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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我谢谢您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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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铮下狱的消息,跟插了翅膀似的,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表面上看,这案子铁证如山——他送来的蘑菇来路不明,特意叮嘱要用他那罐宝贝老汤炖煮,更别提赵崇一死,他这位副将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刑部办案效率高得惊人,三下五除二就定了罪,只等秋后问斩。
魏客一听说这事儿的时候,正在王府别院那间临时搭起来的简陋实验室里,对着一堆瓶瓶罐罐发愣。
他胸口闷得慌,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絮。
李铮确实是头号嫌疑人,可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案子结得太麻利,太顺理成章,简直像是有人急着要把这口黑锅严严实实地扣死在李铮背上。
他撂下手中的瓷杵,一阵风似的冲进了苏晏笙的书房。
苏晏笙正斜倚在暖榻上翻着书卷,听见这动静,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淡淡道:“刑部已经结案,人证物证俱全。你这般火急火燎地闯进来,莫非能变出什么新花样?”
魏客一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梗着脖子道:“刑部是刑部,您是您!那李铮……我瞧着不像是那等忘恩负义、弑杀主帅的卑鄙小人!这里头肯定有冤情!”
苏晏笙终于抬起眼,眸光清冷如寒潭:“你瞧着?魏客一,断案讲的是真凭实据,不是你那点虚无缥缈的感觉。”
“我……”魏客一一时语塞,但他那股子倔劲儿上来了,往前凑了两步,开始耍无赖,“那我不管!王爷,您肯定有法子!您这般英明神武,心思缜密,算无遗策,而且心地仁善,位高权重,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可能被冤枉的良将就这么含冤赴死吧?”
苏晏笙被他这一连串的高帽子砸得眉头微蹙,放下书卷,揉了揉眉心:“少在这里油嘴滑舌。”
“我这叫发自肺腑!”魏客一打蛇随棍上,干脆蹲到榻前,仰着脸眼巴巴地望着他,眼神里带着点豁出去的赖皮劲儿,“王爷,您就再查查嘛!哪怕……哪怕就当是让我死了这条心?要不然我天天来您这儿闹腾,您也别想清静了,是不是?”
苏晏笙看着他这副滚刀肉的模样,沉默了片刻。他心底确实有几分欣赏魏客一这份异于常人的敏锐,以及近乎固执的坚持,哪怕这坚持有时候显得有点傻气。这京城里,多的是明哲保身、见风使舵的聪明人,像他这样凭着一点感觉就敢不管不顾往上撞的,着实少见。
“行了,”苏晏笙挥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聒噪的雀鸟,“起来,别蹲在这儿碍眼。步夜铃。”
守在门外的步夜铃应声而入。
“去刑部大牢打点一下,”苏晏笙吩咐道,“本王要亲自再审李铮。相关物证,也一并再调来查验。”
步夜铃领命,面无表情地退下,经过魏客一时,那眼神冷得像冰锥子,明明白白写着“你又给王爷找麻烦”的不满。
魏客一才不在乎,只要目的达到,步夜铃多瞪他几眼又不会掉块肉。他利索地爬起来,脸上堆起讨好的笑:“王爷英明!”
为了证明自己的“感觉”并非空穴来风,魏客一又一脑袋扎回了他的实验室。他让步夜铃弄来了从李铮住处搜来的笑面菇,又根据沈乐栖的描述和步夜铃查探到的信息,尽量还原了那罐老汤里的几味主要药材。
这古代条件简陋,要啥没啥,他只能靠着最原始的法子:动物实验和观察些简单的化学反应。
当他将少量菌粉加入模拟的老汤中,置于小火上慢慢加热时,汤液的颜色逐渐变得深沉诡异,散发出一股混合着药香与某种异样甜腥的气味。他将这混合汤汁喂给用作实验的鸡鸭。
结果令人心惊肉跳。那些禽类在短暂地、异常兴奋地扑腾几下之后,很快便出现了类似赵崇的症状。
它们血管充血突起,口鼻渗出暗黑色的血液,迅速毙命。剖开一看,内脏已是惨不忍睹,大面积出血坏死。
“协同毒性……我猜的果然是真的!”魏客一看着眼前这触目惊心的景象,手心沁出冰冷的汗。
李铮提供的酒和老汤,分开来看或许问题不大,可一旦结合起来加热,便是催命的剧毒!
他立刻将实验结果呈报给苏晏笙。苏晏笙看着那份详尽的记录和那些死状凄惨的禽类,沉默了许久。摇曳的烛光映在他苍白的面容上,明明灭灭,看不清神色。
“……行,明天……哎。”他轻声叹息,可语气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当苏晏笙在刑部大牢那阴森潮湿的审讯室里,将这份实验结果摆在李铮面前时,这位一直保持着沉默与坚毅的副将,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荒谬的惨笑。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苏晏笙,那眼神里混杂着嘲讽,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解脱的疲惫:“王爷……末将,多谢您……替末将找到了如此完美的……杀人证据。”
苏晏笙:“……”
魏客一站在苏晏笙身后,听到这句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这不是在打苏晏笙的脸吗?
“对,对不起。我我只是……”魏客一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无妨。”苏晏笙好像真的并不在意这些。
然而,就在案情看似已经铁板钉钉,再无转圜余地之时,步夜铃带来了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新消息。
他奉苏晏笙之命,再次仔细核查寿宴当夜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赵崇的饮食情况。
一个当时在旁边伺候、因受惊过度一直精神恍惚的小厮,在被反复耐心询问后,终于想起一个被忽略的细节:赵将军在寿宴前几日旧伤复发,医官特意叮嘱需严格忌口,尤其要避开油腻荤腥和各类药膳。
当晚,那罐李铮特意交代要用以炖煮笑面菇的老汤,赵崇……从头至尾,一口都没碰过。他席间只饮了酒。
“确认无误?”苏晏笙看向步夜铃,声音低沉。
“属下反复核对了当日负责将军饮食的贴身亲随和医官的记录,确认无误。”步夜铃沉声回禀,“赵将军,确实未曾饮用那锅老汤。”
书房内,霎时间陷入一片凝重的死寂。
如果赵崇根本没有喝下那锅融合了笑面菇与老汤药材的致命炖汤,那他中的毒,究竟是从何而来?
之前所有指向李铮的证据,那来历不明的真菌孢子、那罐别有深意的老汤以及那协同毒性实验……在这一刻,突然像失去了目标的箭矢,软绵绵地、荒谬地坠落在了地上。
案情,瞬间被抛回了原点,甚至,比之前更加迷雾重重,令人无从下手。
魏客一张了张嘴,看着面色凝重如水的苏晏笙,又瞟了一眼旁边眼神冷得能冻死人的步夜铃,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这他娘的,真是活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