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菇山异闻录》月上明天

13、第十三章 赤羽初现

　　阁楼内，少年被缚，牙关紧咬目光狠厉，依旧一言不发。

　　陆青枫捡起那枚淬毒的鸟喙暗器，又检查了少年腰间革囊——里面除零碎外，正有一小撮靛蓝色海天绸丝线，与孙明掌中发现的一般无二。

　　“你是赤羽教的人？”陆青枫沉声问。

　　少年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虽未回答，但反应已说明一切。

　　覃先生走到少年身前，并未逼问，只伸出两指，轻轻拂过少年肩胛处破损的衣衫下露出的一小片皮肤。

　　那里，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似被灼烧过的赤红色印记，形状正与那“赤羽”徽记相似。

　　“教中低阶信徒，多以火烙此印，示其虔心。”覃先生收回手，语气平淡，“你年纪尚轻，受其蛊惑已深。”

　　少年猛地扭开头，呼吸却急促起来。

　　陆青枫心知从此人口中难以撬出更多，但其出现本身，已证实赤羽教与当前案件，乃至三年前旧案，皆有千丝万缕联系。这少年前来销毁卷宗，说明教派在官府内部确有眼线，且职位不低，能接触到此类陈年秘档。

　　“将他秘密收押，严加看管，勿让任何人知晓。”陆青枫对闻声赶来的心腹衙役吩咐。

　　衙役将挣扎的少年拖走。阁楼内重归寂静，只余满地狼藉的卷宗。

　　“对方已狗急跳墙。”陆青枫看向覃先生，眼神锐利，“这少年身手不凡，训练有素，绝非普通教众。派他来，一是为灭迹，二来，恐怕也是试探。”

　　覃先生颔首，“试探你查到了何种程度，也试探……我的深浅。”他方才那手银针打穴，已然暴露了非比寻常的能力。

　　陆青枫握紧手中那枚鸟喙暗器，冰冷的触感传来。“他们越是急切，破绽便越多。王老五母亲那边，必须尽快找到！”

　　“不在你手中？”覃先生讶异地看着他。

　　陆青枫默默看他一眼，没吭声。

　　提审王老五时，陆青枫的确说过，此人老母亲已被官府保护起来，但具体情况他此时不宜解释。

　　天色微明，陆青枫便调动所有可信人手，以稽查户籍为由，暗中排查城内所有可能与赤羽教相关的据点，重点便是那些有能力使用海天绸、且可能与药铺货栈有牵连的宅邸。

　　江宁城盘龙卧虎，如此一来，竟惊动了睿王府的府兵。

　　原来，睿王府虽在京城，但江宁城有私宅和产业，平日也无人敢擅闯，江宁府的衙差不知此宅底细，上前便呼喝敲门，态度强硬。王府护卫岂容冲撞？双方当即剑拔弩张，险些动起手来。

　　下午，那刘知府便被睿王私宅的梁管事唤去好一通训斥。

　　回来府尊便把气撒在陆青枫身上，陆青枫不光挨了骂，还挨了两板子。

　　他也不气馁，让手下帮他上了药，便对裴十三的监视也悄悄加派了人手。

　　裴十三自野菌坡返回后，便一直待在缉私营衙署内，看似并无异动，但这反常的平静，更令陆青枫起疑。

　　覃先生则再次检查了王老五的状况，又以那靛蓝丝线为引，试图追踪其沾染的独特香料来源。

　　陆青枫看他闭目凝神，指尖萦绕着那几不可察的气味，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无形的轨迹。

　　“如何？”

　　“此香用料珍稀，调和手法独特，非顶尖调香师不能为。”覃先生睁开眼，“江宁府内，有此技艺者，不过寥寥数人。其中一位，常年为布政使司的后院——供香。”

　　布政使司！一省之行政中枢，其内官员，位高权重。

　　陆青枫心头一震，线索竟指向了如此高位？臀上板伤隐隐作痛，那是擅查睿王私宅的代价；如今又牵扯布政使司……

　　就在此时，一名负责监视永济货栈周边区域的捕快疾步归来，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有人在城西废弃的义庄附近，见到了形似裴十三的身影，虽做寻常百姓打扮，但其步履姿态，难以掩饰。

　　义庄？那里停放的多是无名尸首，裴十三去那里做什么？

　　陆青枫与覃先生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我带人去义庄。”陆青枫当机立断。

　　“你身上有伤……”

　　“无碍！”

　　“那我同去吧。”覃先生道，“那地方，阴气死气汇聚，易生怪异，或有线索；再者，你也多个照应。”

　　“也好。”陆青枫点头。

　　两人不再耽搁，带人即刻出发。晨曦已彻底驱散夜色，长街之上，人流渐多，却无人知晓，这看似寻常的清晨之下，暗流已汹涌至何种程度。

　　义庄荒僻，周遭草木凋零。尚未靠近，一股陈腐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陆青枫示意衙役分散包围，自己与覃先生悄然潜入。

　　义庄内光线昏暗，棺木杂乱。在最内侧一口薄棺旁，他们看到了裴十三的身影——他正俯身，仔细查看着棺内尸首。

　　听到脚步声，裴十三猛地回头，看到陆青枫与覃先生，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随即化为惯常的冷厉。

　　“陆捕头？真是阴魂不散。”他冷笑着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怎么，这义庄也归你江宁府管了？”

　　陆青枫不理会他的讥讽，目光扫过那口棺材：“裴大人好雅兴，不去追查药贩，倒有闲暇来此查验无名尸首。”

　　裴十三冷哼一声：“缉私营办案，还需向你禀报？此人疑似与一桩私盐案有关，裴某特来确认。”

　　“哦？”陆青枫走近棺椁，只见里面躺着一具中年男尸，面色灰败，并无明显外伤，但在其耳后发际线处，隐约可见一小块与那少年肩上相似的、模糊的赤色灼痕。“裴大人查私盐，竟连这等细微之处都如此上心？”

　　裴十三眼神微变，语气却更强硬：“陆青枫，你处处针对于我，究竟意欲何为？”

　　陆青枫上前一步，逼视着他：“并非针对，只是恰巧发现，裴大人似乎对与‘赤羽教’相关之事，格外‘关切’。”

　　“赤羽教”三字一出，裴十三脸色彻底阴沉，右手按向腰刀。

　　气氛剑拔弩张。

　　覃先生却未看两人，目光落在角落一堆废弃棺木碎片上。那里，几株颜色灰白、形态干瘪的菌类悄然生长。

　　他走过去，蹲身，指尖轻触菌类，闭目感知。

　　片刻，他睁开眼，看向裴十三，声音清晰而冷冽：

　　“裴大人，你要找的恐怕不是私盐，而是这位‘死去’的同僚身上，那份未能及时销毁的……总坛路线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