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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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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感如同潮水般退去,脚踏实地的感觉重新回归。
陆昭夕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鼻腔里还残留着命书世界中那股潮湿的土腥味和皮影的陈旧气息,但映入眼帘的,已是那座浩瀚无垠、被无数微光命书照亮的午夜图书馆。
她依旧站在那排存放着“德盛班”皮影命书的书架前,手指甚至还维持着微微前伸的姿势。
那册泛黄发黑的皮影静静躺在原处,只是……它表面那原本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光晕,此刻虽然依旧黯淡,却不再闪烁不定,而是稳定地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却实实在在存在的柔光。
像是一颗被小心吹去尘埃的星屑,重新开始呼吸。
成功了?至少,是稳住它了?
“感觉如何?”
冰冷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将陆昭夕从恍惚中惊醒。
她转过头,看到谢珩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旁,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玄色长衫,墨发垂肩,神情淡漠,仿佛刚才在那个兵荒马乱的世界里,弹指间废掉兵痞、驱散污染的人不是他。
“……像做了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
陆昭夕实话实说,声音还带着一丝经历剧变后的沙哑。
手臂上被划伤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股清凉的治愈感,提醒她那并非梦境。
“习惯就好。”
谢珩的语气没有任何安慰的成分,他目光扫过那册皮影命书,“‘掠火者’的污染印记虽已清除,但‘德盛班’本身的困境并未解决。它的‘火’依旧微弱。”
陆昭夕想起赵班主那绝望而麻木的眼神,想起空无一人的戏台,想起那道试图钻入班主体内的暗红流光,心不由得沉了沉。
“我们什么时候再进去?”她下意识地问,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那种亲眼见证文明火种摇曳将熄,并亲手为其挡下风雨的感觉,在她心中点燃了一种陌生的责任感。
谢珩却没有直接回答。
他转身,朝着图书馆中央那巨大的树根书桌走去,步履从容。
“时间,在这里与那里,流速并不对等。”
陆昭夕跟上他的脚步,耳边回响着他最后在脑海中响起的话——“下次进入,时间流速将会不同”。
“不对等?是什么意思?”
谢珩在书桌后坐下,拾起之前那卷未曾看完的竹简,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事实:“你在那个世界,停留了约莫六个时辰。”
六个时辰?也就是十二个小时左右。
陆昭夕回想了一下,从她“醒来”在驴车上,到遭遇兵痞,观看演出,清除污染,确实经历了大半天。
“而这里,”谢珩抬起眼眸,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映着图书馆朦胧的光晕,“只过去了六息。”
六息?!
陆昭夕呼吸一窒。
一呼一吸为一息,六息,不过是短短几十秒的时间!
她在那个动荡的民国时空度过了惊心动魄的大半天,现实中,却连一分钟都还没走完?
这巨大的时间差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同时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
这座图书馆,究竟是何等超然的存在?它凌驾于时间之上?
“不必惊讶。”
谢珩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淡淡道,“图书馆是‘间隙’,是锚点,是所有文明长河交汇的堤岸。这里的时空法则,自然与那些流淌中的‘支流’不同。”
他用的比喻玄奥而精准。
图书馆是堤岸,而命书世界是奔流的河水。
“所以……我们拥有几乎无限的时间来完成任务?”陆昭夕很快抓住了关键。
如果现实时间几乎停滞,那意味着他们可以反复进入同一个命书世界,而不必担心现实中的变故。
“理论上是。”
谢珩并未给她过于乐观的预期,“但频繁穿梭于不同时间流速的世界,对你的精神是巨大的负荷。‘共情’天赋使用过度,亦会反噬己身。你需要时间……消化。”
消化那些不属于她的悲欢离合,那些汹涌的情感洪流。
陆昭夕默然。
她确实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层面的。
赵班主的绝望、皮影的悲鸣、兵痞的暴戾……这些情绪碎片如同沉甸甸的沙子,积淀在她的意识深处。
“那我该如何‘消化’?”她虚心求教。
既然没有回头路,她必须尽快适应这一切。
谢珩的目光从竹简上移开,再次落到她身上,带着审视。
“回忆。梳理。剥离。”
他吐出三个词,“将你感知到的情绪,如同整理档案般分门别类,理解其根源,然后……将其放下。你是观察者与守护者,而非承载者。若被过往淹没,你便失去了照亮未来的资格。”
他的话语冰冷,却蕴含着一种独特的引导意味。
这或许就是“监察官”的职责之一?引导新任的“守夜人”适应这份力量?
