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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六章 泛黄的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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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在消毒水的气味中醒来。
眼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耳边是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她试着动手指,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是输液针头。记忆像退潮般迅速淡去:阿沅的眼泪、二皇子书房里的烛火、观音巷破旧的木门……都变得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只有腕上灼热的红痕在提醒她:那不是梦。
门开了,秦教授提着保温桶进来,看见她睁着眼睛,明显松了口气。“醒了?感觉怎么样?”
时雨想说话,喉咙干得冒火。秦教授扶她起来,喂了几口水,温热的液体滑过食道,她才找回一点真实感。
“我昏迷了多久?”
“四天。”秦教授拧开保温桶,鸡汤的香气飘出来,“医生说你的身体机能一切正常,但大脑活动异常活跃,像……像在做一场无比漫长的梦。”
时雨看着手腕。红痕的圆环已经完整闭合,中心浮现出一个极小的、旋转的漩涡图案。她想起玉玦的声音:“距离永困时川,还有五次。” 现在已经完成三次穿梭,还剩两次?
不对。玉玦说的是“五次代价”。她付出了三次,还剩两次。但穿梭次数可能不止五次——只要她还能承受代价。
“秦教授,”时雨喝完鸡汤,感觉力气回来了一些,“顾谦馆长的下落,有消息了吗?”
秦教授的神色严肃起来。他关上门,拉上窗帘,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老旧的牛皮笔记本,封皮已经磨损,边角卷曲。
“我在市档案馆的地下库房找到的。”秦教授压低声音,“封存于19xx年,标记为‘异常现象研究——绝密’。没有编号,没有归档记录,像是有人故意藏在那里的。”
时雨接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张上是一行钢笔字:
“若后世有人寻至此册,须知:时间非河,乃海。我们皆为溺者。”
落款:顾谦,19xx年秋。
字迹工整,但笔画末端有轻微的颤抖,像写字的人手在抖。
时雨继续翻看。前几页是常规的考古记录:谢氏墓群的发掘过程、出土文物清单、墓葬形制分析。但从第七页开始,内容开始变得诡异。
19xx年3月12日阴
今日清理主墓室棺椁,发现异常。谢清晏遗骨左手紧握一物,非玉非石,乃半片青瓷。瓷片上刻有图案,似女子侧影。更奇者,瓷片内部有暗红色纹路,与主展柜玉玦纹路相同。
带回实验室检测,瓷片年代确为朔朝,但……其上指纹为现代人。
19xx年4月3日雨
昨夜值班,又听见哭声。非一人,乃众声混杂,有男有女。循声至三号展厅(玉玦所在),见展柜玻璃上有水汽凝结成字:“勿近,勿触,勿念。”
今晨查看监控,画面正常,无声无字。问其他同事,皆言未闻。是我疯了吗?
19xx年5月17日晴
终于破解瓷片暗纹。用红外摄影,纹路显现为一封信,以极微小字迹刻于瓷片夹层:
“致千年后拾此者:吾名时雨,曾三度溯光返永宁年间,附身燕七、苏晚晴、裴素衣。谢清晏知吾存在,托吾一事——若见其遗骨,请转告:堤已补,川未逝。”
落款日期:20xx年12月。
20xx年?此瓷片埋于公元5xx年,如何有未来之人留字?
除非……时间不是线性的。
时雨的手开始发抖。
这是她自己的字迹。或者说,是未来的她,在某个时空,刻在瓷片上,埋进谢清晏的棺材里,等待当年的顾谦发现。
一个完美的时空闭环。
秦教授指着下一页:“看这里。”
19xx年6月8日雷雨
今日大悟。玉玦非文物,乃“锚点”。
何为锚点?乃时间海洋中固定位置之点。有人(或物)以极大代价,于特定时空坐标设锚,以供后世溯光者定位穿梭。
谢清晏墓中玉玦为主锚。另有四处分锚,散落于他人生重要节点。每激活一处,溯光者便可附身相关人物,但需付出记忆为代价。
代价为何?因凡人灵魂无法承载多重时空叠加,每次穿梭必损部分记忆,以“腾出空间”。待记忆尽失,灵魂将永困时川,成为锚点一部分——此即玉玦“补全”之真义。
然有一疑:若一切皆注定,若时雨注定困于时川,那她此刻挣扎,意义何在?
