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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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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余晖透过病房玻璃斜斜淌进来,在地板上洇开一片昏黄的暖光,却驱不散空气中凝滞的冷寂。
女护士推着推车轻手轻脚走进来,推车轮子碾过地板的声响在空旷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她抬眼望去,病床上的人依旧维持着早上查房时的姿势,被子拢在胸口,肩骨嶙峋地凸起,侧脸埋在阴影里,只剩一双眼睛毫无焦点地望着窗外。
“沈先生,该吃药了。”护士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她走近几步,昨天的药还在原地没有动过。这几天沈岁聿不吃不喝,无论如何说什么也不听,一整天就坐着。
三天而已,他整个人消瘦的厉害,只能靠着营养输液来维持。
那眼神的空洞无神,仿佛灵魂被抽走了大半,只余下一具单薄的躯壳在勉强呼吸。
她柔声又重复了一遍:“温水放在旁边,记得吃药完再躺下休息。”
话音落下,依旧是死水般的寂静。
女护士轻轻叹了口气,将药片倒在白色瓷盘里,旁边摆上一杯温度刚好的温水,又把药盒放在床头柜最显眼的位置。
“有事按呼叫铃。”最后嘱咐了一句,她转身轻轻带上房门,刚出门就碰见了在门口偷看的同事,她敲了一下她的头,问道,“干嘛呢,又在这偷懒呢?”
“李姐冤枉啊!我刚查完岗才过来的,”她立即举手解释道,见人越过她往前走去,立马跑上前跟上,好奇心驱使下胆子也大了起来,小声问道,“李姐,这位帅哥,咳是沈先生,一天以后就这样呆坐着啊?听说他说昨天晚上上热搜的凶杀案业主,是真的吗?”
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她直直地撞了上去,李姐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道:“你有这心思还不如想想如何提升一下自己升职加薪。你以后别打听这些有的没的。”
“哦!好吧…”
虽然说是这样说,但她还是忍不住朝306病房看了一眼。远远望去里面的人还是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
手机屏幕一亮,热搜榜被#南宁小区入室行凶案#死者江让二十三岁#霸屏,带着“爆”字的词条刺得人眼慌,点进去全是前几天那起案件的余波,讨论还在疯狂刷新。
事件被新闻报道后,全网群愤瞬间点燃。热搜榜被相关词条霸占,密密麻麻的新闻推送铺天盖地,每一条下面都堆着数万条愤怒辱骂的评论。
网友A:我知道死者,是那个几年前新闻上见义勇为的英雄啊,好人没有好报,以后谁敢去做出头的人,必须严惩凶手!
网友B:支持支持!我听说杀人凶手的儿子和死者是好朋友,当时就去找他家才被他爸杀了,他儿子也无辜,也该死。
网友C:杀人凶手的儿子叫沈岁聿,家里住南宁小区五零三那户,电话号码是123456789……
甚至部分过激网友红了眼,扒出了沈岁聿的身份信息:姓名、手机号、住址被毫无遮掩地甩在网上,还带着煽风点火的言论:“这是杀人凶手的儿子,父债子偿,他爸杀了人,儿子也脱不了关系。”
瞬间,无数辱骂电话、诅咒短信涌向沈岁聿,宣泄着他们难以遏制的怒火。
但是部被无数辱骂电话和短信轰炸的手机被送去维修店了。
前几天魏晨临走前为了以便联系给了一个备用机,一来是让他随时保持联系,二来是他清楚这件事影响之大,总会有极端分子会扒凶手的信息,难免不会影响到沈岁聿。
这种事情他工作欠了早习以为常,甚至老炼到准备好一台备用手机。
“你手机坏了为了方便取证,我已经让人拿去修了,桌子上那部手机暂时先用着,不要关机,随时保持联系。想起什么也可以发信息给我。”
床头柜上的黑色备用机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病房里炸开,打破了原本凝滞的空气,显得格外突兀。
那件事后沈岁聿的反应力总是后知后觉的。过了一会儿,他才迟钝的反应过来,手机铃声已经响了很久,这才拿起手机。
沈岁聿指尖一顿,目光落在跳动的屏幕上,一串陌生的数字闪烁着。
这几天除了魏晨会打电话询问一些关于案件的情况,便再也不会有动静。
手机号是新的,这会儿是谁打过来的呢?又是谁清楚这是沈岁聿?
