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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你谢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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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铮最后还是脱了罪。
那赵崇未饮老汤的铁证,活像一盆冰水,把刑部好不容易烧起来的火苗浇了个透心凉。
纵有千般嫌疑,万种动机,这最关键的一环断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铮从那阴森的死牢里踱步出来。
李铮虽未官复原职,倒也恢复了自由身,只是那眉宇间平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沉。
将军府却是彻底被翻了个底朝天。
王府亲卫、刑部胥吏、乃至军中自己人,几乎把每一片瓦、每一块砖都掀开来查验。杯盘碗盏、库存食材、往来仆役,查了又查,审了又审,却再寻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那些线索如同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只留下赵崇死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在众人心头盘桓不散。
案情就这么卡在了半山腰。先前指向李铮的所有证据,此刻看来都像个蹩脚的玩笑,也像是哪个缺德鬼精心设计、引人走入歧途的幌子。
将军府那间充作临时停尸的偏房内,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魏客一正面临着他穿越以来最大的职业挑战:说服一群老古板,允许他解剖一位镇远将军、朝廷一品大员的遗体。
“不可!万万不可!”刑部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主事气得胡子直抖,“赵将军乃国之柱石,生前受尽苦楚,死后岂能再遭此等,此等戮尸之刑!这成何体统!”
几个军中将领更是怒目圆睁,手按在刀柄上,仿佛魏客一再敢上前一步,就要当场将他砍了。
“诸位大人!”魏客一也是豁出去了,嗓门拔得老高,压过一片反对之声,“之前是我的错,是我先入为主的认为笑菇就是笑面菇,所以拖慢了案情的进度。可现在将军死得不明不白,真凶依然逍遥法外!若不查明真正死因,如何告慰将军在天之灵?难道就让将军这么糊里糊涂地含冤九泉吗?我这不叫戮尸,叫开棺验尸,是为了给将军讨个公道!”
他这话说得又直又白,带着几分市井的泼辣,反倒让那些满口“体统”的文官噎住了。
“王爷到——”
一声通传,让混乱的场面暂时安静下来。苏晏笙裹着厚重的狐裘,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脸色苍白,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魏客一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准。”
“王爷!”
“王爷三思啊!”
苏晏笙轻轻咳嗽了几声,眼神疲惫却坚定:“一切后果,本王承担。查吧。”
有了他这句话,魏客一心头大石落地。他不再理会那些或愤怒或惊恐的目光,深吸一口气,走到了赵崇的遗体前。步夜铃亲自带人清场,只留下必要的人员,将闲杂人等都请了出去,并让亲卫守住了门口。
苏晏笙坐在将军府的书房里,指尖抵着额角,面色比窗外未化的积雪还要苍白。
连日劳心,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僵局,让他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显支离。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碎片——赵崇的死状,李铮的冷静,那锅未曾动用的老汤,还有魏客一所说的协同毒性……
“协同……加热……?”他喃喃自语,忽然像是捕捉到了一线微光,猛地睁开眼,看向如同影子般立在身侧的步夜铃,“赵将军是否素有旧疾,畏寒,饮不得冷酒?”
步夜铃略一思索,肯定道:“是。将军早年征战,落下寒症,府中上下皆知,将军四季皆饮温酒。”
温酒……加热!
苏晏笙眸光一凛,急声道:“去!快去找到魏客一,告诉他,不必再纠结于汤羹,仔细查验将军饮酒的银壶与银杯!里里外外,任何细微处都不可放过!”
步夜铃领命,转身如一阵冷风掠了出去。
与此同时解剖房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用以压制尸身的腐败气息。
魏客一对着赵崇的遗体深深鞠了一躬,低声道:“将军,得罪了。定为您找到真凶。”
解剖的过程细致而漫长。
魏客一屏息凝神,手中那柄薄如柳叶的解剖刀在烛光下泛着寒光。
他小心翼翼地划开赵崇的胸腔与腹腔,随着刀锋游走,发黑肿胀的内脏逐渐暴露在昏黄的烛光下。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防腐草药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他却恍若未闻,只有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显露出他此刻的专注。
“奇怪……”他眉头紧锁,不自觉地发出低语,手中的镊子在一处血管破裂处轻轻拨动。
魏客一头也不抬,自言自语:“赵将军的死因确系全身性出血。肝脏、肾脏、乃至心肺的血管壁都有多处微小破裂,这是典型的毒素随血液运行,攻击全身血管的特征。但是……”
他话锋一转,手中的工具灵巧地撑开赵崇的胃部,烛光恰好照在胃壁内侧:“胃壁虽有中毒引起的充血水肿,却没有严重的腐蚀、溃烂或大出血。这不合理。”
他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若是寻常经口吞服的毒物,必先强烈刺激消化道。胃部作为首要容器,损伤理应最重。但将军的胃,相对完好。”
烛火噼啪作响,映得他脸上的神色格外凝重:“那就是说毒素,并非通过消化道缓慢吸收,而是在口腔、咽喉或食道,就已然通过黏膜,直接、快速地进入了血液循环!唯有如此,才能绕过肠胃,瞬间作用于全身血管,造成这等迅猛的爆发,也让胃肠道幸免于难。”
他忽然想起什么,自问自答道:“赵将军饮用的是什么酒?”
