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温拿拿

15、欧姆蛋与唇角的奶渍

　　晨光穿透秋日薄雾，在阳台上那盏被深色帆布小心翼翼覆盖的物件轮廓上投下朦胧的光晕。公寓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静谧，仿佛连空气都知晓那个未完成的秘密，变得格外轻柔。
　　温苒是在一阵温暖的食物香气中醒来的。
　　不是往常单调的烤面包和牛奶味，而是一种更复杂、更诱人的复合香气——烘烤黄油的焦香、煎培根的咸鲜、还有一丝清甜的蛋奶味。香气丝丝缕缕，从门缝里钻进来，撩拨着她的嗅觉。
　　她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熟悉的光影，恍惚了一瞬。昨晚她熬到凌晨处理海外项目的时差会议，睡下时已近三点。按照惯例，这个时间宁远栩应该早已出门，冰箱上会留下他简洁的便利贴，而她会匆忙解决一杯咖啡，然后投入一天的战斗。
　　但今天不同。这香气太过真实，太过……近在咫尺。
　　温苒披上睡袍，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轻轻推开卧室门。香气更浓郁了，源头直指厨房。
　　然后，她看到了他。
　　宁远栩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棉质长袖T恤，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晨光透过窗户，在他专注的侧影上勾勒出一层浅金色的光边。他手里拿着一个打蛋器，正在一个玻璃碗里匀速搅拌，碗里是金黄色的蛋液。旁边的平底锅里，培根正滋滋作响，边缘卷曲成诱人的焦褐色。烤箱亮着灯，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面正在膨胀的、金黄的酥皮。
　　他做早餐的样子，和他打磨金属、指点星空时一样，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沉稳的专注。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不疾不徐。
　　温苒靠在门框上，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心底某个角落，像被这温暖的晨光和这专注的背影，悄然熨帖得平整而柔软。她发现，自己开始贪恋这种有人为你洗手作羹汤的寻常早晨。
　　宁远栩似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搅拌的动作微微一顿，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在触及她带着睡意、慵懒地靠在门框上的模样时，几不可见地柔和了几分。
　　“吵醒你了？”他问，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
　　温苒摇了摇头，走过去，在岛台边的高脚凳上坐下。目光落在料理台上那些准备好的食材上——切好的水果、温好的牛奶、还有那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蛋液。“今天……好像很丰盛？”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嗯。”他应了一声，转过身，将搅拌好的蛋液倒入另一个预热好的、抹了黄油的平底锅里。蛋液遇热迅速凝固成嫩滑的形态。他动作娴熟地用锅铲将蛋饼边缘轻轻掀起，手腕一抖，金黄的蛋饼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稳稳地翻了个面。
　　是欧姆蛋。温苒认得，这是她在某次早餐时，看着美食视频随口提过一句“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东西。
　　当时他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搭话。她以为他根本没在意。
　　原来，他又“顺手”记下了。
　　心脏像是被温水浸泡着，暖洋洋的，又带着点微酸的胀意。
　　“试试这个。”宁远栩将煎好的欧姆蛋盛入白瓷盘中，嫩滑的蛋皮包裹着炒香的蘑菇、培根和芝士，香气扑鼻。他又从烤箱里取出那金黄的酥皮——是烤得恰到好处的可颂，外层酥脆，内里蓬松。最后，倒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一起推到她面前。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摆满岛台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热气。
　　温苒拿起叉子，小心地切下一块欧姆蛋送入口中。蛋皮嫩滑，内馅丰腴，蘑菇的鲜、培根的咸、芝士的醇，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口感层次丰富得让她眯起了眼睛。
　　“好吃。”她由衷地赞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宁远栩正在清理灶台，闻言动作未停，只是几不可见地“嗯”了一声，但温苒捕捉到了他唇角那一闪而过的、极浅的弧度。
　　阳光正好，洒满整个厨房，将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都照得清晰可见。他们一个坐在岛台边享用早餐，一个在厨房里安静地忙碌，没有说话，却有一种无声的、温暖的默契在缓缓流淌。
　　温苒小口吃着可颂，酥皮在齿间碎裂的声音格外清晰。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结实的小臂肌肉因为擦拭台面的动作而微微绷紧，看着他低头冲洗杯子时，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小的阴影。
