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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夜雨孤灯溯前尘 ...

  •   窗棂子被风吹得“哐啷”响了一下,魏客一猛地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心一片冰凉,冷汗早就浸透了里衣。

      他娘的,刚才在苏晏笙那书房里,他愣是撑出了一副“老子问心无愧”的架势,这会儿回到这僻静得鸟不拉屎的客房,独个儿对着跳动的油灯火苗,那点子强装出来的镇定就跟见了太阳的雪糕似的,化得一滴不剩。

      怕,是真有点后怕。他烦躁地抹了把脸,整个人瘫在冷硬的板床上。

      为什么非要死咬着穿越者的身份不松口?这问题跟个苍蝇似的在他脑子里嗡嗡乱转。

      一开始是本能,任谁一睁眼换了天地,面对一群动辄拔刀见血的古人,第一反应都该是藏好尾巴装孙子。说自己是借尸还魂的异世来客?嫌命长也不是这么个作法。

      后来嘛……稍微摸清了点门道,尤其是被苏晏笙那厮半请半押地弄进这王府后,这隐瞒里头就掺了别的味儿。

      是怕被当成怪物瞧?

      还是怕失去了这点异数带来的利用价值后被一脚踢开?或者,干脆就是懒得多费唇舌?他那套细菌、化学反应、能量守恒的理论,跟这群信奉鬼神、讲究阴阳五行的古人,压根儿就是鸡同鸭讲。苏晏笙那脑子倒是够用,说不定真能听懂几分,然后呢?把他当个稀罕物件圈起来研究?还是当成对付那劳什子噎鸣遗民的特殊兵器?

      魏客一打了个寒噤,觉得后者可能性贼大。那苏晏笙,看着风吹就倒,心思却深得跟马里亚纳海沟似的,利用起人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对,麻烦!天大的麻烦!”他低声嘟囔,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说服心底那点莫名的不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捂紧马甲,安全第一!”

      这么一想,那点因为藏着掖着而产生的不自在,立刻被更强烈的“保命要紧”给压了下去。

      念头转到苏晏笙身上,魏客一又忍不住替他憋屈。好歹是个龙子凤孙,王爷哎,混得这叫一个惨。瞅他那脸色,白得跟宣纸似的,走两步喘三喘,他那皇祖父是眼瞎还是心狠?不说不疼着点,还可劲儿把那些要命的案子往他手里塞,是真不怕这大孙子哪天直接累趴下再也起不来?

      这王府也是,外面看着光鲜,里头侍卫仆从加起来还没人家大户人家的看门狗多,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蚂蚁打架。

      给他安排的这住处,清静是清静了,清静得都快赶上义庄了。东西倒是不差,可这位置,这人气……魏客一越想越觉得,苏晏笙这王爷当得,怕是连京城里有些得脸的管家都不如。纯纯一个没人疼没人爱、被丢在角落自生自灭,还得随时被拉出来顶雷的倒霉蛋。

      “啧。”他咂咂嘴,心里那点因为被胁迫的不爽,莫名其妙淡了点,反而生出点同病相怜的唏嘘。他自己不也是个无根浮萍,莫名其妙掉到这鬼地方的倒霉催么?

      唏嘘完了,就是更深的茫然。他四仰八叉地躺倒,盯着床顶那模糊不清的绣纹,开始扒拉自己掉下来之前的记忆。那些画面支离破碎,得费老鼻子劲才能拼凑起来。

      娘走得早,就留下个模糊的、带着药香味儿的影子。爹……算了,那老酒鬼除了灌黄汤和抡拳头,也没干过啥人事。

      他拼了老命读书,考上警校,报的刑侦,但然后却被调剂到法医,干了这行当,

      他记得自己掺和的第一个大案,死的那个是他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发小。

      发现尸体那会儿,他差点没认出来那团烂肉。因为避嫌,他连凑近了看现场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远远站着,看着同事忙活,看着发小他爹妈哭晕过去。那感觉,现在想起来,还跟三九天掉冰窟窿里似的,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凉气。

      后来他能拿刀了,从小透明一路混到能主刀,全亏了他师傅。那小老头,嘴毒心软,总骂他不开窍,却把压箱底的本事都倒给了他。他记得自己刚被借调到省厅,屁颠屁颠想着大干一场,转头就接到信儿……师傅下班路上,让一个越狱的死刑犯给捅了。

      连句遗言都没撂下。

      再后来,就是那个邪了门的连环杀手案。

      记忆的闸门“轰”一下打开,细节跟洪水似的往外涌。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潮湿阴冷的现场,戴着乳胶手套,指尖触碰到死者冰凉僵硬的皮肤。□□……朱砂纤维……颈部诡异的瘀紫……每一个不合常理的细节都像一根根尖刺,扎在他的职业认知上。这不是普通的犯罪,凶手的手段超出了常规理解。

      第一个死者,男性,二十八岁,独居。

      被发现时仰卧在卧室地板上,现场干净得过分。尸斑呈现暗紫红色,沉淀在背部和四肢后侧。

      解剖刀划开胸腹腔,当打开胃部时,一股类似苦杏仁的微弱气味飘了出来。毒化结果显示超高浓度的□□,足以毒死一头大象好几次。可问题是,□□腐蚀性很强,口服下去,从口腔到胃部不可能只有这么点损伤。这毒,就像是凭空变进他胃里的。

      第二个案子,女性,二十五岁,死在反锁的浴室。

      她仰躺在干涸的浴缸里,右手腕一道整齐的切割伤。他蹲在湿冷的瓷砖地上,检查尸斑时发现了异常。如果死后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受压部位的尸斑不该这么浅。尸体被移动过。他还从她紧攥的指甲缝里,取出了细微的朱红色粉末和几根滑溜溜的无色纤维。

