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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他给的糖,裹着刀片 ...


  •   我整夜未眠。

      烛火燃尽三根,灰落如雪,铺在案上,也铺在我心上。

      耳边反复回响的,是那一句——“你的眼神,和十年前那个雪夜里的女人一模一样。”

      母亲死的那一夜,风雪封城,苏府内外被禁军围得铁桶一般。

      她焚了族谱,以血写信藏于夹墙,最后悬梁自尽时,房中无一人在侧。

      这是绝密,是连亲信老仆都不曾知晓的真相。

      可厉萧却说他见过她。

      一个十二岁的皇子,如何能出现在被封锁的内院?

      又怎会记得一个将死女子眼底的光?

      除非……他不是“见过”。

      他是经历过。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毒蛇缠住心脏,越收越紧。

      我几乎控制不住呼吸的节奏,冷汗浸透里衣,贴在背上,像一层冰冷的尸布。

      若他真如我所猜——带着记忆重生而来,那他的十年布局,是否早已囊括了我的每一步行动?

      我的伪装、我的试探、我拼死撕开的面具……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落在他棋盘的预定格子里?

      我不敢想下去。

      但更可怕的是,我竟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属于帝王的痛楚。

      那一瞬的迟疑,那指尖滚烫的触碰,不是审讯,是确认。

      仿佛他在等一个人归来,等了整整十年。

      次日清晨,我强压心绪,在抄录《农政辑要》时故意漏记三行。

      笔迹也略有不同——少了一处顿锋,多了一丝拖曳。

      那是我幼时习字留下的习惯,后来为避人耳目,早已改掉。

      如今重现,是一次试探。

      若是寻常主子,只会命人重抄。

      可若他真识得苏家旧人字迹,便会察觉异样,甚至……主动收走卷宗。

      不到半日,那册《农政辑要》果然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新的誊本,字迹工整如初,错漏已被补全。

      但我知道,原稿已被取走——因为那支我特意用过的紫毫笔,笔尖沾墨的位置变了。

      有人动过它。

      是他亲自看的。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仅看了,还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既不点破,也不惩罚,像是在纵容一场危险的游戏。

      午后,谢明远来了。

      年轻御史,一身青袍,腰佩玉珏,眉目清朗,言谈间满口仁义道德,说什么“春俸发放须合天理人情”。

      可他的目光,却一遍遍扫过我低垂的侧脸。

      名册翻到一半,他忽然轻声念出两个字:“苏挽。”

      尾音微扬,似笑非笑。

      我手指一颤,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细痕。

      苏挽——这是我流放途中用过的化名。

      江南孤女,父母双亡,投亲不成反遭欺辱,侥幸活命入京谋生。

      身份来历是我亲手编的,滴水不漏。

      可他念这个名字的语气,不像读册,倒像揭谜。

      更糟的是,他临走前留下一盒云雾松子糖,瓷盒雕花,香气清甜。

      “听闻此味最合文书婢口味。”他说得极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可只有我和阿箬知道——昨夜密谈时,我曾提起,幼时每逢年节,母亲总会亲手炒一碟松子糖,撒上桂花,藏在东厢小柜最上层。

      那是我唯一记得的甜。

      他们已在监听我。

      夜里,我照例送茶入殿。

      烛影摇红,厉萧独坐灯下,批阅奏折。

      案头赫然摆着那盒松子糖,未开封,原封不动。

      他抬眼,声音冷淡:“谢家小儿,惯会投其所好。”

      我低头应是,袖中手指却已攥紧。

      就在他转身去架上取书时,我瞥见他常服袖口露出一角泛黄纸页——边缘磨损,墨迹略褪,却是熟悉的瘦金体。

      那是我母亲生前手书的《女诫》残篇。

      共七页,藏于苏府密阁暗屉,从不外传。

      当年抄家时,我亲眼看着它被封入黑箱,运往刑部大牢。

      后来再无下落。

      可现在,它竟在他身上?

