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雨习IRIS

12、名分

　　酒会上的那一幕，像一块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头，在沈端和迟判与共同所在的圈子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迟家小少爷与投行沈总之间的关系，从之前若有若无的传闻，变成了几乎半公开的秘密。

　　迟判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像一只成功在领地周围留下标记的小兽，带着隐秘的得意，开始更加理直气壮地侵入沈端的生活。
　　他不再满足于私下的暧昧和半公开的试探，他开始索要更多“名分”上的认可。
　　这种索求，并非直白的“我们是什么关系”，而是体现在各种细微之处。

　　比如，他会以“家属”的口吻，过问沈端一些原本与他无关的行程。
　　「哥哥，下周二的晚宴你有伴吗？如果没有，位置留给我好嘛。」
　　「周末那个高尔夫球会，我也收到邀请了，我们一起去？」
　　又比如，他会开始在一些沈端常用的物品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一条他送的、沈端偶尔会系上的领带；一个他挑的、放在沈端办公室的定制钢笔；甚至，他不知用什么方法，让沈端那辆平时由司机驾驶的座驾里，常备的矿泉水换成了他认定的某个小众品牌。

　　这些行为琐碎而持续，带着一种温水煮青蛙般的霸道，试图将“迟判与”这个名字，无声无息地烙印在沈端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沈端对此心知肚明。

　　他默许了大部分行为，甚至会配合。
　　他会系上那条领带，会使用那支钢笔，会喝掉车里的水。
　　他给予迟判与一种“被特殊对待”的感觉，却始终不曾给出最终的、明确的承诺。
　　他像是在豢养一只漂亮又桀骜的宠物，给予它精美的食物和温暖的巢穴，却从不亲手为它戴上项圈。
　　他享受这种掌控感，享受看着迟判因为得不到最终确认而时而焦躁、时而讨好的模样。

　　这天，沈端带迟判与参加一个私人性质颇高的艺术沙龙。
　　到场者多是收藏家、艺术家和少数几位像沈端这样兼具财力与品味的商界人士。
　　气氛轻松雅致。
　　迟判与今天打扮得格外用心，一身剪裁优雅的深蓝色西装，衬得他肤白如玉，气质介于少年的清新与男人的性感之间，一出现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他跟在沈端身边，言谈举止得体，对艺术见解独到，毫不露怯，充分展现了迟家小少爷应有的底蕴。
　　沙龙主人是一位年长的知名收藏家，与沈端私交不错。
　　他看着并肩而立的沈端和迟判与，眼中露出欣赏的神色，笑着对沈端打趣道：“沈总，这位是？真是郎才女貌……啊不，瞧我这话说的，是两位才俊，相得益彰啊。”

　　这话带着明显的试探，周围几位相熟的朋友也含笑看了过来。
　　沈端端着酒杯，微微一笑，语气温和自然：“迟判与，一位很有潜力的年轻人。”他介绍得轻描淡写，既点明了迟判与的身份，又用了“年轻人”这个称谓，将两人的关系定位在模糊的“前辈与后辈”或“朋友”之间。
　　迟判与脸上的笑容不变，端着酒杯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又是这样。
　　每次在接近核心确认的时刻，沈端总能用一个圆滑的词汇，将一切推回安全的、不承担责任的区域。
　　他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再次涌了上来。

　　趁着沈端与沙龙主人走到一旁欣赏一幅画作的间隙，一位一直对沈端有些心思的、某画廊的女老板，端着酒走了过来，笑意盈盈地对迟判与说：“迟少和沈总看起来很熟？”

　　迟判与看着她眼中那抹不易察觉的打量和特殊意味，忽然展颜一笑，笑容明媚又带着点无辜的残忍：
　　“是啊，”他语气轻快，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包括正背对着他们看画的沈端听清，“我正在追他呢。”
　　女老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周围隐约的交谈声也似乎低了下去。
　　迟判与仿佛没察觉到气氛的微妙，继续用他那把清亮悦耳的嗓音，带着点苦恼又甜蜜的语气说：“就是哥哥他啊，比较难追，我还得再加把劲才行。”
　　他这话，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炸弹。

　　公开宣称自己在“追”沈端，并且亲昵地称呼“哥哥”，这几乎是将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彻底捅破，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将沈端置于必须回应的境地。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到了沈端的背影上。

　　沈端欣赏画作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他没有立刻转身。
　　迟判与的心跳得飞快，他紧紧盯着沈端的背影，像是在进行一场豪赌。
　　几秒钟后，沈端缓缓转过身。他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温润的笑意，目光平静地扫过一脸尴尬的女老板，最后落在了迟判与脸上。
　　他没有生气，没有窘迫，甚至眼神里连一丝波澜都找不到。

　　他朝着迟判与走了两步，来到他面前，伸出手，不是牵他，也不是拉他，而是极其自然地、用指尖帮他整理了一下其实并未歪斜的领带结。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亲昵的占有欲。

　　然后，他抬眸，看向那位女老板，以及周围若有若无投来的视线，语气温和如常，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
　　“小孩子开玩笑，让大家见笑了。”

　　他再次用“小孩子”和“开玩笑”这两个词，将迟判与公然的“追宣言”轻飘飘地化解了。
　　但与此同时，他为他整理领带的那个动作，却又在无声地宣示着：这个人，与我关系匪浅。
　　迟判与感受着沈端指尖划过领带时带来的细微触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平静无波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他赌赢了吗？沈端没有否认他们的亲密。
　　他赌输了吗？沈端依旧没有给他想要的名分。
　　沈端收回手，仿佛刚才那个亲密的动作再自然不过。
　　他对迟判与温和地说：“那边有幅莫奈的睡莲，一起去看看？”
　　他向他伸出了手，不是牵手，而是一个邀请的姿态。
　　迟判与看着沈端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他深邃的眼睛。

　　他知道，这一局，他逼出了沈端的一点真心，却也让他看到了这个男人在情感疆域里，那固若金汤的防守。
　　名分之争，道阻且长。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灿烂的、无懈可击的笑容，将自己的手轻轻搭上了沈端的手臂。
　　“好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