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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冰层下的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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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结着冰花的玻璃,在许伊祁的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一夜没睡好,眼睛底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客厅里出奇地安静,父亲昨晚醉得厉害,此刻应该还在沉睡,母亲或许已经去上早班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果然,家里空无一人。餐桌上没有像别人家那样准备好的早餐,只有昨晚争吵后留下的狼藉——几个倒地的啤酒罐和碎玻璃碴还没清理干净。
许伊祁轻手轻脚地绕过那片狼藉,从冰箱里拿出昨天剩下的馒头,就着白开水慢慢吃着。寒冷和僵硬从胃部开始蔓延至全身。
出门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那个小铁盒里取出了雪花胸针的碎片,用一张纸巾仔细包好,放进了校服口袋。
雪后的城市一片洁白,掩盖了所有的污秽和不完美。许伊祁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走得很慢,既害怕到学校面对凌钊,又不想留在那个冰冷的家里。
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同学,暖气开得很足,窗户上凝结了一层水雾。凌钊还没到。
许伊祁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不自觉地盯着旁边的空座位。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凌钊解释胸针的事。实话实说吗?告诉她自己有一个酗酒的父亲和一个刻薄的母亲?还是编造一个谎言?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口出现。凌钊今天围了一条深灰色的围巾,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她漫不经心地走进来,把书包甩在桌上,然后看向许伊祁。
“早。”凌钊的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慵懒。
“早。”许伊祁低下头,假装在找书,心跳得厉害。
凌钊坐下,从书包里掏出课本,突然问道:“昨天别在衣服上的胸针呢?”
许伊祁的身体僵住了。她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纸巾包,小心翼翼地打开。碎成几片的雪花胸针在晨光中闪着微弱的光。
“对不起,”许伊祁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它...不小心摔碎了。”
她等待着凌钊的失望或责备,但什么也没有。凌钊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碎片,然后伸手拿起最大的一片,在指尖转动着。
“可惜了,”凌钊的语气平静得出奇,“它很适合你。”
许伊祁惊讶地抬起头,对上凌钊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感的眼睛此刻正专注地看着她,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伪装和谎言。
“是不小心摔碎的吗?”凌钊轻声问,问题直击要害。
许伊祁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该如何回答?承认是被父亲摔碎的?那接下来呢?凌钊会怎么看她?怜悯?还是轻视?
凌钊没有追问,只是把碎片重新包好,放回许伊祁手中:“留着吧,碎了也是礼物。”
这一刻,许伊祁几乎要哭出来。她急忙低下头,掩饰突然涌上来的情绪。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在黑板上讲解着复杂的函数题,许伊祁却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她能感觉到身边的凌钊偶尔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不像其他人那样带着评判或好奇,而是一种安静的观察,像在解一道难解的数学题。
课间操时间,同学们纷纷起身去操场。许伊祁照例想找借口留下,但凌钊却站在过道上没动。
“你不去吗?”许伊祁小声问。
凌钊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医务室假条:“脚踝扭了,免操一周。”她顿了顿,看向许伊祁,“你呢?也有假条?”
许伊祁摇摇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不想去操场的真正原因——害怕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操,害怕那些可能投来的评判目光。
“那就陪我坐会儿吧。”凌钊重新坐下,语气不容拒绝,“一个人挺无聊的。”
许伊祁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回了座位。教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人,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凌钊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挪威的森林》,安静地看了起来。许伊祁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也拿出课本假装复习。
“你喜欢下雪吗?”凌钊突然问,眼睛仍盯着书页。
许伊祁愣了一下,轻轻点头:“喜欢。雪能掩盖很多东西,让世界看起来干净又安静。”
凌钊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掩盖不代表不存在。雪化了,该在的都在。”
许伊祁沉默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那你喜欢雪吗?”
凌钊合上书,目光投向窗外:“喜欢。尤其是初雪,像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这是许伊祁第一次听到凌钊表达如此个人化的感受。她怔怔地看着凌钊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看似高冷的同桌,内心或许比她想象的更加丰富和复杂。
“昨天的胸针...”许伊祁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其实不是我摔碎的。是我爸爸...他喝醉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为什么要说这些?凌钊会怎么想?
但凌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仿佛许伊祁说的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爸妈也离婚了。”凌钊突然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我爸找了个比我妈年轻二十岁的女人。”
许伊祁惊讶地睁大眼睛。她从未想过凌钊这样的女孩也会有家庭问题。在所有人眼中,凌钊是完美的——成绩好,长相出众,从容自信。原来那座冰山下面,真的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所以他们吵架吗?”许伊祁小心翼翼地问。
凌钊轻笑一声,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讽刺:“吵,怎么不吵。只不过他们吵得比较‘文明’,不会摔东西,只会用最伤人的话攻击对方。”
许伊祁沉默了。她突然意识到,每个人的痛苦都是真实的,无法比较,也无法衡量孰轻孰重。
“你知道吗,”凌钊转向她,眼神认真,“我们无法选择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但可以选择如何对待自己。”
这句话像一束光,突然照进许伊祁黑暗的内心世界。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家庭的附属品,必须承受所有的伤害和羞辱。但凌钊的话提醒她,她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因为场地积雪,改为室内自由活动。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体育馆里聊天打球,许伊祁则找了个角落坐下,看着窗外发呆。
“会打羽毛球吗?”凌钊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副球拍。
许伊祁摇摇头。她从未参与过任何需要与人互动的体育活动。
“我教你。”凌钊把一支球拍递给她,不容拒绝。
接下来的半小时,凌钊耐心地教她如何握拍、发球、接球。许伊祁一开始很紧张,动作僵硬,经常接不到球。但凌钊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是不断地鼓励她:“再来一次。”“好一点了。”“这次不错。”
渐渐地,许伊祁放松下来,偶尔能打出一两个像样的回球。当她第一次成功接住凌钊的发球并回击过去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看吧,你没问题的。”凌钊捡起落在地上的球,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那一刻,许伊祁突然很想哭。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有人这样耐心地教导她、鼓励她是什么时候了。或许从来没有过。
放学铃声响起,许伊祁慢慢收拾着书包。凌钊已经收拾好东西,但却没有立即离开。
“一起走吗?”凌钊突然问道,“我知道有家奶茶店,红豆奶茶很好喝。”
许伊祁愣住了。一起放学?去奶茶店?这在她十六年的人生中是从未有过的经历。她应该拒绝,应该直接回家,避免更多的麻烦。
但看着凌钊平静等待的眼神,她突然鼓起勇气,轻轻点了点头。
“好。”
这个简单的字,像破冰的第一声脆响,预示着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走在积雪未消的街道上,许伊祁看着走在前面的凌钊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冬天,也许不会那么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