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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星空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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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关于“重量”的对话,在客厅里悬了三天。
三天里,一切如常,又处处不同。早晨的咖啡杯会并排放在岛台上,深夜归家时客厅的灯为彼此留着,冰箱上的便利贴不再只是事务性留言,多了些试探性的温度:
「早上看到桂花开了,折了一小枝放在你书房。」
「谢谢。你工具箱里那套新刻刀很好用,在哪买的?」
「工作室对面那家老店。周末可以带你去。」
对话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隐隐朝着某个既定的方向滑去。
周五下午,温苒提前结束了本周最后一个会议。她靠在办公椅上,看向窗外秋日澄澈的天空,忽然想起科技馆官网上看到的宣传——新上映的IMAX球幕电影《宇宙深处》,海报上星云绚烂,号称能带来沉浸式太空体验。
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
她拿起手机,点开宁远栩的对话框——这是他们第一次用即时通讯软件交流私人事务。之前的沟通要么当面,要么通过冰箱上的便利贴,要么是紧急情况下的电话。
「晚上有空吗?科技馆有新的星空电影。」
发送。然后等待。
等待的时间比想象中长。温苒看着屏幕上“已送达”的字样,指尖无意识地轻敲桌面。五分钟过去,没有“正在输入”,没有回复。
就在她准备放下手机时,震动传来。
「几点?」
简单的两个字。温苒的唇角不自觉上扬。
「七点半场次。我订票?」
「好。」
「那六点半在家碰面?」
「可以。」
对话简洁得像工作邮件,但温苒能感觉到屏幕那端的人,此刻大概也和她一样,对着手机,斟酌着每个字的温度和分寸。
她订了两张票,截图发给他。他回了一个「收到」的表情——系统自带的,毫无特色,却让她笑了出来。
原来这个男人连表情包都不会用。
六点二十五分,温苒换好衣服走出卧室时,宁远栩已经在玄关等候。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毛衣,外面搭了件黑色夹克,下身是修身的深色长裤,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些,却依旧挺拔。
温苒今天选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连衣裙,外搭燕麦色长款开衫,脚下是一双低跟短靴。她没有刻意打扮,但出门前在镜子前多停留了几分钟——这个认知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我好了。”她说,走到他身边。
宁远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开,点了点头:“走吧。”
车上,宁远栩放了一张纯音乐专辑,钢琴和弦乐交织,舒缓而宁静。温苒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流动的城市夜景,忽然开口:
“你以前看过IMAX吗?”
“看的少。”他回答得很干脆。
温苒侧过头看他:“期待吗?”
宁远栩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沉默了几秒才回答:“和你一起看的话,期待。”
他说得很自然,没有刻意撩拨的意思,就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正是这种坦诚,让温苒的心跳漏了一拍。
科技馆停车场已经停了不少车。周末的夜晚,很多人选择来这里度过家庭时光或约会。他们随着人流走进影院,找到座位——温苒特意选了靠后排中间的位置,视野最佳。
灯光暗下,巨大的球形幕布缓缓亮起。当第一颗恒星在头顶炸开时,周围传来压抑的惊叹声。
确实是震撼的。
星空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星云如绚丽的油画在头顶旋转,黑洞的模拟画面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解说员的声音浑厚而充满磁性,讲述着亿万光年外的故事。
温苒仰着头,沉浸在这份科技营造的浪漫中。她偶尔侧过头,想看看宁远栩的反应。
黑暗中,他的侧脸轮廓被屏幕变幻的光芒勾勒得明明灭灭。他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幕布,脸上却没有什么惊叹的表情,平静得甚至有些……过于淡然。
就像在看一件制作精良的工业品,欣赏,但不沉醉。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人们陆续起身,议论着刚才的视觉盛宴。
“怎么样?”走出影院时,温苒问。
“特效很好。”宁远栩的评价很客观,甚至有些吝啬。他抬头望了望被城市光污染笼罩的夜空——一片模糊的暗红色,几乎看不到星星。
然后他看向她:“还想看星空吗?”
温苒愣了一下:“这里的电影不是刚看完吗?”
“我说的是,”宁远栩顿了顿,“真正的星空。”
真正的星空?