最终,他还是接通了电话,指尖划过接听键,将听筒凑到耳边,病房里只剩下电流轻微的滋滋声,和略显急促的呼吸。
“沈岁聿。”
一声熟悉的女声响起,是唐琳,沈岁聿和江让的共同好友。江让和唐琳从小一起长大,之后江让把唐琳介绍给沈岁聿两人认识,三人的关系还不错。
手机听筒里的女声像淬了冰的针,尖锐地刺破空气,她的声音带着哑,像是刚刚哭过一般,哽咽道:“他死了。”
“沈岁聿,江让死了。他是被你害死的…怎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你呢?”
沈岁聿握着手机的指节猛地收紧,骨节泛白到近乎透明。这句话好像是又一遍的提醒了他一直以来逃避的事实,江让死了。
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胸腔,心脏骤然停跳半秒,钝痛顺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
耳边女人歇斯底里的指责还在不断翻涌,可他脑袋里好像什么都听不清了。
只剩“他死了”三个字在脑海里反复回响,撞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底瞬间漫上一层滚烫的湿意,却被硬生生憋在眼眶里,灼得眼睛发疼。
“江让要不是遇见了你,他就不会死,他们说得对你就是个灾星,谁和你在一起就会不幸。你生下来就克死了你妈妈,所以你爸也不爱你,你就自私自利地想抓住唯一一个对你好的人,可是现在……连他也被你害死了。你说话啊,沈岁聿。你就是递刀那个杀人犯,死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你。”
唐琳的话语直接戳破了沈岁聿的痛处。话语像淬了冰的针尖,精准地刺破他用日夜勉强缝合的伪装。
他垂下眼睫,眼底翻涌的涩意终是没忍住,顺着眼角滚了下来。
沈岁聿一遍遍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哽咽不清:“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江让。
是他的错,要不是为了给他庆生,江让或许就不会死。沈岁聿心里被愧疚填满了,他想或许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招惹江让。
要不是当初沈岁聿太贪心,想以朋友的身份死皮赖脸留在江让身边;如果当初不贪心没有去特意制造偶遇和江让认识,想以朋友的身份远远的看一眼。
如果他们并不认识,江让现在就或许不会死,就不会间接性地害死了他,唐琳说得对,死的那个人为什么是江让不是他呢?
该死的是沈岁聿,死的却是江让。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砸在男人手背上,带着滚烫的温度,像一粒火星燎过皮肤。
“对不起,唐琳,是我的错。”
“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可笑吗,你说句对不起就行了吗,说了对不起江让就不会死了?当初他遇见你时,我就知道不应该让他和你这样的人接触……”
电话那头的控诉从咬牙切齿的咒骂到声嘶力竭的质问,每一个字都裹着灼人的怒火。
“唐琳,你说的对,江让就不应该遇见我…”他的话一顿,自暴自弃般道,“像我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出现在他的世界。”
那头说着说着,那尖锐的声音突然卡住,继而染上浓重的鼻音,怒火像一点点被抽干,只剩下抑制不住的哽咽,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透过听筒钻进来,混着含糊的。
“沈岁聿,我喜欢他。”
“我……喜欢江让,还没有让他知道我的喜欢,我一点也不甘心,江让就这样死了。”她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带着不甘与斥责,“他死了……你知道吗?我想着今年跟他表白的,如果他也喜欢我。我们结婚了,和以前说好的一样我们谁结婚了请另外两个做伴郎……”
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戳人。
沈岁聿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听筒里的哽咽像带着重量,压得他胸口发闷,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抽泣一声道:“我可能一辈子也没用办法原谅你,沈岁聿。”
那些尖利的控诉、沉重的抽泣,最终都化作一根细针,精准地扎进他心底最柔软也最愧疚的地方。
“我不会要求你们的原谅我。”
他也原谅不了自己,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