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温拿拿

7、有预谋的正式会面

　　第七章有预谋的正式会面

　　温苒决定邀请闺蜜来家里，是在一个周四的深夜。

　　她刚结束一场跨部门的拉锯战，带着一身疲惫和莫名的空虚感回到家。推开门时，客厅只留了一盏壁灯，暖黄的光晕在角落里静静铺开。阳台的玻璃门敞着一条缝，夜风送来金属冷却后特有的清冽气息。

　　宁远栩还坐在工作台前。台灯的光圈将他笼罩，他正用一把极细的镊子调整着什么，动作慢得近乎静止，专注得像在完成一场无声的仪式。

　　温苒没有打扰，就站在客厅与阳台的交界处看了他五分钟。

　　这五分钟里，她清晰地感觉到内心某种东西在松动、重组。那些被他笨拙却精准地投喂进她生活的温暖——深夜的粥，沉默的陪伴，还有此刻这盏为她亮着的灯——像水滴石穿，在她自以为坚固的防御工事上凿出了细小的孔隙。

　　她需要一个坐标，一个参照系，来确认这些变化不是她的错觉。

　　于是周五早晨，在宁远栩照例留下“早安”便签出门后，温苒在冰箱门上贴了新的留言：

　　「周六中午有空吗？我几个朋友想来家里坐坐，一起吃个饭。」

　　措辞平静，但每个字都经过斟酌。“想”来家里，而不是“要”来——保留了她的主动权。“一起吃个饭”，不是“见见你”——将他的位置摆得恰如其分。

　　一整天，她处理工作时偶尔会走神，想象可能出现的场景。下午三点，手机震动，是宁远栩的回复：

　　「好。需要我准备什么？」

　　没有多余的疑问，没有表现出紧张或抗拒，只有一句简单直接的配合。

　　温苒的嘴角无意识上扬。她回复：

　　「做你自己就好。她们人都很好。」

　　发送后，她盯着屏幕，直到那行“对方正在输入…”出现又消失，最终没有新的消息过来。她几乎能想象出他盯着手机、认真思考然后决定不多问的样子。

　　这种默契让她心里泛起一丝陌生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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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上午十一点，门铃响起。

　　温苒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身上丝质衬衫的领口——今天她选了件浅杏色的，线条柔和，不像职业装那么有攻击性。打开门，苏瑜、唐蕊、赵萌三人站在门外，手里拎着包装精美的伴手礼，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努力克制的探究表情。

　　“温总，终于舍得让我们登门了。”苏瑜第一个进来，目光迅速扫过玄关——那双放在角落的深棕色工装靴让她眉梢微挑。

　　唐蕊递上礼物，笑容温婉：“恭喜呀。”话说得巧妙，又留有余地。

　　赵萌最活泼，已经探头往客厅看：“姐夫呢？在哪儿呢？”

　　“在厨房准备。”温苒侧身让她们进来，声音比平时柔和

　　三人换上客用拖鞋，目光像精密的扫描仪，不放过任何细节。客厅整洁依旧，但多了些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书架第二层新增的金属工艺图册，茶几上一个造型极简的铁镇纸，阳台那个井然有序的工作台……

　　“可以啊，”苏瑜在沙发落座，压低声音，“这渗透得不动声色。”

　　温苒正要开口，厨房的门开了。

　　宁远栩走了出来。

　　他换了件烟灰色的亚麻衬衫，袖子整齐地挽到小臂中间，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深色长裤熨烫得笔挺，头发仔细打理过，整个人清爽利落，却又不显刻意。最难得的是那份气度——沉稳得像山间深潭，明明只是从厨房走到客厅这几步路，却自带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你们好。”他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我是宁远栩。”

　　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苏瑜的眼底掠过一丝意外——这个“小镇铁匠”，和她们预设的形象偏差不小。

　　“宁先生，你好，”唐蕊率先开口，笑容得体，“打扰了。”

　　“不会。”宁远栩侧身示意，“先坐吧，茶马上好。”

