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涟漪 ...
-
许悠醒来的消息，像颗炸弹，在医院里炸开了锅。
最开始她清醒的时候很短，一天也就醒那么几回，眼神时明时暗，跟接触不良的灯泡似的。但就算这样，也够整个ICU乐呵好几天了。
我把护理方案从“促醒”调成了“康复”。每天早上扶她坐起来，让她能瞅见窗外的玉兰树。她脑袋没力气，总靠在我肩上，头发丝儿带着消毒水和玉兰香混在一块的味道，怪好闻的。
“看，玉兰花快谢了。”我指着窗外，“但新叶子长得挺茂盛。”
她没应声，但眼珠子确实跟着我手指头转。就这么点小进步，够我偷着乐半天。
赵医生现在查房时总得多待会儿。捏捏她的胳膊腿儿，检查检查反射，然后在记录本上写写画画。
“眼球追踪恢复得不错。”某天早晨他说，“接下来可以试试发声训练。”
苏寒的态度也软和了。有天我正给许悠做口腔护理，她突然进来，塞给我一包棉签：“用这个，软和。”
我愣了一下，接过来一看，不是医院发的那种，是她自己买的。
变化最大的还得数刘姨。以前总愁眉苦脸的，现在天天带着好消息来：
“悠儿今天手指动了好几次！”
“医生说她的肌肉萎缩有好转！”
“我给她梳头时，她好像笑了！”
我知道有些可能只是她一厢情愿，但我不忍心戳破。人活着，不就靠这点盼头么？
但真正的变化，发生在一个周三下午。
我正低头给许悠剪指甲。阳光从侧面打进来，在她脸上投下细细的睫毛影子。她的手指又白又细，指甲盖透着淡淡的粉色。我小心握着，生怕弄疼她。
突然，监护仪“嘀”了一声。
心率从72蹦到了85。
我下意识抬头，正好撞上她看我的目光。那双曾经空空的眼睛，现在清亮亮地映着我的影子。那眼神复杂得很，有点迷茫，有点感激，还有点儿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疼吗？”我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
她极轻地摇了摇头。这是她头一回明确回答我的问题。
从那天起，啥都不一样了。
我开始注意到以前从没在意的细节：她耳垂上有颗小痣，笑起来左边嘴角有个小梨涡，想事儿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咬下嘴唇。
更完蛋的是，我开始在意自个儿的形象了。白大褂脏没脏，头发乱不乱，说话够不够专业又不会太生硬。每次进她病房前，都得偷偷整理下衣领。
苏寒第一个发现我不对劲。
“秦护士最近很注意形象啊。”她在护士站打趣我，“白大褂一天换两回？”
周围小护士们嘎嘎乐。我耳朵根发烧，却不知道怎么怼回去。
更让我心慌的是许悠的反应。
那天我正给她读诗——这回是正经康复训练，选了个节奏欢快的现代诗。念到一半，我发现她在笑。不是之前无意识的嘴角动，是真真切切的笑，眼睛弯成月牙，梨涡若隐若现。
“怎么了？”我停下问她。
她指指诗集，又指指我，做了个夸张的严肃表情，然后又笑起来。
我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笑我念诗时那一本正经的德行。
“好啊，取笑我？”我故意板起脸，“那以后不给你念了。”
她立刻收起笑容，做出哀求的表情，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啥玩意轻轻撞了一下。
从那天起，我俩之间多了点心照不宣的默契。我会在例行检查时，顺手把她最喜欢的抱枕摆成更得劲的姿势。她会在听到我的脚步声时，微微侧过头来。
这点变化没逃过刘姨的火眼金睛。
“秦护士，”有天她拉着我悄悄说，“悠儿最近精神好多了。她今早居然用手势告诉我，想听你昨天放的那首曲子。”
我心里一暖，可又有点不得劲。我知道这份越来越近的关系，已经越过普通的医患线了。
最让我闹心的是我自个儿。
明明该为她好转高兴，可一想到她总有一天要出院，再也不需要我照顾，胸口就堵得慌。我开始盼着每个夜班，盼着那些只有我俩的深夜。
这天晚上，我又值夜班。许悠已经睡了，呼吸匀匀乎乎的。我坐床边整理记录，眼神却不自觉地溜到她脸上。
月光温柔地描着她的轮廓，这一刻的她，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突然，她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手从被子里滑出来，正好搭在我的记录本上。
我没动，任由她的手指轻轻压着纸页。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跟心跳一个节奏。
这一刻，我终于整明白这些天来的心烦意乱是咋回事了。
可也清楚地知道，这份刚冒头的心动，注定只能停在这个春天的病房里。
我轻轻叹了口气，准备将手抽走，继续工作。就在这时，她的手指却突然用了力，勾住了我的指尖。
我心头一跳，看向她。
不知何时，她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安安静静地看着我。月光映在她清澈的瞳孔里，像落满了细碎的星辰。那里面没有迷茫，没有困惑，只有一种近乎温柔的清明。
“秦屿。”
她轻声唤我，声音比夜风还轻，却清晰地撞进我的耳膜。
“嗯？”我下意识地应道，喉咙有些发紧。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我，目光从我的眉毛，慢慢滑到眼睛，再到鼻梁，仿佛在用视线细细描摹我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轻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如果……我不是你的病人了……你还会……这样陪着我吗？”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又酸又胀。所有理智的告诫、职业的准则，在她这句话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没有回答。
也无法用言语回答。
鬼使神差地，我俯下身，慢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靠近她。
她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受惊的蝶翼，却没有躲开，反而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个轻柔得不能再轻柔的触碰。我的唇瓣，如同羽毛拂过花瓣，轻轻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我只能感觉到她额间微凉的肌肤，和她骤然变得急促、吹拂在我颈侧的呼吸。空气中弥漫着玉兰的淡香和消毒水的气味，而在这个吻落下的地方，我仿佛能听到两颗心同时失控狂跳的声音。
一触即分。
我直起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重新睁开眼，脸颊绯红，眼波流转，那里面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点亮了，璀璨得让我不敢直视。
我们都没有说话。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却不再尴尬，而是被一种甜蜜而汹涌的情愫填满。
我重新握住她的手，这一次，十指紧密地交缠在一起。
窗外，玉兰树的影子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为这个无言的夜晚，见证并守护着这个姗姗来迟、却早已注定的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