　　一种强烈的、想要靠近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她放下叉子，端起牛奶杯，走到他身边，假装要看窗外的风景。距离瞬间拉近，她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清香，混合着淡淡的、属于早餐的烟火气。
　　“今天不去工作室吗？”她找了个话题，声音因为莫名的紧张而略微放轻。
　　“下午去。”他关掉水龙头，用干净的布擦干手，转过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为喝牛奶而沾上一点点奶渍的唇角，眼神深了些。
　　温苒察觉到他的视线，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唇角。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却让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暧昧起来。
　　宁远栩的喉结几不可见地滚动了一下。
　　他的视线从她的唇角，缓缓上移，对上她有些慌乱、又带着某种期待的眼眸。厨房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晰的呼吸声。
　　他抬起手，动作有些缓慢，带着一丝迟疑。最终，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唇角，拭去了那一点微小的奶渍。
　　指尖的触感一瞬即逝，却像带着电流，让温苒从唇角到脊椎，都窜起一阵细密的酥麻。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心跳如擂鼓。
　　他收回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仿佛在回味那短暂的触感。他的目光依旧锁着她，深邃的眼底像是有什么情绪在翻涌，却又被他极力克制着。
　　“沾到了。”他解释，声音比刚才更低沉沙哑了几分。
　　“……谢谢。”温苒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听不见。她垂下眼睫，不敢再与他对视，怕泄露了自己同样汹涌的心潮。
　　阳光透过窗户，将两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空气里弥漫着早餐的香气、牛奶的甜腻，以及一种无声滋长的、躁动而甜蜜的暧昧。
　　这顿“顺手”做的早餐，吃到最后，滋味早已超越了食物本身。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书房。温苒需要找一份之前打印的、关于某个项目的资料。她记得上次看完后，顺手放在了书架底层一个不太常用的文件格里。
　　她蹲下身，在整齐排列的文件夹中翻找着。资料没找到，却无意间碰倒了角落里一个用深色帆布覆盖着的、体积不小的物件。
　　帆布滑落一角，露出了里面东西的轮廓。
　　温苒的动作顿住了。
　　那是一个灯。一个结构极其复杂、尚未完全组装成型的灯。
　　底座是打磨光滑的深色硬木，上面固定着纤细而坚韧的金属框架，框架之间镶嵌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玻璃片。有些玻璃片被刻意打磨成了不规则的多面体，有些则保持着流畅的弧线。金属框架被拗成流畅而充满张力的线条，像是星云的轨迹，又像是树枝的自然生长。一些细如发丝的银色导线在框架间若隐若现，连接着几个微小而精致的LED灯珠。
　　即使还未通电，即使还处于未完成的状态，这件作品已经散发出一种令人屏息的美感。
　　温苒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认得这个设计。或者说，她认得这个设计的灵感来源。
　　那蜿蜒的金属线条，像极了那晚他指向的银河轮廓；那些不规则的多面玻璃，分明是模仿星辰在不同切面下折射的光芒；整个灯体营造出的那种深邃而神秘的空间感，几乎就是那片山坡星空的微缩再现！
　　这是他一直在阳台忙碌打造的……那盏星空灯！
　　他口中那个“觉得不够好”而迟迟未送出的礼物。
　　原来，他不仅仅是在复刻，他是在用他所擅长的金属、木材和玻璃，用他理解的结构与光影，为她重新创造了一片独属于他们的、触手可及的星空。
　　温苒蹲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滑落的帆布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胀胀的，酸酸的，又带着一股汹涌的暖意，直冲眼眶。
　　他记得。他记得她对着IMAX星空发出惊叹，也记得她在那片真实星空下的失语与震撼。他没有用言语回应，却用了最笨拙、最耗费心力、也最属于他的“宁远栩”的方式，在默默地、一点一点地，为她锻造这片永恒的星光。
　　“觉得不够好”……
　　所以，他是在用最高标准苛求自己，想要将最完美的、最能代表他心意的作品，呈现在她面前吗？
　　温苒小心翼翼地，将帆布重新盖好，将那个未完成的梦境仔细遮掩起来，仿佛怕惊扰了里面沉睡的星光。她站起身，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极深、极柔软的笑容。
　　她没有找到那份资料，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她退出书房，轻轻带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却感觉整个人都被一种巨大的、温暖的幸福感包裹着。
　　这个男人啊……
　　他总是这样。在她以为已经触摸到他沉默的边界时，他又会用更深沉的方式，向她展露他内心那片更广阔、更温柔的宇宙。
　　温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依旧忙碌，依旧和宁远栩保持着看似平淡的日常互动。但她开始更加留意阳台的动静。她发现他打磨那些玻璃片时，会就着灯光反复调整角度，确保每一面都能折射出最璀璨的光芒；她发现他焊接那些纤细的金属框架时，屏息凝神，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她发现他调试线路时，会反复开关，观察光影投射在墙上的效果，不满意又继续调整。