　　他转身回厨房，背影挺拔。赵萌用手肘碰碰温苒，用气声说：“温总，深藏不露啊……”

　　温苒瞪她一眼，嘴角却压不住笑意。

　　客厅进入“初审”环节。
　　“怎么认识的？”苏瑜单刀直入。

　　“相亲。”温苒答得坦然。

　　“认识多久？”

　　“三天。”

　　“就结了？”唐蕊的眉头蹙起，“你是不是太草率了？”

　　温苒端起水杯，指尖在玻璃壁上轻轻摩挲。她想起领证那天他补充协议条款时认真的侧脸，想起他说“合作讲信用，相处凭良心”时的眼神。

　　“有时候判断一个人，和时间长短关系不大。”她轻声说。

　　苏瑜和唐蕊对视一眼，没再追问。

　　这时宁远栩端着托盘出来。托盘上是四只白瓷杯，里面是色泽清透、飘着桂花和杏脯的茶汤。旁边还有一小碟刚烤好的杏仁酥，每一块都金黄均匀，散发着温暖的坚果香。

　　“秋天干燥，喝点润的。”他将茶杯轻放在每人面前，动作自然流畅，“杏仁酥是昨晚烤的，不甜，配茶刚好。”

　　赵萌先尝了一口茶，眼睛亮了：“好喝！这是什么配方？”

　　“自己配的。”宁远栩在她斜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桂花、杏脯、少量陈皮和红茶。”

　　苏瑜端起茶杯，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眼底的审视淡了些。茶水温润甘醇，甜度克制，显然是用了心的。

　　“宁先生很懂生活。”她说，语气比刚才柔和。

　　“习惯了。”宁远栩说，“家里老人教的养生方子。”

　　“听说你是做金属工艺的？”唐蕊切入正题，“主要做什么方向？”

　　宁远栩看向温苒，见她轻轻点头，才开口：“传统锻造技法结合现代设计。最近在做些实用器皿的尝试。”

　　“能看看你的作品吗？”赵萌的好奇已经写在脸上。

　　宁远栩起身：“在阳台，不介意的话可以看看。”

　　三个女人跟着他走向阳台。温苒落在最后，看着宁远栩耐心地介绍工作台上的工具、半成品，回答她们一个又一个或专业或外行的问题。他语气平和，不炫耀也不自卑，只是客观地陈述。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他拿起一件正在制作的黄铜茶叶罐，讲解传统榫卯如何与现代金属工艺结合。专注而沉稳，整个人像一件经过千锤百炼的器皿，静默中自有光华。

　　苏瑜拿起一枚雕刻着细密竹纹的铁艺书签，对着光仔细看：“这是纯手工雕刻的？”

　　“嗯。”

　　“接定制吗？”唐蕊指着那个融合了江南窗花纹样的铁艺灯罩，“这个太美了。”

　　“可以。”宁远栩说，“但工期会比较长。”

　　赵萌已经举着手机在拍了：“我要发朋友圈！这手艺绝了！”

　　温苒靠在阳台门框上，看着这一幕，心里某个角落软得不像话。她看见闺蜜们眼中的审视逐渐被欣赏取代，看见宁远栩在不卑不亢中完整地呈现了他的世界。

　　午餐是宁远栩主厨的。四菜一汤，都是家常菜式，但每一道都精致得不像家常菜——清蒸鲈鱼火候精准到鱼肉刚好离骨；红烧肉色泽莹润，肥瘦相间的层次分明；连最普通的清炒豆苗，都翠绿爽脆，摆盘讲究。

　　“这水平可以开私房菜馆了。”唐蕊感叹。

　　“宁先生专门学过？”苏瑜问。

　　“没有。”宁远栩给温苒盛了一小碗山药排骨汤，“做多了，就会了。”

　　温苒接过汤碗，指尖碰到他的，有细微的电流感。她低头喝汤，热气氤氲中，嘴角止不住上扬。

　　席间的气氛松弛下来。赵萌开始讲她们大学时的糗事，宁远栩安静地听，偶尔在温苒被调侃时，会看她一眼，眼里有很淡的笑意。

　　那笑意很浅，却让温苒心跳漏了一拍。

　　饭后，宁远栩去厨房准备水果，三个女人把温苒拉到客厅角落。

　　“老实交代，”苏瑜压低声音，“到什么程度了？”