“高度数的烈酒”
“那就更对了!”魏客一猛地一拍大腿“烈酒本身就能刺激黏膜血管扩张,加速毒素吸收!”
他手中的镊子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仿佛在描绘毒素侵入的路径。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在这寂静的验尸房里显得格外诡谲。
“可是为什么只有赵崇?”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一个软糯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魏先生,饿了吗?”
魏客一手一抖,差点把解剖刀掉进尸体的胸腔里。他猛地回头,只见沈乐栖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碟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红豆糕,正眨巴着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
“???!!!”魏客一脑子嗡的一声,几乎要炸开,“大姐!这他妈是吃东西的地方吗?!你看清楚这是哪儿!”
他指着旁边解剖到一半的尸体,血压瞬间飙升。
“你他妈什么时候来的!”
沈乐栖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脸上那点懵懂的表情都没变,只是慢吞吞地把糕点往他面前又递了递。
就在魏客一快要暴走的时候,沈乐栖却极快地、用几乎只有他能听到的细微声音说了一句:
“将军的酒,是要一直温着的。”
这句话,如同暗夜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魏客一脑中盘踞多日的迷雾!
酒有问题,可是所有人的酒都有问题,可为什么单单赵崇就当成毒发身亡?是因为温酒!是温过的酒!那就是说温酒的东西有问题!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骤缩。温酒这个问题一直在被注意,可是当时的精力全部都放在析出来的孢子上,而忘了温酒的容器。他先入为主的认为是酒本身有问题……
就在这时,步夜铃也快步走了进来,神色冷峻,看到沈乐栖在场,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还是先对魏客一传达了苏晏笙的吩咐:“王爷吩咐,让你好好检查一下将军饮酒的银壶。”
说完,他才将带着审视和疑惑的目光投向沈乐栖,似乎不明白她为何会出现在这等地方。
沈乐栖压根没理会他,见魏客一不接糕点,便自顾自地收回手,小声嘀嘀咕咕:“爱吃不吃,好心当作驴肝肺。”然后抱着那碟红豆糕,转身又慢悠悠地晃了出去,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她说的一般。
步夜铃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的探究更深了。
魏客一却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几乎是扑到旁边那个盛放物证的托盘前,一把抓起了那把赵崇专用的温酒银壶!
壶身精致,入手微沉。他先是仔细检查外观,并无异样。然后打开壶盖,查看内胆。内胆光滑,似乎也看不出什么。
“夹层……也就是内胆有两层……”魏客一喃喃着,拿起银壶对着光线仔细转动观察,手指在内胆与壶壁的接缝处反复摩挲。终于,在壶柄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榫卯接口处,他发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松动!
他取来一把薄如柳叶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撬动那个接口。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内胆竟然被取了出来!而内胆之下,赫然还有一个更小的、与壶底紧密贴合的内层!
这银壶,竟是夹层构造!
夹层的内壁上,附着着一些已经干涸凝固的、呈现淡黄色的结晶状物质!
魏客一用银针小心刮取了一点结晶,放在鼻尖轻嗅,那股熟悉的、极其微弱的笑面菇土腥气隐隐传来。他将这点结晶溶于温水,再用银针试探,银针并未明显变黑,但当他将溶液加热后,再喂给用作实验的麻雀,那麻雀立刻出现了与赵崇相似的兴奋、继而血管爆裂的症状!
真相大白!
李铮的计谋,何其精巧,又何其狠毒!
他提供的笑面菇和老汤,根本就是障眼法,故意引人怀疑,却又因赵崇未饮汤而无法定罪。真正的杀招,藏在这把日日使用、无人会起疑的温酒银壶里!
经过魏客一的反复比对,确认了当时酒里析出的孢子是夹层中的提取物结晶,皆来自笑面菇。夹层中的提取物在酒被加热时缓慢溶解,神不知鬼不觉地融入酒中。
赵崇喝了大量热酒,因此中毒,狂笑暴毙。而其他宾客饮用的是未曾用温酒壶加热的冷酒,其毒性微乎其微,仅有些许呕吐眩晕。
好一个李铮!好一个金蝉脱壳,移花接木!
魏客一握着那把暗藏玄机的银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