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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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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滴从黑色“长筷”尾端坠落的血珠,在陆昭夕的眼中被无限拉长,最终“嗒”的一声,在干燥的尘土上晕开一小朵暗色的花。
惨嚎声打破了死寂。
“手!我的手!妈的!给老子宰了他!”
横肉兵痞捂着自己被洞穿的手掌,疼得面孔扭曲,涕泪横流,朝着身后那几个吓呆了的同伙嘶吼。
那几个兵痞这才如梦初醒,慌忙端起手中老旧的步枪,枪口乱晃,对准了驴车边那个仿佛凭空出现的玄色身影。
然而,没有一个人敢真正扣动扳机。
谢珩甚至没有起身。
他依旧维持着靠坐车辕的姿势,只是搭在膝上的手指,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下一秒,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几个兵痞手中的步枪,像是被无形的巨力拧转,枪管瞬间弯曲成了麻花状,“咔嚓”的金属哀鸣声令人牙酸。
他们惊恐地想要扔掉这烫手山芋,却发现自己的手仿佛被焊在了枪身上,动弹不得,只能发出恐惧的呜咽。
谢珩终于抬眸,扫了他们一眼。
那眼神,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又似高踞云端的的神祇俯视蝼蚁,没有任何杀意,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
“滚。”
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敕令,直接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那几个兵痞如蒙大赦,也顾不得手腕被废的同伙,连滚带爬,如同见了鬼一般,踉跄着逃离了这片土广场,连那几支变成废铁的步枪都没敢带走。
横肉兵痞见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强忍着剧痛,连滚带爬地跟着跑了,只留下一地狼藉和一长串淅淅沥沥的血迹。
危机……解除了?
就这么轻描淡写?
陆昭夕站在原地,心脏还在狂跳,呼吸急促。
她看着谢珩,看着他缓缓放下曲起的腿,姿态优雅从容地从车辕上站起,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德盛班的几个人,包括赵班主在内,全都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他们看向谢珩的目光里,充满了敬畏、恐惧,以及劫后余生的茫然。
“多、多谢这位先生救命之恩!”赵班主最先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就要下跪。
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他,让他无法弯下膝盖。
“不必。”谢珩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他的目光越过感恩戴德的戏班众人,再次落在陆昭夕身上,“你,过来。”
陆昭夕抿了抿唇,依言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她能更清晰地看到他那张毫无瑕疵的脸,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刚才,为什么上前?”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陆昭夕一怔,老实地回答:“……不能让他们毁了皮影。”
“愚蠢。”
谢珩毫不客气地评价,“以卵击石,若非我及时赶到,你此刻非死即伤。你的命,比那几件皮影更重要。”
他的话语冰冷而直接,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她刚才行为的鲁莽。
陆昭夕脸上有些发烫,却无法反驳。
在那种情况下,她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记住,活着,才能完成任务。”
谢珩继续说道,像是在传授某种铁律,“守夜人的第一条准则,在确保自身存续的前提下,执行守护使命。无谓的牺牲,是对‘火种’的另一种辜负。”
守夜人的准则……陆昭夕默默记下。
这看似冷酷的话语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更深层的逻辑。
“那根……筷子,是什么?”她忍不住看向还插在远处地面上的那根黑色物件。
兵痞逃跑时,竟没人敢去拔下它。
谢珩手一招,那根黑色的“长筷”仿佛有生命般,自动飞回他手中,上面沾染的血迹在脱离他指尖的瞬间,便蒸发消失,恢复光洁如新。
“监察官的法器,‘判官笔’的投影。”
他简短地解释,并未多说,反手间,那“判官笔”便消失不见。“可用于惩戒,亦可用于……疗伤。”
疗伤?
陆昭夕还没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就见谢珩的视线落在了她的左臂上。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粗布棉袄的袖子,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手臂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可能是刚才被兵痞推搡时,被什么东西刮到的。
之前精神高度紧张,竟完全没有察觉。
谢珩伸出手指,隔空对着她的伤处轻轻一点。
一股清凉柔和的气息瞬间包裹住那细微的刺痛处。
陆昭夕低头看去,只见那道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痂、脱落,最后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受过伤。
她惊讶地抬头看他。
他不是冷漠的监察官吗?怎么会……
“皮外伤,影响行动效率。”
谢珩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符合他“准则”的理由。
仿佛刚才那近乎神迹的疗愈,只是为了清除任务过程中的一个不稳定因素。
陆昭夕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心中却泛起一丝微澜。
这个看似绝对理性的男人,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全然无情。
“先生,丫头,你们……没事吧?”