　　温苒失笑：“什么什么程度？”

　　“别装傻。”唐蕊说，“你看他的眼神，跟以前看任何人都不同。”

　　“怎么不同？”

　　“温柔，还有……”赵萌想了想，“一种很稳的笃定。温总，你栽了。”

　　温苒看向厨房方向。透过磨砂玻璃门，能看见宁远栩挺拔的身影轮廓。她轻声说：“可能吧。”

　　三个女人齐齐沉默了几秒。然后苏瑜拍拍她的肩：“他很好。”

　　“是真好。”唐蕊补充，“话不多，但做事扎实。看他的作品就知道，这是个沉得下心的人。”

　　“何止是沉得下心，”赵萌说，“简直是宝藏。温总，你这次眼光很毒。”

　　温苒笑了，这次笑容里没有一丝勉强。

　　送走闺蜜时，已是下午三点。

　　苏瑜在门口拥抱她，轻声说：“这次我真心为你高兴。”

　　唐蕊说：“好好相处。”

　　赵萌最后离开，朝她眨眨眼：“下次来，还要吃杏仁酥！”

　　关上门，公寓瞬间安静下来。

　　温苒靠在门板上，听着厨房传来隐约的水声和瓷器轻碰的脆响。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客厅，在地板上投出慵懒的光斑。空气里有食物的余香，茶水的温润，还有某种崭新的、松弛而饱满的氛围。

　　她没有立刻去找宁远栩，而是先在客厅站了一会儿。目光扫过阳台工作台上那些整齐的工具，书架第二层那些新增的图册，还有茶几上那个他做的铁镇纸——她最近已经习惯用它来压文件。

　　然后她走向厨房。

　　宁远栩背对着她，正在擦料理台。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小臂的肌肉线条随着擦拭的动作微微起伏。水槽里碗碟已经洗净，在沥水架上泛着洁净的光泽。

　　温苒停在厨房门口，没有进去，就那样倚着门框看他。

　　他没有立刻回头，但擦拭的动作慢了下来。几秒后，他关掉水龙头，用挂在旁边的布巾擦干手，然后才转过身。

　　四目相对。

　　厨房的窗开着一条缝，初秋的风吹进来，撩动她颊边的碎发。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他脸上切出明暗交织的光影。

　　“今天，”温苒先开口，声音比平时软，“辛苦你了。”

　　宁远栩摇摇头：“应该的。”

　　“我朋友们都很喜欢你。”她往前走了半步，走进厨房，“苏瑜说你沉稳可靠，唐蕊夸你手艺好，赵萌嚷着要找你定制东西。”

　　他看着她，眼神很深：“那你呢？”

　　问题来得突然，温苒怔了一下。

　　宁远栩朝她走近一步。厨房本就不大，这一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到不足半米。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冷冽。

　　“我……”温苒仰脸看他，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我怎么？”

　　“你怎么想？”他问，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清晰。

　　温苒的心跳加快了。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平日里沉静无波的潭水，而是有什么在深处隐隐涌动，克制而灼热。

　　她没有后退，反而又往前挪了很小的一步。现在他们之间只有不到三十公分的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衬衫领口下锁骨的轮廓，近得她能感觉到他呼吸时空气的微动。

　　“我觉得……”她缓缓开口，眼波在他脸上流转，“她们说得都对。”

　　宁远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温苒的眼睛。她眼底浮起一丝得逞般的笑意，但很快又敛去，换上一种更柔软、更认真的神色。

　　“但我还想补充一点。”她说，声音放得更轻，像羽毛拂过耳畔。

　　“什么？”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哑。

　　温苒抬起手。动作很慢，给他足够的时间后退或阻止。

　　但他没有动。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衬衫的第一颗纽扣。没有解，只是用指腹缓缓摩挲过那颗贝壳扣光滑的表面。