在这个光污染严重的不夜城,想看清晰的星空近乎奢望。
“去哪里看?”温苒问。
“跟我来。”他没有多解释。
车子重新驶入夜色,这次的方向是背离市中心的。高楼大厦逐渐被起伏的山峦轮廓取代,灯火越来越稀疏。温苒看着窗外沉入黑暗的田野和树林,心里有些没底,但更多的是一种冒险的新奇感。
她信任他。
约莫开了一个小时,宁远栩将车停在一处僻静的山坡下。四周万籁俱寂,只有秋虫最后的鸣叫,和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要稍微走一段路,到山坡上面视野更好。”宁远栩从后备箱拿出一个强光手电,又递给她一件自己的薄外套,“山上风大,穿上。”
温苒接过外套——是一件深灰色的抓绒衣,还带着他的体温和熟悉的雪松气息。她披在身上,衣服对她来说有些大,袖口要卷好几道。
他走在前面,手电光劈开黑暗,偶尔回头照看一下她的脚下。小路很窄,杂草丛生,温苒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手电光晃过时,能看到他伸过来准备扶她的手,悬在半空,等她站稳后又默默收回。
爬到坡顶,视野豁然开朗。
然后,温苒彻底怔住了。
没有IMAX球幕的包裹,没有震撼的音效,没有精心编排的解说。
只有一片最原始、最浩瀚、最寂静的夜空,像一块巨大无比的黑丝绒,毫无保留地铺陈在头顶。上面缀满了碎钻般的星辰,密密麻麻,汇成一条模糊而壮丽的银河光带,横贯天际。
山风呼啸着掠过耳畔,带着草木的清新和秋夜的凉意。
这种美,是沉默的,是带有压迫感的,是直接撞击灵魂的。
温苒仰着头,久久无法言语。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宇宙”这个词的分量,也第一次明白,为什么科技馆的电影虽然震撼,却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
因为真正的星空,不是用来“观看”的,是用来“感受”的。
宁远栩关掉了手电。彻底的黑暗降临,唯有星光洒落,勉强勾勒出彼此模糊的轮廓。
“冷吗?”他的声音在风声中显得低沉而清晰。
温苒摇头,裹紧了他的外套:“不冷。”她的声音有些颤,但不是因为冷。
宁远栩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站着,仰头望着同一片星空。良久,他抬起手,指向北方天空一个显眼的勺状星组:
“看那里,北斗七星。”
他的手指在夜空中移动,划出无形的连线。
“勺口延伸出去五倍距离,那颗很亮的,是北极星。”
“那边,像蝎子形状的,是天蝎座。中间那颗红色亮星,是心宿二。”
“银河边上,那三颗连成一条线的,是猎户座的腰带。”
他指出的每一个星座,语气都平静得像在介绍自家后院里的植物,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熟稔。
温苒顺着他的指引,努力在漫天繁星中辨认着那些神秘的图案。那些在书本和电影里听过无数次的名字,此刻由他用这种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忽然变得无比真实而动人。
“你小时候,”她轻声问,“经常看星星吗?”
“嗯。”宁远栩放下手臂,“夏天晚上,铺子打烊后,我爸就搬把竹椅坐在院子里,指着天,一个一个教我认。”
他的话语很简单,却在温苒脑海里勾勒出一幅温暖的画面:古老的院落,夏夜的凉风,铁砧旁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一个沉默的父亲,一个认真的男孩,仰头望着同一片璀璨的星空。
这和他父母在视频里那种热闹的关怀一脉相承,都是沉默的、融入骨血的爱与教导。
“他说,”宁远栩继续道,声音在风里有些飘忽,“咱们老祖宗打铁看火候,也看天时。星星的位置,和节气、农时都有关系。看熟了,就跟看自家墙上的挂历一样。”
温苒转过头,在微弱的星光下看他。他正望着银河的方向,眼神深邃,仿佛能容纳下整片星海。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此刻的他,不像一个匠人,更像一个古老的、能与天地对话的守护者。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混合着星空的浩渺带来的震撼,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她忽然明白,他带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和IMAX电影一较高下。
他是在分享。
分享他世界的一部分,分享他生命里最安静、最厚重的记忆。
“谢谢。”她轻声说,“带我来这里。”
宁远栩转过头看她。星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倒映着整条银河。
“该说谢谢的是我。”他说,“谢谢你愿意来。”
两人对视着,在星空下,在风里。
然后温苒做了个她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宁远栩的手指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他翻转手掌,与她十指相扣。他的手很暖,掌心有薄茧,此刻紧紧握着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有些疼,但他立刻放松了些。
“温苒。”他叫她,声音低哑。
“……嗯?”
“我可以吻你吗?”
