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大聪明蛋子 ...
-
夜色如墨,王府书房内的烛火在微风中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银壶夹层的秘密,如同在深潭中投下巨石,在这寂静的夜里激起千层浪。
魏客一几乎是破门而入的,他甚至忘了行礼,直接将那把拆解开的温酒银壶“哐当”一声放在苏晏笙面前的紫檀木书案上。
烛光下,壶胆已经被彻底分离,露出了那个精巧得令人心惊的夹层构造,内壁上附着的淡黄色结晶,在跳动的烛火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像是黑暗中窥视的眼睛。
“王爷!找到了!真他娘的是这东西!”魏客一气息未定,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脸上混合着破案的兴奋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您看这夹层,这做工,严丝合缝,鬼斧神工!李铮猴精猴精的,心思也太毒了!”
窗外忽然刮过一阵夜风,吹得窗纸哗哗作响,烛火猛地一晃,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魏客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赶紧拿起自己用来刮取结晶的银针,又指着旁边一份刚写好的、墨迹未干的验状,语速飞快地解释:
“我这几天反复试验,总算是摸清了这鬼东西的门道。不管是有毒的酒,还是李铮提供的那些蘑菇,还有那罐所谓的老汤,单独查验,都是毒性微弱,甚至难以察觉,这他妈就是个障眼法!是用来误导我们,让我们在食材里打转的!”
书房角落的铜漏滴答作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魏客一拿起一个白瓷碟,里面是少许他刮下来的结晶,那淡黄色的粉末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真正的杀招,藏在这壶里!这是一种从笑面菇里高度提纯出来的精华,被做成了结晶状,就封在这银壶的夹层内壁,那些孢子应该就是没有被处理干净的杂质。平时无事,可一旦往壶里倒入酒水,尤其是加热温酒时......”
魏客一说到这里,眼神锐利如刀,手指重重在“加热”二字上点了点,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壶设计极为精巧,夹层有多重滤孔,加热时释放速度缓慢。赵将军畏寒,只喝热酒,寿宴那晚更是宾主尽欢,连饮数十杯,毒素累积才致命,因此中毒最深,直接引发了全身血管爆裂,狂笑而亡!”
他喘了口粗气,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继续道:“而其他宾客,饮的多是未曾用温酒壶加热的冷酒,就算用了这壶,溶解进去的毒素也微乎其微,再加上他们饮酒量远不如赵将军,所以只是出现了呕吐、眩晕,有快感等这些轻微症状。这李铮,算得可真他妈的准!既精准毒杀了目标,又用轻微中毒的宾客和那锅没动过的老汤,完美地掩盖了真正的投毒手法,还把咱们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偏了!”
他一番连说带比划,将李铮这精巧而恶毒的计谋剖析得清清楚楚。书房内一时间只剩下他急促的喘息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夜枭啼叫。
苏晏笙静静听着,烛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那李铮为什么要在酒里也要下毒?害得王爷……”步夜铃提出疑问,刚想为苏晏笙打抱不平,却被他一个眼神打断。
“当然是障眼法啊……”魏客一愣住了,可酒是赵崇自己带来的……
“那他又是毒酒,又是老汤的,障眼法也太多了吧。李铮有是怎么把毒下进酒里的呢?”步夜铃很显然不认同这个说法。
“对啊,可酒是赵崇自己的,根据口供,酒拆封之前都会有专人检查且包装完好,剩余未拆封的酒水也没有检查出来有毒……”魏客一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他们听的。
“也有可能,李铮并无害他人之心。”苏晏笙终于开了尊口。
魏客一猛地一拍脑门,眼睛亮得吓人:“王爷!咱们都被带沟里去了!之前总觉得其他宾客中毒也是李铮算计好的,可我现在琢磨明白了,这没准就是个意外!”
他一把抓起那银壶,手指戳着夹层的位置,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李铮搞的这个机关,原本设计得那叫一个精细!夹层里头那些‘笑菇’结晶,非得用文火慢慢温着,才会一点点化开。他打的算盘是这样的——”
“头一桩:赵将军是寿星又是主帅,开席前下人就得用这壶给他温上酒,而且整场宴席都只用这把壶。这么一来,从开席头一杯起,将军喝的每口都是掺了料的!”
“第二桩:赵将军那是海量,又讲究个开场连饮三杯的规矩。这么猛地灌下去,毒素在短时间内就积累到要命的程度。”
“第三桩:等将军毒发身亡,现场肯定乱成一锅粥,谁还顾得上一把酒壶?这关键证物多半会被收走冲洗,证据就这么没了。”
“那其他宾客怎么会中毒呢?”魏客一自问自答,眼睛瞪得溜圆,“问题就出在‘规矩’上!我之前在后厨打听过了,将军府待客有个老规矩——开席时要用主帅的酒壶给头几位贵客斟上一轮酒,以示敬意,之后才换各人专用的酒具。”
“李铮这孙子千算万算,偏偏漏算了这个尽人皆知的待客细节!”他拍着大腿说道,“就这头一轮敬客酒,让最早到的几位贵客也跟着喝了带毒的热酒。好在他们喝得少,后面又换了干净酒具,这才只是轻微中毒。”
“可就是这个意外,反倒让他的障眼法更唬人了!”魏客一越说越激动,“这一出集体中毒,把咱们全都带偏了,光顾着查共用的酒水吃食,谁会想到要盯着赵将军一个人专用的温酒壶?”
