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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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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华谷中，红了一季又一季的枫叶终于开始枯黄。大片大片如同手掌一样的叶片一点点卷曲，像即将握紧拳头的手，刚刚蜷起手指，就被折断胳膊掉下去。
红叶湖水，昏黄不清。
源头有水源源不断地注入活水，洗刷着过去的旧痕迹。但早已经疮痍满目的土地，再多东西涌来，也不过是增加承受的面积罢了。
此地离着乱葬岗不远。
死尸废墟的味道到处都是，只是靠着湖水，气味儿消了一些。若稍微靠近一点点，浓厚的腐臭味儿就会贯穿你的身体，从口鼻钻进去刺进脑子里，让你感受那些死去的人，生前所受的痛苦折磨。
吴霜在这里站了很久。
他身着纯阳宫剑茗服饰，站在湖边，白发束起，后背一把长剑，抱着手臂。脸上没什么表情，面色如雪，眉目如冰。
“你来了。”
身后有人的声音传来。
他没答话。
吴霜一直是一个话不多的人。从幼时父母送他去纯阳宫修学习道开始，便是如此。并非是他没什么话可说，只是吴霜心里一直有一个原则，话多则乱。乱得心绪不宁，终会大错。
“许久不见，道长你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和当年见你的模样，全然不同了。”
吴霜身后的人轻声说道，伴随他走到吴霜身边，声音愈发明晰。
吴霜低了低眼睫，望着湖水，没说话。
并不是他常年在外四处奔波的缘故，发丝全白。曾经别人以为他修仙练道，总是带着千金万两前来寻他，求一味得道长生的丹药。
事实并非如此。他只是摇摇头，一声不响地拒绝。
身侧的少年站到他身边，白衣做底，黑丝做边，额间一条一指宽的额带，连在束起长发的银冠上。外披一件玄色袍子，遮住消瘦的身体。少年约莫十三四岁，面色苍白，唇色也不红润。骨骼分明的手拿着一把黑色折扇，上面有金丝绘出的大朵牡丹。
“当年你也是这么沉默寡言。花别离和妍姐说上四五句，也不见你吐露半个音。”
吴霜终于抬了抬眼皮，说道:“无言可语。”
“哈哈哈哈！是真没话说吗？”
身边的锦衣少年突然笑出来，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动作呛着了嗓子，脸色一变，猛烈地咳嗽起来。他一手扶着胸口，另一只手找着树干撑着自己的身体。
吴霜转了转头，瞧见少年单薄的背影，仍未一言。
少年慢慢收起扇子，站直身体，长舒几口气，闭着眼调息。
“枫华谷……这熟悉的气味儿和当年一模一样。那时我还没有现在这般没用，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花别离总缠着你，给你讲故事要见你的反应；成枫天天嚷着要去苍山洱海挖马草；清妍像个老婆子一样念叨我们；方临一直教月儿骑马——她总是很听话，什么都是；还有李……”
少年突然愣住，望着枫叶的掉落，仿佛看到了那个人，红衣银甲，发冠束起长发，手持一柄长枪，背对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枫华谷近日不安宁。红衣教侵入中原，惹得周遭都烽烟尽处。我身为天策府将士，手上握着这长枪，护着大唐，自然得去铲除这祸害人的余孽。”
“你放心，不用多久。你去再来镇咱们见面的那棵桃花树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枫叶划过眼前，少年闭上眼，良久，才又睁开。
“吴霜，你是不想跟我说，还是你根本就不愿意告诉我？”
“他已经死了。”
“这我知道！不用你一次又一次的来提醒我！他死了，我知道他死了！死的时候连尸首都不是完整的！”
少年转身朝着吴霜吼道。
吴霜终于是见不下去少年这番模样，闭上了眼睛。
少年慢慢呼吸，调节心绪。他闭眼又睁，带上黑色的兜帽。
“别以为你不告诉我，就可以安然无恙。一个方士，我总会有办法，知道他的下落。”
吴霜听见脚步声踏过死去的枫叶渐渐走远。他睁开眼，耳旁缓缓流淌着水的声音，眼中倒映着湖水的颜色，混浊不堪。
吴霜抬起头，身旁缓缓飘出一盏亮着光的灯，它发着幽幽的蓝光，深邃的就像一个漩涡，将你套入进去。
杨媛坐在桌子前，一只手抱着碗，一只手夹着菜往嘴里送进去，盯着碗菜咀嚼。
今天不一样，有人和她一起吃饭。
葛月的父亲在商队。跟着去昆仑还有中原运送过粮食蔬菜。他知晓自家女儿倾慕明教弟子，原本生活在大漠也就伊伴着光明顶，他对女儿还有明教弟子的请求，向来都不拒绝。
所以阿鹿今天给她蒸了一条鱼。
鱼鳞刮得干净，鳃和肚腹都清理好，塞了姜和葱，身上涂了盐。蒸汽将整条鱼的鲜味儿提出来，还没送进来的时候，隔着门她就闻到了香气。
阿鹿和葛月也围坐在桌子边，夹着菜，吃着饭。一开始，杨媛还好奇他们为什么还会用筷子，但好奇心很快就被饥饿感冲掉，看着饭菜，直流口水。
杨媛夹了一块送进嘴里，紧致可口的鱼肉很有嚼劲，吃进嘴里，唾液也不住分泌。配料都放的恰到好处，尝不出腥味儿。
她一边吃着，一边偷偷抬起眼帘打量阿鹿。
肩宽腰窄的男性特质，在西域人身上更是明显。阿鹿天生肤色偏黑，却也是健康的小麦色。衣着是明教弟子的服饰，露出大片皮肤。杨媛注意到，虽然他的头发不算长，却也打理扎了起来。