问得很直接,很郑重。不是试探,不是冲动,而是一个正式的请求。
温苒的心跳在那一刻如擂鼓。她看着他,看着他在星光下深邃的眼睛,看着他紧抿的唇,看着他眼中翻涌的、竭力克制的深情。
她没有回答。
而是踮起脚尖,主动吻了上去。
这个吻和之前都不同。不再是落在额头的安抚,不再是落在唇角的试探,而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唇齿相贴的深吻。
宁远栩的身体瞬间绷紧。他握着她的手猛地收紧,另一只手环上她的腰,将她牢牢搂进怀里。起初他有些僵硬,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主动惊到,但很快,他反客为主。
他的吻从最初的被动承受,迅速转为激烈的索取。他的唇温热而有力,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渴望和确认。舌尖试探地轻触她的唇缝,在她松开牙关的瞬间长驱直入。
这个吻很深,很烫,带着星空的浩瀚和山风的凛冽。温苒能感觉到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能感觉到他手臂收紧的力道,能感觉到他浑身紧绷的肌肉,和那种几乎要冲破所有理智的渴望。
但她不怕。
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心——像是漂泊已久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吻从激烈渐渐变得绵长。宁远栩的力道慢慢放松,但怀抱依然紧实。他的唇从她的唇瓣移到唇角,再到脸颊,最后停在她耳侧,呼吸灼热。
“温苒……”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这次是你主动的。”
温苒靠在他肩上,感受着他怀里的温度和心跳,轻笑道:“所以呢?”
“所以,”他稍稍退开,在星光下看着她,眼神深得像要把她吸进去,“你要负责。”
他说得很认真,不像玩笑。
温苒笑了,手指轻轻戳了戳他胸口:“怎么负责?”
宁远栩抓住她作乱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你说呢?”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温苒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那就……好好负责。”
这句话成了最后的催化剂。
宁远栩再次吻下来,这次比刚才更急,更深,更彻底。他的手从她的腰际上移,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吻却激烈得像要把她吞没。
温苒回应着他,手指插进他后脑的短发里,将他拉得更近。两人在星空下拥吻,山风吹拂,星辰见证,像一场古老而原始的仪式。
不知过了多久,宁远栩终于稍稍退开。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呼吸粗重,眼神在星光下亮得惊人。
“温苒,”他叫她的名字,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我可能……控制不住。”
他的声音里有着挣扎,有着警告,也有着赤裸裸的欲望。
温苒看着他的眼睛,在那片深潭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他竭力克制的痛苦。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脸,指尖停留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
“那就别控制。”她轻声说,声音在风里有些飘忽,却清晰得像誓言。
宁远栩的呼吸明显一滞。他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重重地将额头抵在她肩上,深吸一口气。
“不行。”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在对自己说,“还不行。”
温苒怔住了。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能感觉到他在极力克制。
“为什么?”她轻声问。
宁远栩抬起头,眼神恢复了部分清明。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因为我想给你最好的。不是在这里,不是在星空下的一时冲动。”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山坡,荒草,呼啸的风。
“第一次,”他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的唇角,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应该在更郑重的地方,在你完全准备好的时候。”
温苒的心,因为这句话,软得一塌糊涂。
她靠进他怀里,听着他依然剧烈的心跳,轻声说:“宁远栩,你这个人……真的很过分。”
“嗯?”
“总是让我……越来越喜欢你。”
宁远栩的手臂收紧,将她更深地拥进怀里。他的吻落在她发顶,声音温柔而坚定:
“那正好。因为我也是。”
两人就这样在星空下相拥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份刚刚确认的、滚烫的心意。
许久,宁远栩才稍稍松开她,但依然牵着她的手。
“该回去了。”他说,“再待下去,我怕我真的控制不住。”
温苒笑了,由他牵着,往山下走。这次他走得很慢,手电光照亮她脚下的每一步。
回到车上,暖风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回程路上,两人都没说话,但气氛不再尴尬,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甜蜜和暧昧。
等红灯时,宁远栩的手从方向盘上放下来,很自然地覆在温苒手上。
温苒翻转手掌,与他十指相扣。
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到家时已近午夜。温苒在玄关换鞋时,宁远栩站在她身后,等她换好,忽然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
他的下巴抵在她肩上,手臂松松地环着她的腰,呼吸喷在她耳侧。
“今晚,”他低声说,“我很开心。”
温苒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我也是。”
“那下次,”他的唇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垂,“我带你去看我工作室?”
“好。”
简单的对话,却像某种承诺,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和未来。
宁远栩松开她,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轻吻:“晚安,苒苒。”
他叫她苒苒。不是温苒,是苒苒。
温苒的心,因为这个亲昵的称呼,软成了一滩水。
“晚安。”她说,看着他走进卧室,关上门。
她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依旧灯火通明的城市。但此刻,那些光不再冰冷,因为她知道,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有一个男人,像星空一样深邃,像铁器一样坚实,正在一点点地,成为她生命里最重要的重量。
她回到卧室,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唇上还残留着他吻的触感,掌心还留着他牵手的温度。
而窗外的城市,正在深秋的夜色里,静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