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与猫都等你》昭明辞

21、意外的客流

　　周六下午两点五十分。

　　沈砚辞站在“砚辞书斋”门内，透过擦得锃亮的玻璃门，看着外面那个已经初具雏形的“灾难现场”。

　　他的脸色，比即将上刑场的囚犯还要凝重几分。

　　温软显然为这个“宠物旧书交换角”投入了极大的热情。

　　她在书店门口右侧台阶下的空地上，铺开了一张印着可爱爪印的浅蓝色防水野餐布。

　　野餐布上，整齐摆放着几个透明的收纳箱。

　　一个箱子里是她自制的、用独立小包装好的宠物零食，隐约能看见肉干和蔬菜干的样子。

　　另一个箱子里则装着一些基础的宠物护理用品，比如捡便袋、湿巾、还有几个看起来是安抚玩具的小玩意儿。

　　她甚至还立了一个手绘的小招牌，上面用彩色的、圆滚滚的字体写着：“宠物旧书交换角~ 一本旧书，换一份毛孩子的快乐！”

　　招牌旁边，还画了一只神气活现的、Q版的年糕，以及几本摞在一起的书。

　　整个布置，充满了温软式的、混乱又温馨的风格。

　　与“砚辞书斋”古朴沉静的门面，形成了极其突兀又莫名和谐的对比。

　　沈砚辞的眉头，从看到那张爪印野餐布开始，就没松开过。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腰间的软布，又检查了一下门口那块“请勿携带宠物入内”的告示牌是否牢固。

　　仿佛这样，就能在他和门外即将到来的“毛茸茸洪流”之间，建立起一道坚固的屏障。

　　温软正蹲在野餐布旁，做最后的整理。

　　她今天穿了一件暖黄色的针织衫，搭配浅色牛仔裤，看起来清爽又明亮。

　　年糕被她用一根崭新的、印着小鱼干图案的牵引绳，牢牢地拴在了招牌旁边的一个固定钩上（她自带的）。

　　小家伙似乎对这场面有点懵，端坐着，尾巴尖好奇地轻轻晃动，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温小姐。”沈砚辞最终还是没忍住，推开门，声音紧绷地提醒，“记住我们的约定。”

　　“绝对只在台阶下！宠物栓绳！保持安静！我全权负责！”温软立刻站起身，像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样，流畅地复述了一遍“条约内容”，脸上还带着一点小小的、兴奋的红晕。

　　沈砚辞看着她那副跃跃欲试、完全没意识到“危险”的模样，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沉默地退回了门内。

　　像一只警惕的、守卫着自己领地的猫，隔着玻璃门，密切关注着外界的一切风吹草动。

　　三点整。

　　活动正式开始。

　　起初的十几分钟，只有零星几个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沈砚辞内心那点“果然如此”的预感，混合着一种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的情绪，悄然滋生。

　　看吧，这种异想天开的点子，根本不会有人感兴趣。

　　他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提前结束这场闹剧。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去擦拭那个今天已经被他擦了三遍的书架时——

　　第一组“客人”出现了。

　　是一个牵着一条异常兴奋的柯基犬的年轻女孩。

　　柯基的小短腿奋力倒腾着，圆滚滚的屁股一扭一扭，目标明确地冲向温软……面前的零食箱。

　　“你好！”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拉紧牵引绳，对着温软笑道，“我在宠物社群里看到消息，说这里有活动？是用旧书换零食吗？”

　　“是的！”温软立刻露出专业的、令人安心的微笑，蹲下身，先是对着躁动不安的柯基轻柔地打了声招呼，“你好呀，小可爱。”

　　她并没有立刻去摸狗，而是伸出手，让柯基先嗅了嗅她的气味。

　　那只柯基在她温和的气场下，竟然奇迹般地稍微安静了一点，湿漉漉的鼻子好奇地蹭着她的手心。

　　“它叫嘟嘟，有点人来疯。”女孩解释道，同时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本看起来有七八成新的《解忧杂货店》，“这本可以吗？”

