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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暗流·学政 ...

  •   裱褙张的铺子在城东一条僻静小巷里,门脸窄小,招牌陈旧。

      陆青枫赶到时,铺门虚掩,里头透出一股陈年浆糊与纸张混合的闷味。张妻是个干瘦妇人,正坐在堂屋抹泪,见官差来,吓得浑身哆嗦,话都说不利索。

      “张福来(裱褙张本名)是前日晚间说要去取一趟急料,再没回来。”胡成已问过一轮,低声向陆青枫汇报,“他走前嘀咕,说南城一位老主顾送来一幅‘奇画’,画上颜料见光变色,夜里还会泛起幽绿荧光,需用一种特制‘鱼鳔胶’混合‘辰砂末’来固色。那胶只有城北‘老胶陈’有售,他便去了,至今未归。”

      “老胶陈那边查了?”

      “查了。张福来确实去过,买了胶,还闲聊几句,说那画邪门,画的是‘地下河脉图’,看着就心里发毛。之后便不知去向。”

      地下河脉图。

      陆青枫眼神一凝。柳慕白修复的是《南疆矿脉图》,这边是《地下河脉图》。都关乎地脉走向,且都出现颜料异象。绝非巧合。

      “送画的老主顾,是何人?”

      张妻哽咽道:“是个生面孔的老仆,说是替他家主人跑腿。主人姓甚名谁不肯说,只道是城南旧户,祖上传下的画,年头久了要修。”她想了想,“那老仆…左手手背有块铜钱大的疤,像是烫伤。”

      城南旧户,老仆手背烫疤。

      陆青枫将这细节记下,又问:“张福来近日可还有其他异常?或接触过特殊颜料、矿石?”

      张妻摇头,忽又想起什么:“对了,约莫七八日前,老爷曾在酒后提过一句,说宋翰林府上一位管事,悄悄寻他问过七彩石粉的市价与来源,还拿了点样品给他瞧,那石粉在灯下会闪七色光,老爷说从未见过那般成色。”

      又是宋翰林!

      陆青枫心头那根弦绷紧了。柳慕白为宋翰林修图,裱褙张被宋府管事询价七彩石粉是否为丹青骨?

      两人接连出事,皆与宋府的古画、颜料牵上关联。宋砚清这致仕翰林,恐怕不止是收藏古画这么简单。

      他想到这儿,留下胡成继续盘查巷子邻里,自己翻身上马,直奔宋府。

      …

      宋府位于城南文萃坊,高墙深院,门庭清寂。听闻江宁府捕头到访,门房不敢怠慢,通传后引陆青枫入内。

      宋砚清年近六旬,须发花白,面容清癯,一身半旧儒衫,正坐在书房暖阁里烹茶。见陆青枫进来,他放下茶壶,微微颔首:“陆捕头莅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此人态度平和,却带着久居官场的疏淡。

      陆青枫拱手:“叨扰宋公。为近日两桩案子,想向宋公请教一二。”

      “哦?可是柳慕白先生不幸之事?”宋砚清叹息一声,“柳先生画艺超群,为人也儒雅,不想遭此横祸,老夫闻之亦感痛惜。”

      “正是。听闻柳先生月前曾为宋公修复一幅《南疆矿脉图》?”

      宋砚清神色不变,颔首道:“确有此事。那图是老夫先祖游历南疆时所绘旧稿,年久破损,不忍弃之,便托柳先生妙手回春。怎么,此图与柳先生之死有关联?”

      他反问得自然,眼神平静无波。

      陆青枫直视他:“柳先生修复此图后,似曾心神不宁,提及‘七彩石髓’。宋公可知此为何物?”

      宋砚清执壶斟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茶水注入瓷盏,声响清脆。

      “七彩石髓…”他缓缓放下茶壶,拈须沉吟,“老夫倒是曾在某本古籍中见过记载,言是南疆深山一种稀有矿石,日光下能映七色辉光,古时方士炼丹或画师制色,偶有取用。不过,终究是传闻之物,老夫也未亲见。”他抬眼看陆青枫,“柳先生或是在修复古图时,见图中标注此物,故而生奇吧。”

      解释合情合理,却滴水不漏。

      陆青枫话锋一转:“另有一事。城东裱褙张福来,日前失踪。其妻道,约七八日前,贵府管事曾向他询价七彩石粉,不知宋公可知此事?”