烛火噼啪一跳,映得他额角的汗珠闪闪发亮。
可苏晏笙面上并无拨云见日的喜悦,反而像是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翳。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冷的银壶夹层,指尖传来的寒意似乎直透心底。他沉默着,烛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跃,映出一种复杂难言的凝重。
魏客一说完,看着苏晏笙这副神情,心里那点破案的兴奋劲儿也慢慢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同样的困惑。他挠了挠头,在书房里踱了两步,靴子踩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忍不住开口:
“王爷,不对啊,这……这说不通啊。”他皱着眉,语气充满了不解,“您之前明明跟我说过,李铮是赵将军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过命的交情,而且这些年他对兵权从来没什么兴趣,是个重情重义的真汉子。可,可这手段,这心思缜密狠毒的程度,分明是处心积虑、谋划已久要置赵将军于死地啊!这哪是什么重情重义,这他妈是忘恩负义,是狼心狗肺!”
他越说越觉得矛盾,指着窗外方向。
夜色中隐约传来喧哗声,像是远方的潮水:“还有,您刚才下令抓人,外面那些动静您也听见了,多少军中老部下在那儿激动地喊冤?那声音,听着可不像是装出来的。一个忘恩负义、连救命恩人都杀的小人,在军中人缘还能这么好?这么多兄弟都愿意信他,替他抱不平?这不合常理啊?”
苏晏笙的目光从银壶上移开,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月光被乌云遮蔽,只有零星几点星光勉强穿透黑暗。
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有些紧,魏客一的话,无疑戳中了他心中同样的疑窦。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窗外渐起的风声。这沉寂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肩头。
过了许久,苏晏笙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啊……一个忘恩负义之徒,何来如此人望……”他像是在问魏客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烛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映出深深的思虑。
忽然,他眼底闪过一丝锐光,似乎想起了什么关键之处。
他猛地转头,看向如同融入阴影般的步夜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步夜铃,本王之前让你查的,赵崇私下接触吏部侍郎王文渊,以及那几个江南商人的事,查得如何了?”
步夜铃应声上前,烛光在他玄色的衣袍上流转,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峻面孔,但回话的语气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气:“回王爷,一直在查,不敢松懈。目前掌握的线索显示,王文渊与那几个商人,往来密切,其资金流向与人员接触,都隐隐指向南方……与亓国脱不了干系。”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更冷了几分,像是淬了冰:“而且,属下在暗中查探王文渊时,发现了另一股势力也在监视他。对方手法老练,踪迹隐秘,观其路数……像是宫里出来的。陛下对王文渊,恐怕早已起了疑心,布下了眼线。”
“宫里?”苏晏笙眉峰微蹙,随即舒展开,唇边掠过一丝了然又带着讥讽的冷笑,“呵……原来如此。皇祖父既然早已留意,暗中布局,那我们……”
他略一沉吟,果决道:“王文渊这条线,我们便不必再跟进了。以免打草惊蛇,或与宫里的人起了冲突,反而不美。”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沉静而锐利,如同拭去尘埃的宝剑,直指问题的核心:“既然王文渊这边有皇祖父看着,那我们的重点,还是回到李铮身上。”
他看向步夜铃,命令道:“李铮这边,由我们亲自去问。不必经过刑部,直接带入王府地牢。本王要亲自听听,他这忘恩负义的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苦衷,或是何等惊人的图谋!”
“是!”步夜铃躬身领命,动作干净利落,转身便去安排。玄色衣袂在烛光下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带起一阵微风,吹得烛火又是一晃。
魏客一看着苏晏笙瞬间做出的决断,心里那团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丝,但更大的谜团又笼罩上来。王文渊,亓国,宫里的探子,陛下起疑……这一桩将军暴毙案,牵扯出来的,竟是如此盘根错节、深不见底的朝局与隐秘。
他忍不住咂咂嘴,低声道:“好家伙,这案子,真是越挖水越深了。”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些,带着呜咽般的声响。
苏晏笙轻轻咳嗽了两声,将滑落的狐裘往身上拢了拢,烛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眼底却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光芒。
“正因为水浑,才更要看看,这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真相。”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准备一下,随本王去亲自会会这位,人缘好到令人费解的忘恩负义之徒。”
窗外的风忽然大作,吹得窗棂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