身口袋。

　　而就在这时，仓库门口再次传来动静，更多的脚步声和灯光涌了进来！

　　“在里面！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沈怀心头一沉，对方还有后援！他毫不犹豫，转身向着仓库深处，那片堆叠最高、最杂乱的废弃货物区狂奔而去。身后是杂乱的脚步声、叫骂声和枪声！

　　子弹“嗖嗖”地打在他身边的货箱上，溅起木屑和火星。他凭借着对地形的瞬间判断和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在废弃货物的缝隙间穿梭、躲闪，身影在明暗交错的光线中时隐时现。

　　腹部的旧伤因为剧烈的奔跑而撕裂般疼痛，左臂的伤口也再次崩开，鲜血浸湿了临时包扎的布条，顺着手臂滴落，在灰尘中留下断续的暗红痕迹。

　　他不能停下，不能被抓。名单密码已经到手，他必须活下去，将它传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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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止带队赶到老码头时，听到的就是仓库方向传来的零星枪声。

　　“包围七号仓库！注意，目标孤狼’极度危险，可能持有武器，发现后尽可能活捉！重复，尽可能活捉！”严止对着对讲机快速下令，自己则带着一队精锐，直接冲向仓库大门。

　　他的心悬着，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不去。那枪声，是针对沈怀的，还是沈怀……

　　冲进仓库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一名歹徒喉骨碎裂身亡，一名腹部中刀奄奄一息，还有一名手腕被割开，正抱着手惨嚎，更远处有一具中弹的尸体。

　　而仓库深处，还有追捕的动静和叫骂。

　　“追！”严止眼神一凛，立刻带人深入。

　　他们很快追上了那几名正在搜索沈怀的歹徒，经过短暂的交火和搏斗，将其全部制服。但沈怀，却不见了踪影。

　　“严队，这边有血迹！”一名警员在废弃货物区的尽头喊道。

　　严止快步走过去。那里是一个破损的窗口，原本封死的木板被强行撞开，窗外是码头陡峭的堤岸和漆黑汹涌的海面。

　　血迹，一路延伸到窗口，然后消失。

　　窗框上，留着半个清晰的血手印，指节分明，带着一种绝望的力度。

　　严止走到窗边，探身向外望去。下方是乱石嶙峋的海岸和翻滚着白色浪花的大海。风雨拍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

　　沈怀是从这里跳下去了？

　　这么高的地方，下面又是乱石和暗流，他还受了伤……

　　严止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窗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看着那半个血手印，仿佛能感受到那个人跳下去前一瞬间的决绝与狼狈。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他拿到了什么？又被谁逼到如此境地？

　　一系列的问题冲击着他的大脑。而心底某个角落，那股被他强行压下的、对沈怀处境的担忧，此刻如同窗外的海水般汹涌漫上。

　　“严队，下面发现脚印和拖痕，指向海里！要不要组织打捞？”对讲机里传来声音。

　　严止沉默了几秒，看着黑暗的海面，声音沙哑而冷静：“立刻组织水下搜救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顿了顿，补充道：“封锁现场，仔细勘查，不要放过任何线索。重点检查那个通风管道。”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沈怀拼死也要拿到的东西，或许就藏在那里。而那个东西，可能就是打破目前僵局的关键。

　　风雨依旧，码头的探照灯划破夜空，照亮了翻滚的海浪，却照不透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也照不见那个消失在海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