赵班主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看着谢珩的眼神依旧充满畏惧。
“无碍。”谢珩看向赵班主,以及他身后那些饱经风霜的皮影箱,“戏,还能唱吗?”
赵班主脸上掠过一丝苦涩:“观众都吓跑了,这……”
“唱。”谢珩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不是给人看,是给它们听。”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皮影箱。
陆昭夕心中一动。
她明白了谢珩的意思。
皮影戏的“生命”,不仅仅依赖于外界的观众,更依赖于其本身被演绎、被赋予灵魂的过程。
即使没有观众,只要戏还在唱,那份传承的“魂”就还在流动。
赵班主似乎也悟到了什么,浑浊的眼中重新燃起一点微光。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唱!就算只有一个看客,咱也唱!”
锣鼓重新敲响,在空旷死寂的镇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悲壮。
赵班主再次走到幕布后,苍凉的唱腔响起,皮影在他手中重新被赋予生命,上下翻飞。
台下空无一人。
只有谢珩静静地立在驴车旁,玄色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微微仰头,看着幕布上光影交错的故事,冰冷的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瞬。
陆昭夕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那执着演出的老班主,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一次,当她再次悄悄动用“共情”能力去感知那些皮影时,发现那缠绕其上的、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黑暗,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一丝。
虽然依旧微弱,但那一线生机,如同岩石下倔强探出头的嫩芽,变得更加清晰、坚韧。
戏至高潮。
就在那“赵云”单骑救主,枪出如龙的瞬间——
异变再生!
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那册皮影本身!
陆昭夕清晰地“看”到,一道极其微弱的、带着不祥气息的、暗红色的流光,如同狡猾的毒蛇,自那“赵云”影人内部一闪而逝,试图钻入操控它的赵班主体内!
那是什么?!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身边的谢珩动了!
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他并指如剑,隔空朝着那幕布后的“赵云”影人一点!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黑色流光后发先至,精准地击中了那道暗红!
“嗤——”
一声轻微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声响。
那道暗红色流光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瞬间溃散,消失无踪。
而幕布上,“赵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依旧英姿飒爽。
赵班主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他的表演中。
只有陆昭夕,和瞬间收回手指、面色微凝的谢珩,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那是什么?”陆昭夕压低声音,心脏再次揪紧。
那暗红色的流光,给她一种极其污秽、阴冷的感觉,与皮影本身承载的文明火种气息格格不入。
谢珩看着幕布上继续舞动的影人,眸色深沉。
“文明的蛀虫,”他冰冷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厌恶,“‘掠火者’留下的……污染印记。”
掠火者!
陆昭夕记住了这个名字。
这就是谢珩之前提到的,守夜人的世敌?
他们不仅从外部破坏,还会从内部进行……污染?
“他们的目标,就是加速这些文明火种的熄灭,并从中汲取力量?”她联想到谢珩之前的话,瞬间明悟。
谢珩看了她一眼,算是默认。
“清除污染,亦是监察官的职责。”他淡淡道,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表演,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结束了。
赵班主拖着疲惫却异常亢奋的身体走过来,对着谢珩和陆昭夕千恩万谢。
“先生,丫头,多谢你们!不知为何,唱完这一场,俺觉得……心里头舒坦多了,这些老伙计,好像也……活过来了点儿似的。”
陆昭夕看着老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又感知了一下皮影命书上那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死气沉沉的光晕,心中有了计较。
火种的延续,需要希望,需要被需要的感觉,也需要清除内部的蛀虫。
而她和谢珩,一个能感知“病因”,一个能清除“病灶”。
这或许,就是“守夜人”与“监察官”搭档的意义?
谢珩没有理会赵班主的感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依旧辨不清时辰。
“该走了。”他对陆昭夕说。
“走?去哪儿?”陆昭夕一愣。
任务……完成了吗?皮影的光虽然稳定了些,但距离“点亮”还差得远。
谢珩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下一刻,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
周围的景象——赵班主惊愕的脸、破败的戏台、沉默的驴车——开始扭曲、模糊,如同褪色的油画。
在意识彻底抽离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瞬,陆昭夕似乎听到谢珩清冷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任务尚未完成。下次进入,时间流速将会不同。”
“记住这种感觉。”
“以及,‘掠火者’……已经注意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