　　“当然可以！”温软接过书，检查了一下，没有污损，然后从零食箱里拿出两小包自制的鸡肉干，递给女孩，并轻声提醒，“第一次吃的话，建议先给一小块观察一下哦。”

　　“太好了！谢谢！”女孩高兴地接过零食，又有些好奇地看了看温软身后那家安静得有些过分的书店，“你们是书店的……活动？”

　　“嗯，算是合作。”温软笑着点头，巧妙地避开了房东与租客的复杂关系，“有兴趣可以进店里看看，有很多不错的书。”

　　女孩犹豫了一下，牵着还在试图用鼻子拱零食包装的嘟嘟，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台阶。

　　沈砚辞的心脏，在女孩和那只短腿生物靠近门口时，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在那只柯基有任何越界行为（比如抬起后腿）时，发出严厉的驱逐令。

　　幸好，女孩很有分寸，紧紧拉着牵引绳，嘟嘟也只是在门口好奇地张望了一下，便被女孩半拖半抱地带进了书店。

　　沈砚辞看着那一人一狗（尤其是狗）进入了他的“圣地”，感觉自己的洁癖神经在疯狂报警。

　　他死死盯着那只柯基，看着它这里闻闻，那里蹭蹭，短尾巴像个小马达一样摇晃。

　　他几乎能想象到，空气中正有无数细小的狗毛在飞舞，落在他的书架上，地板上，以及他脆弱的心灵上。

　　然而，预想中的狂吠、追逐、或者更糟糕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嘟嘟虽然兴奋，但始终被主人牢牢控制着。

　　女孩似乎也被书店里沉静的氛围和独特的藏书吸引，轻声对嘟嘟说了句“乖乖别闹”，便开始浏览起书架。

　　几分钟后，她竟然拿着两本书和一本《小王子》走到了柜台前。

　　“老板，结账。”女孩说道，同时有些抱歉地看了一眼脚边又开始不安分的嘟嘟，“不好意思，它有点活泼。”

　　沈砚辞面无表情地扫码，收钱，动作机械。

　　内心却因为完成了今天的第一笔（可能也是唯一一笔）非计划内的交易，而泛起一丝极其微小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波澜。

　　这……只是个开始。

　　仿佛打开了某个神秘的开关。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宠物旧书交换角”竟然真的陆陆续续吸引来了不少人。

　　有抱着暹罗猫、用一本《百年孤独》换来猫草饼的文艺青年。

　　有牵着憨厚金毛、拎来一袋儿童绘本（温软哭笑不得地收下，并建议他下次可以带些大人看的书）的年轻爸爸。

　　还有带着自家那只号称“犬中哈士奇”的奶牛猫（装在宠物包里，只露出一个好奇的脑袋瓜）、用一本心理学著作换咨询的焦虑主人。

　　温软像一只轻盈的蝴蝶，穿梭在这些毛孩子和它们的主人之间。

　　她熟练地用零食安抚躁动的狗狗。

　　她轻柔地抚摸紧张的猫咪。

　　她耐心地解答着各种关于宠物行为的“疑难杂症”。

　　“它只是精力太旺盛了，每天多陪它玩半小时逗猫棒试试？”

　　“狗狗扑人是想和你玩，下次它扑过来时你转身不理它，它就知道这样不对了。”