　　“我觉得，”她抬眸看他，眼神清澈而坦荡，“你比她们看到的，还要好。”

　　这句话说完，厨房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遥远的车流声，能听见冰箱低沉的运行声，能听见彼此逐渐清晰的呼吸声。

　　宁远栩看着她，眼神深得像要把她吸进去。他下颌的线条绷紧了，那是极力克制时才有的表情。

　　良久，他伸出手。

　　温苒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他的手指没有碰她，而是越过她的肩，从她身后的置物架上取下一个白瓷碟。碟子里是切好的水果，摆成了一朵莲花的形状。

　　“吃点水果。”他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平稳，只是略微低沉，“你中午吃得不多。”

　　温苒看着那碟精致得像艺术品的水果，又看看他平静无波的脸，忽然笑出了声。

　　笑声清脆，在安静的厨房里漾开。

　　宁远栩看着她笑，眼神渐渐软下来。无奈，纵容，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宠溺。

　　“笑什么？”他问，唇角也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笑你。”温苒接过水果碟，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喂我吃东西。”

　　宁远栩的手顿了顿，然后收回，插进裤兜里。

　　“哪种时候？”他反问，眼神里闪过一抹罕见的、带着促狭的光。

　　温苒被问住了。她挖了一小块蜜瓜送进嘴里，甜汁在口腔里迸开。她歪了歪头，看着他：“你说呢？”

　　两人对视着，空气里有什么在无声地流动、拉锯。

　　最后是宁远栩先移开视线。他转身打开冰箱，拿出两瓶水，递给她一瓶。指尖冰凉，是刚从冷藏室取出的温度。

　　“下午我要去工作室一趟。”他说，语气已经彻底恢复平常，“有个急件要处理。”

　　温苒接过水，指尖故意擦过他的。这次他没有躲，只是看着她，眼神深邃。

　　“几点回来？”她问。

　　“不确定。”他顿了顿，“晚饭前应该能回来。”

　　“那我等你吃饭。”

　　“不用等，你。”

　　“我等你。”温苒打断，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宁远栩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好。”

　　他离开厨房去换衣服。温苒端着水果碟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阳台的门开着，风吹进来，带着秋天特有的、清爽又温柔的气息。

　　她听见客房门开关的声音，听见他走向玄关的脚步声。然后脚步声停了。

　　温苒抬头。

　　宁远栩站在玄关处，已经换回了平时那身简单的深色工装。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问。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晚上想吃什么？”

　　很平常的问题，但问在这个时刻，就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温苒放下水果碟，赤脚走到他面前。这次她没有再碰他，只是仰脸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她说。

　　宁远栩的唇角又牵动了一下。很轻，但确实是个笑容。

　　“好。”他说，然后转身拉开门。

　　在门合上前的瞬间，温苒听见他说：“锁好门。”

　　门轻轻关上。

　　温苒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点烫。

　　走到玄关，她看向鞋柜旁边。那里放着一个深灰色的帆布工具包，是他平时去工作室会带的，但今天没有带走。

　　包没有完全拉上，露出一角泛黄的纸页。

　　温苒蹲下身，小心地抽出那张纸。是一张设计草图，用铅笔画的，线条干净利落。画的是一盏灯——结构极其精妙，融合了传统灯笼的骨架和现代极简的轮廓。旁边有细密的标注，是关于材质和工艺的笔记。

　　最下方，有一行很小的字，是他的笔迹：

　　「苒苒书房--秋夜长，需有暖光。」

　　日期是一周前。

　　温苒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草图放回原处，把工具包的拉链拉好。

　　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下午的阳光正暖，整个城市笼罩在温柔的金色里。

　　她看着窗外，忽然觉得这个她住了三年的公寓，第一次有了“家”的确切形状。

　　而那盏还在图纸上的灯，已经提前照亮了某个角落。

　　傍晚的风吹进来，撩动窗帘。温苒转身走向书房，脚步轻盈。

　　夜晚还很长，而有些光，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