“怎么了？”
杨媛回神，眨了眨眼，发现阿鹿和葛月都看着她。
阿鹿那双异色瞳子瞧着她，目光清晰明了地在她脸上。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杨媛的脸庞都仿佛像蒸熟的鱼，红的着了火。
“没……没什么。”仓皇底下头，刨着碗里的饭吃。阿鹿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她碗里。
“米饭是很好吃，甜甜的，糯糯的。怪不得中原人这么喜欢。”
葛月嘴里含着饭，没嚼完说道:“哪里好吃了，明明……”
“吧唧——”
阿鹿喂了她一口菜。
“吃鱼，鱼好吃。”
来这里大概半月了，日子一直都是这样。
杨媛呆在屋子里，大部分时间都很无趣。她不能到处走，只能在这间屋子里呆着。
阿鹿也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并不因为别的，‘交货’前，至少要保证她的生命安全。之前出现的黑衣人，最近少了很多，但不可掉以轻心。
吃完了饭，阿鹿收拾起碗筷，刚要往外面走，等着葛月先出去了，杨媛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惹得阿鹿停下脚步。
他回头，杨媛立刻松开了手。
“怎么了？”
杨媛攥着裙子，低头良久，抬头看着他。
“我……我可不可以……出去走走……”
阿鹿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我，我被带到这里来，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你没有杀掉我，却没有不管我，每天都送吃的来。我知道，我问了你也不会说，可是……我知道会让你麻烦。”
阿鹿瞧了瞧她。
“你之前不说话，也不搭理我，是在害怕？”他问。
杨媛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怕什么？”
阿鹿放下盘子，杨媛下意识抓着衣服，退后了几步。
阿鹿了如指掌地抿了抿嘴。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怕我把你弄到这大漠里杀了你，死无全尸，都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谁，怎么死的。对吗？”
杨媛站在原地，手躲在裙子后面握紧拳头。
心思被猜破，杨媛也没说话。只是抿嘴盯着地上的印花毯子。
“我想，你操心这么多，难道就不觉得累？”
杨媛猛地抬起头，看着他。
阿鹿抱着手臂，瞧着她，脸上挂着笑意。
“如果你真的怕，一开始我给你送吃的，你就不会接受。你接受的原因，是因为你已经不在乎生死了。因为你并不知道我有没有下毒，却依然选择喝了那碗粥。”
杨媛低下头，不再做任何解释。
他说的都对，所以，便不需要自己在多说些什么。
阿鹿端起盘子，转身刚要离开。回头说了一句:
“我叫葛月给你打些水上来，衣柜里有换的衣服，你去换上。一个时辰之后我来叫你。”
“你不是想出去？我带你去。”
换上衣橱里的衣服，杨媛站在铜镜前，看着自己。
黑发绾在脑后，换了一身劲装。衣服是暗红色，黑色布料绣了边，整个人看着精神了许多。
“好了吗？我进来啦。”
阿鹿敲了敲门，推开，只见杨媛从凳子上一下站起来，手足无措看着他。
他上下打量着，笑了笑。
“挺好看的。”
说着起身，“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没骑过骆驼的杨媛，一开始被这奇怪的生物吓了一跳，紧紧拽着衣角挪着步子走开，不肯骑上去。车夫无奈地瞧了瞧一脸笑意的阿鹿，后者拍了拍他的肩，问他要了一匹马。
“会骑马吗？”阿鹿问。
杨媛连忙点头。
得到应答，阿鹿将她抱上去，自己飞身上马，驾着马离开。
三生树的花，开的甚好。
杨媛踩过沙子，跟着阿鹿走到一棵巨大的树木下。树干至少四五个成年人手臂展开才抱的住——但也未必；树根应该是完全扎根在土壤很深的地方，平面是看不出什么，但若挖出来，至少离地面十几尺都很难说。
杨媛抬头望着苍天的树，荷色的花瓣随风缓缓飘落，她伸手去接，刚要触到，花瓣调皮地打了个转，飞去别的地方。
杨媛也不恼。沿途过来，她看到了一轮巨大的明月，散发着清冷的光，月亮的轮廓在山峰下若隐若现，并非完整的出现在眼前。偶尔那么一霎，她整个人置身于月光下，竟忘乎所以，伸手去接。
你看，月亮那么凉，触及指尖的温度，却有温热的感觉。
阿鹿站在马旁，看着月光给她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光。白皙的脸，淡色的眸子，从未见过的那么平静的眉宇间，竟看的他一阵恍惚。
她肩上落下一只蝴蝶，煽动着翅膀，渐渐停下。
杨媛望着花朵开满枝头的三生树，转头问他:“这树叫什么名字？”
阿鹿走近说道:“三生树。”
他走到她身后，开口问道:
“那你的名字呢？”
杨媛转身看向他，眼底带着一抹阿鹿从未见过的情绪在里面。
“杨媛。”
杨媛肩头的蝴蝶忽然展翅飞起来，两个人的眼神都被拉过去。那蝴蝶飞过飘落的花瓣，迎着月光越飞越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