陆昭夕若有所思。
这听起来很像心理学上的情绪处理方法,但应用在如此超凡的语境下,显得格外重要。
她尝试着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回放命书世界中的经历。
这一次,她不再被动地承受那些情感的冲击,而是试图以一个修复师分析文物病害的冷静视角,去观察、分析那些情绪的来龙去脉。
赵班主的绝望,源于时代变迁和传承断绝;皮影的悲鸣,是对昔日荣光的眷恋与对湮灭的恐惧;兵痞的暴戾,是乱世背景下人性的扭曲……
当她开始主动去“理解”而非单纯“感受”时,那沉甸甸的压力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
虽然那些情绪依旧存在,却不再像之前那样蛮横地试图掌控她。
她缓缓睁开眼,对上谢珩的目光。
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她初步的尝试。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适应性更强一些。”
他语气依旧平淡,但那句未尽的评价,已算是一种难得的肯定。
陆昭夕心中微动,正想再问些什么,目光却无意间瞥见了谢珩垂在身侧、掩在宽大衣袖下的左手。
他的指尖,似乎比平时更加苍白几分,甚至……隐隐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是错觉吗?还是图书馆光线的缘故?
她想起他在命书世界中,动用“判官笔”投影驱散污染后,那瞬间微凝的神色。
清除那种“污染印记”,对他而言,是否也并非全无代价?
“你的手……”她忍不住开口。
谢珩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自然地将手收回袖中,彻底掩去痕迹。
“无碍。”他打断她的话,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疏离,“消耗而已,会自行恢复。”
他不愿多谈。
陆昭夕识趣地没有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像谢珩这样神秘莫测的存在。
但这一点细微的发现,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一圈涟漪。
这位看似无所不能的监察官,似乎也并非全无弱点。
就在这时,那册“德盛班”的皮影命书,其上的微光忽然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心跳般。
陆昭夕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它……好像在呼唤?”她不确定地看向谢珩。
谢珩也看向了那册命书,眸色深沉。
“命书的‘需求’会随着其状态变化。它之前的诉求是‘清除污染,稳定存在’。现在……”他略一沉吟,“或许是需要新的‘养分’来壮大火种。”
“养分?”
“希望。认可。或者……一个能将其精神传承下去的契机。”
谢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命书的表皮,看到了其内部正在发生的细微变化,“那个世界的时间,仍在流动。‘德盛班’的命运,正在走向某个关键的节点。”
关键的节点?
陆昭夕立刻想到了赵班主年老体衰,想到了那个在共情片段中决绝离开的、学习操控皮影的年轻人。
传承,是最大的问题。
“我们必须尽快回去!”她脱口而出。
刚刚平复些许的心情再次揪紧。
她无法想象,如果因为他们短暂的离开,赵班主撑不住了,或者发生了其他变故,那刚刚稳定下来的火种是否会彻底熄灭。
谢珩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急切,并未反对。
“可以。”他站起身,“但此次进入,时间锚点将与你离开时不同。做好准备,面对一个……可能已经发生变化的世界。”
他走向那册皮影命书,玄色的衣袖在朦胧光晕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
“记住,陆昭夕。我们播撒星火,但无法决定它能否燎原。真正的传承,在于人心,而非外力。”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古老的箴言般的重量。
“而现在,让我们去看看,我们种下的那点星火,是否还在……”
他伸出手,再次触向那册皮影。
陆昭夕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压下,坚定地将自己的手也覆了上去。
熟悉的吸力传来,时空再次扭曲。
这一次,她带着更明确的目标,和一丝对未知变化的紧张与期待,投入了那光影交错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