      我指尖发凉,喉咙发紧,却仍稳住呼吸,轻声道:“殿下……似识得故人字迹?”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然回头。

      眼神锐利如刀,直刺我瞳孔深处,仿佛要剖开我的皮肉,看清骨血里藏着的东西。

      室内死寂,连烛芯爆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良久,他才缓缓闭眼,嗓音低沉得近乎警告:“你不该问。”

      我没动,也没退。

      可我知道,有些界限,已经碎了。

      从今往后,我不再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而他,也不再只是我复仇路上的踏脚石。

      三日后,谢明远再访东宫。

      他来得极巧,正是我“病倒”的第三日。

      清晨雾未散尽,他就立在东宫外庭,手中执一卷礼部新呈的贡品名录,唇角含笑,声如春风:“听闻苏姑娘素爱清雅之物,今年南诏进贡的夜光菊已开,通体泛蓝,月下可照三步路。如此奇景,岂能独享?太子殿下特允,邀几位近侍女官共赏。”

      话是冲着管事姑姑说的,目光却直直落在我窗前那道虚掩的帘影上。

      我知道这是试探——一场精心设计的围猎,正缓缓张开血盆大口。

      若我不去,便是心虚畏怯;若我去,脚伤未愈、步履蹒跚,必引人注目,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

      更何况,“夜光菊”三个字像一根细针,刺进我记忆深处——母亲曾说,她入宫前最怕的花,就是这南诏毒菊,夜间吐露寒气,能使人神志昏沉,幻觉丛生。

      李昭仪悄然遣人送来一方素帕,边角绣着半枝枯梅,背面墨迹极淡,几乎要看不清:

      “菊下埋针,慎行。”

      六个字,冷得像冰。

      我盯着那帕子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吹熄了灯。

      阿箬进来时,我已伏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沁汗。

      “撑不住了……”我低声呻吟,猛地抽搐一下脚踝,整个人滚下床沿,惨叫出声。

      她立刻哭喊起来,惊动了整座偏院。

      太医赶来,诊脉后皱眉:“筋络受损,又受过寒症旧疾牵连,需静养十日,不可妄动。”

      消息传开,谢明远只笑了笑,拱手离去,仿佛早知如此。

      但我看见他转身时袖中滑出一张纸条,被风掀了一角——上面分明写着两个字:“假病。”

      他们不信。

      但我不怕。

      真正的好戏,从不在阳光下上演。

      当夜子时,万籁俱寂,宫门落钥。

      我吞下阿箬递来的“寒肌散”,喉间顿时涌起一阵刺骨凉意,皮肤迅速褪去血色,青白如尸。

      她为我换上粗布素衣,披上旧斗篷,将一面蒙纱灯递到我手中。

      “小姐……真的要去吗?”她声音发抖,“冷宫那边,夜里闹鬼的传言可不是空穴来风。”

      我望向窗外那轮残月,低声道:“鬼不怕我,怕我的人,才该死。”

      冷宫废院藏在太极殿西北角,荒废十余年,墙垣倾颓,藤蔓缠柱。

      母亲曾是先帝潜邸时的侍读婢,入宫前在此暂居三个月。

      据传她留下过一份密档,记录当年几位重臣与北境边将的秘密往来——那是苏家覆灭前最后试图递出的奏折底稿,却被压了下来。

      我在断墙下找到那块松动的地砖,按着儿时记忆中的方位往下挖。

      铁锈味渐渐弥漫,指尖触到硬物——一只三寸长的黑铁匣,表面刻着苏氏家徽与一行小字:“生死由信,命寄孤鸿。”

      心猛地一缩。

      就在我欲打开之际,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极轻,却极稳,一步一顿,像是早已等候多时。

      我猛然回头,只见厉萧立于月下,玄袍翻飞如夜潮,手中提着一盏孤灯,火光映着他冷峻的轮廓,眼神深不见底。

      “你找的不是证据。”他嗓音沙哑,像砂砾碾过心头,“是你母亲留给未来的信。”

      我僵在原地,铁匣紧攥掌心,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缓步走近,将灯放在石台上,光影摇曳,照亮我脸上伪装的病容。

      他看着我,仿佛穿透层层面具,直抵那个十年前雪夜里跪在母亲尸首旁的小女孩。

      “但她没告诉你——”他低声说,每一个字都像刀锋划过耳膜,“拆开它的人,会死。”

      我盯着他,忽然笑了,笑声轻得近乎凄厉:“所以你一直守着这里?不是为了杀我,是为了……等我?”

      他沉默良久,最终只留下一句:

      “明日谢家要参你冒籍入宫,我会准奏。”

      然后转身离去,背影决绝,不留余地。

      我站在废墟中央,握紧铁匣,浑身颤抖——

      他要弃我?

      还是,要用另一种方式护我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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