今日忽得答案:意义不在结果,在过程。如谢清晏补堤,非为功成,乃为“曾补过”。
时雨合上笔记本,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谢清晏蘸水写字的样子,想起他说“有些路,走的人多了,才会变成路”。
原来他早就知道。知道她会来,知道她会困住,知道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奔赴。
但他依然感谢她。
感谢这场见证。
“后面还有。”秦教授翻开笔记本的后半部分,“顾谦馆长试图寻找其他分锚。”
19xx年8月15日晴
寻得第一分锚:永安河堤遗址,出土一柄破损铁锹,锹柄刻“念川”二字。检测显示,锹上同时存有谢清晏与时雨的生物信息(指纹、皮屑),年代相差千年,却共存于同一器物。
此器即为锚点。谢清晏修堤时用过此锹,时雨穿越时亦触碰过——两段时空在此重叠。
分锚功能:溯光者可附身永宁四年修堤相关人物。
19xx年9月22日阴
第二分锚:刑部大牢遗址,地下三尺挖出一块砖,砖面有血书:“她来了”。笔迹为谢清晏,但血型与时雨相同。
检测结果令人毛骨悚然:砖上血迹包含两个时间层的细胞——朔朝的红细胞,与现代的白细胞。它们在物理上不可能共存,却真实存在于同一平面。
分锚功能:溯光者可附身牢狱相关人物(如狱卒、囚犯、医官)。
19xx年10月30日大风
第三分锚:帝都西市绣坊遗址(原观音巷),出土半枚绣花针,针眼穿一缕发——灰白与乌黑两色发丝缠绕,无法分离。
灰白发属于老年谢清晏(推测为想象或梦境),乌黑发属于时雨。
分锚功能:溯光者可附身谢清晏情感羁绊相关人物。
时雨数了数。已经三个分锚,加上主锚玉玦,她已激活四处。按照顾谦的理论,还有最后一个分锚。
她翻到最后一篇有内容的日记:
19xx年12月24日雪
找到第四分锚,亦是最关键一处:谢清晏衣冠冢,棺中无衣冠,只有一卷竹简。
简上无字,但以特殊药水浸泡后显现图文——非刻非写,乃“记忆烙印”。
我看见了。看见时雨最后一次穿梭,附身何人,遭遇何事,付出何种代价。也看见玉玦完整之刻,时川闭合之时。
我不能说。一说即破,历史或将改写。
但我必须留下线索。若时雨本人读到此册,须知:第四分锚在“终局之地”。谢清晏人生终点,亦是她旅途终点。
那里藏着最后的真相——关于谢清晏为何选择死,时雨为何选择来,玉玦为何选择他们。
今夜我将前往衣冠冢,尝试“触碰”分锚。若成功,或能与时雨短暂相通。若失败……
日记到此中断。
后面是十几页空白。再往后翻,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墨迹新鲜得像是昨天刚写:
“她已付出第四次代价:失去关于爱情的全部记忆。”
落款日期是空的,但字迹与前面完全不同——工整,冷静,近乎机械。
这是玉玦写的。
时雨抚摸那行字,指尖冰凉。她试图回想什么是“爱情”:心跳加速的感觉?牵手时的温暖?分别时的痛苦?脑中一片空白。她知道这些概念,但感受不到。
就像她知道雪是冷的,却记不起冷的感觉。
“档案馆的人说,”秦教授声音干涩,“顾谦馆长在那年圣诞夜失踪。第二天有人在衣冠冢遗址发现他的外套、眼镜和这本日记,人却不见了。现场没有挣扎痕迹,没有血迹,就像……凭空蒸发。”
时雨看向窗外。天色渐暗,冬日的黄昏来得早,远处楼宇的轮廓在暮色中模糊。
“他不是蒸发。”她轻声说,“他是触碰了分锚,进入了时川。”
“时川?”
“时间的河流。或者说,时间的海洋。”时雨举起手腕,让秦教授看那个漩涡图案,“顾谦馆长在笔记里说,时间非河乃海。我们这些穿梭者,都是在海里溺水的人。而他……跳进了海里,想救我。”
“救你?”
“他发现了真相。发现我注定会困在时川,成为玉玦的一部分。所以他想改变——不是改变历史,是改变‘锚点’的设置。”时雨放下手,“但他失败了。他困在了那年的时川里,和我一样,成了溺者。”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的嘀嗒声,像倒计时。
“时雨,”秦教授握住她的手,“停下吧。既然注定失败,为什么还要继续?”
“因为谢清晏说过,”时雨看着老人担忧的眼睛,“有些事,明知会失败,也要做。做了,才有意义。”
“可你会忘记一切!忘记父母,忘记故乡,忘记自己是谁!”
“那就忘吧。”时雨笑了,笑容很淡,“只要还有人记得谢清晏,记得他曾活过、爱过、补过堤,就够了。”
秦教授老泪纵横。
时雨拍拍他的手:“教授,帮我做最后一件事。”
“你说。”
“我下一次穿梭,可能就是最后一次。玉玦即将完整,我会永远困在时川。”时雨从床头柜拿出纸笔,“但如果……如果在我完全消失之前,你能找到办法,把这个故事写下来,告诉世人——可以吗?”
秦教授用力点头:“我发誓。”
“谢谢。”时雨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现在,让我睡一会儿。玉玦在召唤了,第四次穿梭……要来了。”
“这次会去哪里?附身谁?”
时雨闭上眼睛。
“终局之地。”她说,“谢清晏人生的终点。也是我旅途的终点。”
窗外,夜色完全降临。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时间海里漂浮的微光。
而在不可见的维度里,玉玦的圆环发出最后的脉动。
漩涡开始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