      宋砚清眉头微蹙,侧首唤道:“宋忠。”

      门外候着的老仆应声而入,正是之前张妻描述的那位,左手手背一块陈年烫疤清晰可见。

      “陆捕头所言,可有其事?”宋砚清问。

      老仆宋忠躬身:“回老爷,确有其事。前些时日整理库房,见几幅老祖宗的山水旧画颜色黯淡,老奴便想着寻些好颜料补色。听闻七彩石粉色泽殊丽,便随口向张师傅打听,其实并未真要购。”

      他转向陆青枫,神态恭谨,“张师傅失踪了?唉,真是…那日老奴见他时,他还好好的。”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毫无破绽。

      陆青枫心知再问下去也难有收获,便起身告辞。

      宋砚清亲自送至二门,临别时忽道:“陆捕头年轻有为,尽心公事,老夫佩服。只是江宁府近来似乎颇不太平,陆捕头查案之余,也当自珍。有些陈年旧物、故纸残卷,牵涉太深,或非一府捕快所能尽察。”

      话语温和,却暗含告诫。

      陆青枫抱拳:“谢宋公提点。职责所在,不敢懈怠。”

      走出宋府,秋阳刺目。陆青枫翻身上马,却未立刻离开,而是勒马于街角暗处,静静观望。

      约莫一盏茶工夫,宋府侧门悄然开启,一名小厮模样的人快步而出,左右张望后,径直往西城方向去了。

      陆青枫压低斗笠,远远跟上。

      小厮脚程颇快,穿街过巷,最终钻进了西城一条鱼龙混杂的暗巷。巷子深处有家不起眼的香烛铺,小厮闪身而入。

      陆青枫记得,这家铺子表面卖香烛,暗地里也做些古董掮客、消息买卖的营生,三教九流汇聚。他没有贸然跟进,只在对面茶摊坐下,要了碗粗茶,耐心等待。

      半个时辰后,小厮出来,手中多了一个用青布包裹的狭长物件,形似画轴,他匆匆折返宋府。

      陆青枫放下茶钱,悄然尾随。

      经过香烛铺时,他眼角余光瞥见铺内柜台后,一个戴灰色六合巾的干瘦老头正低头拨弄算盘,似乎感应到目光,忽然抬头,朝街外望来。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

      那老头眼神浑浊,嘴角却似有若无地扯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肌肉无意识地抽搐。

      陆青枫心头莫名一凛,不再停留,快步离开。

      回到府衙,他将宋府之行的蹊跷之处细细捋过:

      宋砚清对“七彩石髓”的解释过于流畅,像早有准备;

      老仆宋忠出现得恰到好处,手背疤痕也对得上,但态度太过自然,反显刻意;

      宋砚清最后的告诫,似意有所指;

      小厮从暗巷香烛铺取回的画轴,极可能与古画、颜料或丹青骨有关;

      还有方才香烛铺老头那一眼,让他很不舒服,似非寻常市井商铺掌柜。

      正思忖间,一名派去监视周学政府邸的暗哨悄悄回报:今日午后,周学政府的角门,曾有一顶不起眼的小轿抬入,轿中人未露面,但随行的一名老仆,左手似有残疾——手腕处缠着布,动作僵硬。

      左手?

      陆青枫猛地想起,宋府老仆宋忠,烫疤在左手手背。而周府来访者的老仆,左手手腕缠布。

      是同一人?还是巧合?

      若宋府与周府暗中有勾连…宋砚清致仕前曾任翰林院侍讲,周学政也曾是翰林,二人确有同僚之谊。若他们皆与赤羽教有涉,那这潭水,就深得骇人了。

      窗外暮色渐沉,秋风卷着枯叶拍打窗纸。

      陆青枫铺开纸笔,写下几个关键词:柳慕白—矿脉图—七彩石髓;裱褙张—河脉图—失踪;宋府—管事询价—暗巷取画;周府—神秘访客—左手残仆。

      一条若隐若现的线,将这些人、这些事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共同的阴影——赤羽教“画皮堂”,及其所谋的、与地脉相关的巨大隐秘。

      而阿湛那边窗外的赤羽磷粉,像一道无声的警告,提醒他风暴的边缘已触手可及。

      他必须更快。

      吹熄灯火,陆青枫和衣躺下,腰间佩刀置于触手可及处。黑暗中,他闭上眼,耳畔却仿佛又响起阿湛那细弱的声音:

      “……红羽毛……老爷爷……看糖婆婆。”

      还有覃先生凝重的眼神:“丹青骨现,画皮祸起。”

      今夜,注定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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