　　他的背影在阳台的灯光下，显得那么专注，那么执着，像是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
　　周五晚上，宁远栩回来得比平时晚。温苒在客厅处理邮件，听到开门声时抬头，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纸袋。
　　“给你的。”他将纸袋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温苒放下电脑，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她打开盒子——是一对耳钉。极简的线条，银质的材质，造型是抽象的羽毛，和她那件未完成的星空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路过看到，觉得很适合你。”宁远栩说得轻描淡写，但温苒注意到他耳根微红。
　　她拿起耳钉，在灯光下仔细端详。银质的光泽温润而含蓄，羽毛的造型轻盈而灵动。
　　“谢谢。”她抬起头，看着他，“我很喜欢。”
　　宁远栩点点头，转身准备去厨房，温苒却叫住了他。
　　“等等。”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温苒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这是回礼。”她说，眼睛亮晶晶的。
　　宁远栩明显怔住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被她吻过的地方，眼神深得像要把她吸进去。
　　然后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来得突然，却温柔得不像话。他的唇温热而柔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珍视。温苒闭上眼睛，双手轻轻环上他的腰，回应着他的吻。
　　吻渐渐加深。宁远栩的手臂环上她的腰，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他的吻从温柔变得热烈，舌尖试探地轻触她的唇缝，在她松开牙关的瞬间长驱直入。
　　温苒能感觉到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能感觉到他手臂收紧的力道，能感觉到他浑身紧绷的肌肉。但她不怕，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心。
　　吻持续了很久，直到两人都需要呼吸。宁远栩稍稍退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粗重。
　　“温苒……”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
　　“……嗯？”
　　“我在做一件东西。”他说，顿了顿，“快做好了。”
　　温苒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嗯。”她轻声应道。
　　“做好之后，”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我想正式送给你。”
　　“好。”温苒看着他，眼神温柔而坚定，“我等着。”
　　宁远栩再次吻下来，这次的吻更加缠绵，更加深情。两人在客厅里拥吻，窗外是城市的夜景，窗内是温暖的灯光和彼此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宁远栩才稍稍松开她，但依然将她圈在怀里。
　　“饿了吗？”他问。
　　“有点。”
　　“想吃什么？”
　　“你做的都可以。”
　　宁远栩笑了——一个很浅、却真实的笑意。他低头在她唇上又轻吻一下：“那我去做。”
　　温苒看着他走向厨房的背影，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嘴唇——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她走到阳台，看着那盏被帆布覆盖的星空灯。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帆布上投下朦胧的光影。
　　她知道，当这盏灯点亮的那一刻，也许就是他们之间所有模糊界限彻底消融，所有无声情感找到归处的时刻。
　　她等待着。
　　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和一丝属于小女生的、雀跃的悸动。
　　而厨房里，宁远栩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晚餐。他的动作利落而专注，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客厅的方向——那里，温苒正靠在阳台门边，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
　　他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这个夜晚，和之前的许多夜晚一样，却又完全不同。
　　因为有些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有些情感，正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沉淀得愈发深厚。
　　就像那盏未点亮的星空灯，正在一点点成型，等待着在最合适的时刻，绽放出最璀璨的光芒。
　　温苒知道，她也一样。
　　她的心，正在被这个沉默而深情的男人，一点一点地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