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谕》猫刺不吃鱼刺

7、伤痕与藉口

　　夜色浓重，山雨欲来，潮湿的风裹挟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灌满了寂静的庭院。我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棋子，面前的残局已摆了许久，却始终无法落子。心头莫名有些烦乱，像是被这沉闷的天气压着。

　　萧翊宸今日一早便去了后山深处历练，说是要寻一种罕见的矿石来锤炼他的佩剑。往常这个时辰，他早该回来了。

　　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敲在瓦片上，如同急促的鼓点。远处的山峦隐没在雨幕之后，一片混沌。

　　就在我准备起身去寻他时，院门被一股力道推开，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他回来了。

　　浑身湿透，墨色的发丝紧贴在额角和脸颊，水珠顺着清晰的下颌线不断滴落。青色弟子服被雨水浸成深黛色，紧紧裹缚在他颀长而结实的身体上。这都不是最紧要的，最刺目的是他左臂衣袖上那片晕开的、即使在暗沉天色下也显得触目惊心的暗红，以及他略显苍白、却依旧强撑着平静的脸色。

　　我的心猛地一沉，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他看见我，脚步顿了顿，黑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类似心虚的情绪，随即又被一种微弱的、示弱般的疲惫取代。“师尊，”他声音有些低哑，“我回来了。”

　　我拉过他的右臂，不由分说将他带到屋内灯下。指尖凝聚灵力，轻轻拂过他湿透的衣袖，布料应声裂开，露出了底下狰狞的伤口。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边缘泛着不祥的乌黑，显然是被带有毒性的妖兽所伤。他竟一直强撑着，用灵力勉强压制着毒性走了回来。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夹杂着后怕和难以言喻的心疼。我抬眼瞪他，手下清理伤口的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取出银针、药散、干净的布带。

　　【为何不及时处理？逞强！】我指尖翻飞，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他垂着眼睫，任由我动作，声音更低了些：“那畜生狡猾，想着尽快摆脱它，便忘了……下次不会了，师尊。”

　　清理腐肉，逼出毒血，敷上解毒生肌的药散。整个过程，他一声未吭，只是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和偶尔因疼痛而微微抽搐的指尖，泄露了他并非毫无知觉。我心中又气又急，手下动作却愈发轻柔。

　　包扎妥当，我替他拉好干净的里衣，刚想比划着训诫他几句，他却忽然伸出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心因为失血和疼痛有些冰凉，力道却不容忽视。

　　“师尊，”他抬起眼，黑眸被灯光映得有些水润，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依赖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伤口疼……”

　　我眉头蹙起，想抽回手，他却攥得更紧。

　　“而且，有点冷。”他补充道，声音里带着点细微的颤音，像是真的被寒意侵扰。

　　我看着他被雨水打湿后更显苍白的脸，看着他那条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臂，心头那点火气，终究是被更汹涌的心疼压了下去。叹了口气，抬手想比划让他去榻上好好休息，我去给他熬碗驱寒的汤药。

　　他却像是看穿了我的意图，抢先一步，用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望着我，提出了一个让我措手不及的要求：

　　“师尊，今晚……让我睡这里吧。”他指的是我的床榻。

　　我立刻摇头。这怎么行？他早已不是孩童。

　　他似乎料到我会拒绝，立刻给出了理由，语气认真，甚至带着点理直气壮：“抱着师尊睡，暖和，伤口也好得快。”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以前做噩梦，抱着师尊睡，便不怕了。这次……也一样。”

　　这借口拙劣得近乎直白，偏偏嵌在他此刻虚弱的情状里，让人难以狠心戳破。

　　我怔住了，看着他理直气壮说出“抱着师尊睡好的快”的模样，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利用了我的心疼，利用了过往的习惯，利用了……我对他那份根深蒂固的、无法硬起心肠的柔软。

　　“就一晚，师尊。”他放软了声音，带着恳求，“伤口真的很疼。”

　　窗外雨声未歇，敲打得人心烦意乱。他抓着我的手腕，指尖的凉意透过皮肤传来。他高大的身影因微微佝偻着而显出几分难得的脆弱，眼神里那份执着却丝毫未减。

　　他在试探，也在攻城略地，用伤痕作矛，以依赖为盾。

　　最终，在那无声的对峙中，依旧是我败下阵来。

　　我闭了闭眼，近乎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眼中瞬间迸发出的光亮，几乎要刺痛我。他立刻松开我的手腕，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仿佛怕我反悔，自顾自地走向我的床榻，和衣躺在了里侧，然后侧身，用那双依旧带着水汽的黑眸，无声地催促着我。

　　我站在原地，看着榻上那个已然长成青年模样、却依旧在用孩童方式索取安抚的徒弟，心中一片混乱。

　　走过去，吹熄了灯，在榻边和衣躺下。几乎在我躺下的瞬间，他温热的躯体便贴了过来，带着淡淡的药草味和他身上独有的清冽气息。未受伤的右臂熟练地环过我的腰，将脸埋在我的后颈处，满足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师尊好暖。”他含糊地喟叹一声，紧绷的身体似乎真的放松了下来。

　　我没有动，也没有回应。

　　雨声敲窗，夜色浓稠。

　　他均匀的呼吸声很快在身后响起，似乎真的睡着了。而我，僵直着身体，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属于成年男子的体温和重量，心中那模糊的不安，如同窗外蔓延的夜色，无边无际。

　　这一次，我再也无法轻易地说服自己，这只是缺乏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