      第三个,男性,三十岁左右,俯卧在客厅。

      颜面青紫,眼球结膜布满出血点,典型的窒息征象。但颈部只有片状、边界模糊的浅淡瘀紫,找不到清晰的手指扼痕或绳索勒痕。解剖发现,颈部皮下的肌肉组织找不到对应的、局限性的出血灶。仿佛那股致命的力量,是均匀而又古怪地作用在脖子上。

      这些案子散落在不同片区,起初没人把它们往一块儿想。是他在整理档案时,无意间比对了毒理报告和现场照片,发现那些死者家里,都或多或少丢了点不起眼的小零碎。

      他立马打报告,要求并案。阻力不小,毕竟证据链太虚,关联性看着也牵强。但他驴脾气上来了,休息时间自己跑现场,访家属,核对丢失物品的清单。

      线索最后都指向城郊一个废弃的民俗文化博物馆。他记得那天下着毛毛雨,线报说有个长头发、形迹可疑的男的在那附近转悠。他没等支援的人到齐,只叫了附近派出所俩片警先过去瞅瞅。

      在博物馆后院,一个荒草埋了半截的老旧祭坛边上,他看见了那个男的,长头发用根木筷子似的簪子挽着,正蹲在地上,用手指头蘸着某种暗红色的、像是血的液体,在祭坛边沿画些鬼画符。祭坛中间,堆着些东西——正是前几个死者家里丢的那些小零碎!

      “警察!别动!”魏客一拔出枪,厉声喝道。

      那男的慢慢抬起头。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贴在没啥血色的脸上。他那双眼睛特别怪,瞳孔颜色浅得发灰,看人的时候空荡荡的,没半点人味儿,像两口枯井。他看见魏客一手里的枪,脸上露出一丝……像是没搞明白,又像是“果然如此”的表情。

      就在这当口,祭坛上那些破铜烂铁忽然冒起了微光,尤其是那块灰色的、带窟窿眼儿的鹅卵石,亮得最邪乎。周围的空气开始扭动,雨丝跟被无形的手搅和似的,转成了漩涡。魏客一只觉得一股巨力从祭坛中心拽他,脚底下的地变得跟烂泥一样。

      他下意识想抓住点啥,扭头朝那俩吓傻了的片警吼:“叫人!快……”话没喊完,脚下一空,整个人朝着那发光的祭坛中心栽了下去。最后一眼,他看见那个长发男的也被卷进了光里,那双浅灰色的死人眼,平静得像潭死水,直勾勾地看着他……

      魏客一“嚯”地从床上弹起来,脑门子上全是冷汗。

      不对劲!那个男的,从他妈头到脚都透着不对劲!

      “他根本就不是那个时代的人!”

      这念头像道雷,直接把他劈懵了。那孙子,搞不好跟他一样,或者说,就是害他掉到这鬼地方的罪魁祸首之一!那家伙,会不会就是所谓的“噎鸣遗民”?他去现代搞毛?收集那些蕴含着什么鬼力量的杂物?那块发光的灰石头……

      魏客一下意识摸向自己脖子,那块冰凉粗糙的丑石头老老实实贴着皮肤。

      如果那长发男是噎鸣遗民,他能去到现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能回去?

      这想法让他心跳得像擂鼓。他开始盘算,如果这石头是钥匙,那那个阵就是门?启动阵法得要啥条件?在哪儿启动?苏晏笙死磕的噎鸣遗民,跟他们要找的阵法,是不是一码事?

      他越想越躁动,跟在大黑天里终于瞅见一星灯火似的。希望的火焰刚刚点燃,一个更冰冷的问题兜头浇下——

      回去?

      回去干什么?

      现代世界,于他而言,还剩下什么?

      那个形同陌路的酒鬼父亲?或许自己的"失踪"对他反而是解脱。法医的工作?承载了太多阴暗、血腥和无力感。那个世界,早已没有为他点亮的灯火。

      而这……

      苏晏笙虽然心思深沉,利用他,但也给了他一个暂时栖身之所,一个能够施展所学的平台。那家伙虽然病弱,却有种不肯低头的韧劲,让他莫名地……有点佩服。

      沈乐栖看似呆萌贪吃,武力值却高得吓人,背景成谜,但目前为止并未表现出恶意,甚至有点……好玩?

      步夜铃冷是冷了点,至少是个可靠的护卫。这个小小的、看似摇摇欲坠的团体,在这陌生的时空里,竟让他生出一点微末的归属感。

      是的,归属感。这个词冒出来,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在这里,他是“魏客一”,一个伤退边军,虽然身份低微,前途未卜,却也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他可以运用自己的知识,去解开谜团,去触碰这个世界的真相,甚至……或许能改变一些什么。而在现代,他是韩沄旌,一个背负着过往伤痛、按部就班的法医。

      哪个身份更真实?哪个世界更需要他?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在哪个世界,更能找到存在的意义?

      这儿,虽然前有狼后有虎,日子过得七上八下,但他好像……也不是完全孤家寡人一个。

      思绪如同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回去的念头并未消失,但它不再急迫,不再是非此即彼的唯一选项。它变成了一个遥远的、需要从长计议的可能性,被暂时搁置在内心的角落。

      当黎明的微光透过窗纸,模糊地照亮屋内陈设时,魏客一在辗转反侧中,终于被疲惫彻底征服,沉入无梦的睡眠。只是那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夜雨孤灯溯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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