　　她的声音始终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让人和宠物都平静下来的力量。

　　而那些被带来的旧书，也在她身边慢慢堆起了一座小山。

　　种类五花八门，从文学名著到流行小说，从专业教材到育儿百科，堪称小型杂书库。

　　更让沈砚辞心情复杂的是，这些来换书换零食的宠物主人，几乎无一例外地，都会在温软的建议或自身好奇心的驱使下，顺便走进书店看一看。

　　冷清了太久的“砚辞书斋”，第一次在非节假日的下午，出现了络绎不绝的人流。

　　虽然这人流伴随着偶尔的狗吠、猫叫、以及牵引绳摩擦地面的细小声音。

　　虽然沈砚辞需要时刻绷紧神经，监控着每一只踏入他领地的“毛茸茸访客”，确保它们不会对书籍做出任何不轨之举。

　　虽然空气中似乎真的开始弥漫起一种混合了各种宠物气息的、让他鼻子发痒的味道。

　　但他无法否认——

　　书店，活了。

　　不再是那个只有尘埃和回忆在跳舞的、寂静的坟墓。

　　有了声音，有了人气，有了……生机。

　　他看着一个女孩在哲学区驻足良久，最终买下了一本尼采。

　　他看着那个年轻爸爸在儿童区，给女儿挑了一本全新的绘本，取代了那袋被他拿来交换的旧书。

　　他看着几个年轻人，似乎是被书店独特的氛围吸引，坐在阅读区，小声交谈着，手边还放着几本待选的书。

　　收银台断断续续响起的提示音，像一首生涩却悦耳的歌谣。

　　这一切，都源于门外那个他最初极度排斥的、由宠物和旧书构成的“混乱源头”。

　　沈砚辞站在柜台后，看着眼前这幅喧闹又生机勃勃的景象。

　　心情复杂得像被打翻的调色盘。

　　他应该感到烦躁，感到被冒犯，感到他的秩序被彻底颠覆。

　　事实上，他的洁癖和强迫症确实在尖叫。

　　可内心深处，某个冰冷坚硬的角落，似乎又被这喧闹的、带着毛茸茸温度的生机，悄悄撬开了一丝缝隙。

　　一种陌生的、久违的，类似于“希望”的东西，正试图钻进来。

　　与他固有的执念和恐惧，激烈地搏斗着。

　　温软在间隙中，偷偷朝店里望了一眼。

　　看到沈砚辞站在那里，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样子。

　　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

　　虽然他擦拭柜台的频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她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看来，效果似乎……还不错？

　　至少，比她预想的，要好那么一点点。

　　至少，没有出现需要动用扫把和消毒水的“灾难性”场面。

　　活动接近尾声时，温软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林夏。

　　她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接起电话。

　　“软软！在哪儿呢？我到你书店附近了，出来喝东西啊！”林夏的大嗓门即使隔着电话，也极具穿透力。

　　“夏夏，我这边还有点事，在书店门口做个小活动……”温软压低声音解释。

　　“活动？什么活动？等等，我好像看到你了！那个摆摊的是不是你？还有只猫……是年糕！我过来找你！”

　　不等温软回应，林夏那边就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

　　温软看着手机，无奈地笑了笑。

　　她这位发小，还是这么雷厉风行。

　　她看了一眼书店里面。

　　沈砚辞正背对着门口，似乎在整理刚刚收进来那堆旧书，背影依旧挺直，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沉重。

　　她又看了看脚下这片依旧热闹的小小天地。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一种混合了成就感、喜悦和一点点小得意的情绪。

　　也许……她真的，稍微帮上了一点忙？

　　为她喜欢的这个书店。

　　也为那个……嘴硬心软、独自扛着一切的房东先生。

　　而此刻的沈砚辞，并不知道即将有一位“情感嘴替”兼“拆台小能手”即将空降。

　　他正对着那堆新旧不一、品类繁杂的旧书，陷入了新的纠结——

　　这些书，该怎么处理？

　　是按类别上架？

　　还是单独开辟一个“交换图书区”？

　　这无疑，又是在打破他固有的秩序。

　　但他看着窗外那片依旧洋溢着笑声和宠物叫声的小天地，第一次没有立刻生出强烈的排斥。

　　只是觉得，今天这短短两小时，比他过去一年经历的变化还要多。

　　多到让他这个习惯了不变的人，有些措手不及。

　　也多到……让他死水般的心湖，泛起了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