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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中流 ...


  •   皇帝李修明那道立后诏书,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入了一瓢冷水,瞬间激化了所有潜在的矛盾,也让前朝后宫原本就微妙脆弱的平衡,彻底倾斜。他将年幼的嫡子与新任皇后推至巅峰,却也点燃了无数野心与妒火。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时日无多。这场围绕帝国未来归属的博弈,进入了最残酷、最赤裸的阶段。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个看似随时会油尽灯枯的帝王,竟以一种近乎顽强的意志,硬生生地又支撑了数年。他不再临朝,大部分时间昏昏沉沉地躺在养心殿的病榻上,靠着参汤和楚月澄(如今已是太医署院判)精心调配的续命药吊着一口气。但每当关键时刻,他总能清醒过来,通过陈忠或特定的心腹重臣,发出几道精准而致命的旨意。

      他首先清理的,是薛贵妃倒台后留下的残余势力以及那些试图借机兴风作浪的宵小。几位与薛家过往甚密、在立后风波中跳得最凶的官员,接连因“贪墨”、“结党”、“大不敬”等或真或假的罪名被罢黜、流放,甚至抄家。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彰显着帝王即便病入膏肓,依旧握着生杀予夺的权柄,不容挑衅。

      接着,他将目光投向了军权。瑾皇后(洛氏)的父兄虽在军中威望颇高,但皇帝并未一味扶植外戚。他一方面对苏家予以重任,令其稳定边疆,另一方面,则大力提拔了几位出身寒门、忠于皇权、且与各方势力牵扯不多的青年将领,分掌京畿与各地要害军务,形成了一种新的、相互制衡的军事格局。他甚至在一次短暂的清醒中,召见了皇后的兄长,只问了一句:“苏家,是要做权倾朝野的外戚,还是要做保国安民的纯臣?”其敲打与警示之意,不言而喻。

      对于后宫,他的手段则更为隐晦,却也更加致命。宜妃的父亲,一位在吏部经营多年的老臣,突然被翻出陈年旧案,虽未伤及性命,却被勒令致仕,其家族势力遭到清洗。宜妃本人,则在一次“意外”跌倒后(宫中私下传言,那日她宫中的地砖格外湿滑),伤了腿脚,从此更是深居简出,连三皇子也甚少带出宫门。昔日可能对后位和储位构成威胁的一方势力,就此悄然偃旗息鼓。

      这些雷霆手段,或迅猛,或绵密,一次次地震慑着朝野。人们终于明白,那位躺在养心殿里奄奄一息的皇帝,并非彻底失去了对帝国的掌控。他像一头蛰伏的雄狮,虽已老病,余威犹在,獠牙依旧锋利。他是在用自己最后的时间和精力,为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一寸寸地扫清前路的障碍,夯实地基。

      而在这惊心动魄的权力洗牌中,永和宫(如今该称坤宁宫了)仿佛成了一个相对平静的港湾。洛皇后谨记着皇帝的警示与容妃的提点,并不因位至中宫而张扬,反而愈发谦和低调,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抚养皇子和打理宫务上,对前朝之事,绝不轻易置喙。容妃依旧是她的左膀右臂,冷静地帮她分析局势,规避风险。我、姜贵人(已晋为姜嫔)、慧嫔(正式册封为慧妃)以及楚太医,则构成了守护小皇子最核心、最坚固的屏障。

      小皇子承稷就在这种外松内紧的氛围中,一天天长大。他继承了其母的清秀眉眼,却似乎也带着一丝其外祖父武将世家的英气,虎头虎脑,精力旺盛。他咿呀学语时,第一个清晰喊出的,是“母后”;蹒跚学步时,跌倒了会自己爬起来,很少哭闹,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皇帝偶尔精神稍好时,会让人将承稷抱到养心殿外间,隔着珠帘看上一眼。他从不亲手抱他,也极少与他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目光复杂难辨。有几次,承稷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扭着小身子想往帘内钻,嘴里含糊地喊着“父……皇……”,却被乳母和内侍慌忙拦住。帘内,只会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再无他言。

      时光荏苒,转眼承稷已到了开蒙识字的年纪。他天资聪颖,对太傅所授的典籍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却也活泼好动,喜欢缠着慧妃听她讲宫外的趣闻,或是溜到姜嫔的小厨房,眼巴巴地等着新出炉的点心。洛皇后对他管教甚严,该学的规矩一样不少,但也从不压抑他的天性。容妃则开始有意无意地,将一些浅显的为人处世、权衡利弊的道理,融入故事中讲给他听。

      我们都明白,皇帝苦苦支撑的这些年,不仅是在清除外患,也是在等待,等待承稷长大,哪怕只是长大一点点,能够稍微理解“责任”二字的含义。

      这一年冬天,皇帝的身体终于到了强弩之末。他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连参汤都难以喂下。朝野上下,人心浮动,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笼罩着整个京城。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皇帝突然回光返照般清醒了过来,精神甚至比前几年任何一次都要好。他召来了内阁首辅、几位心腹重臣,以及……洛皇后和五岁的承稷。

      坤宁宫正殿,烛火通明。皇帝半靠在龙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脸色是一种异样的潮红。洛皇后牵着穿戴整齐、小脸严肃的承稷,立于御阶之下。重臣们分列两旁,屏息凝神。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承稷身上。他招了招手,声音虽弱,却异常清晰:“承稷,到朕身边来。”

      承稷抬头看了看母后,洛皇后轻轻松开了手,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小家伙迈着稳稳的步子,一步步走上御阶,在龙椅前站定,仰头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父皇。

      皇帝伸出枯瘦的手,这一次,他没有回避,而是轻轻放在了承稷的头顶。那冰凉的触感让承稷瑟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众卿……都看到了。”皇帝的目光转向几位重臣,“朕之嫡子承稷,年虽幼冲,然天性聪颖,气度初成。皇后洛氏,贤良淑德,堪为国母。朕……决意,立皇子承稷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句话从皇帝口中亲自说出时,殿内依旧一片肃然。几位重臣立刻跪伏在地:“臣等谨遵圣意,恭贺太子殿下!”

      皇帝点了点头,又看向洛皇后,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托付:“皇后,太子年幼,社稷重任,朕……便托付于你了。望你……与诸位卿家,同心协力,辅佐幼主,匡扶我大周江山。”

      洛皇后眼中含泪,屈膝跪倒,声音哽咽却坚定:“臣妾……定不负皇上所托,必竭尽全力,护佑太子,安定社稷!”

      “好……好……”皇帝仿佛完成了最后一件、也是最重的一件心事,那强撑起来的精神迅速萎靡下去,潮红的脸色褪去,变得灰败。他最后看了一眼承稷,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陈忠连忙上前,与太医一起将皇帝扶回内殿。

      殿内,只留下跪伏的众臣,肃立的洛皇后,以及那个刚刚被册立为太子、似乎还有些茫然不解的五岁孩童。

      殿外,风雪更急,敲打着朱红宫墙,仿佛在为一个时代的终结而呜咽,也为另一个充满未知的时代,奏响了序曲。

      太子之名已定,国本已固。然而,谁都清楚,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幼主临朝,母后垂帘,权臣环伺,边境未靖……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但无论如何,皇帝用他生命最后的火焰,为这个帝国,勉强点亮了一盏前行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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