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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它们不配 ...

  •   辽城一中的早自习铃声准时响起,刺耳又单调。走廊里满是穿着臃肿校服、呵着白气匆忙跑向教室的学生,哈欠声、背书声、抱怨声混杂在一起,构成高三生活最寻常的背景音。

      周秒推开高三火箭班的门时,原本嘈杂的教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有好奇,有探究,有幸灾乐祸,也有毫不掩饰的鄙夷。空气凝固了一瞬,然后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起,虽然压低了声音,却足够清晰——

      “她还敢来学校啊……”

      “网上都传成那样了,脸皮真厚。”

      “就是,听说都‘隐婚生子’了,还装什么好学生……”

      “你看她穿的那身,牌子货吧?不知道用什么钱买的……”

      周秒面无表情地穿过过道,对那些目光和议论恍若未闻。她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米白色的高领毛衣,下身是简单的黑色长裤和马丁靴——在辽城一中清一色的臃肿校服里,这身装扮确实扎眼,但也衬得她身形越发清瘦挺拔。
      她走得很稳,脊背笔直,下巴微微抬起,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看不见的、只有她自己明白的节拍上。

      无所谓。
      这些话,七岁那年周秒就听够了。被父亲抛弃的小可怜,妈妈只顾事业不管她的可怜虫,从童模圈跌落的笑话……比这更难听的,周秒也听过。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倒数第三排靠窗——放下书包,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周遭的一切与她无关。阳光从结了冰花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她苍白的侧脸上投下一片光影,睫毛在眼睑下形成小小的扇形阴影。她坐下,从书包里抽出文件开始审核批阅。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给任何想搭话或挑衅的人机会。她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文件上,一条又一条的条款……这些是可控的,是清晰的,是不会突然转身离开、不会指着鼻子骂你、不会用失望的眼神看你的。
      不像人心,复杂难测,翻脸无情。

      黄珊坐在周秒斜前方,几次想回头跟她说句话,嘴唇动了又动,最终还是转了回去。她低着头假装看书,手指却紧张地绞在一起。她想帮周秒说话的……
      周秒人明明那么好,还教她物理题……可是……
      黄珊偷偷瞥了一眼教室前排那个方向——江婷正和几个女生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不时发出刻意压低却仍能听见的嗤笑声。江婷她爸是公务员,周秒的这些消息也是她最先得知的……
      黄珊咬住下唇,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懦弱带来的自我厌恶。她想起周秒教她做题时耐心的样子,想起周秒说“这个解法更简单”时眼里的光,更觉得自己的沉默像是一种背叛。

      沈清辞从后门走进教室时,感受到的正是这种诡异的氛围。他看了眼周秒——她坐得笔直,侧脸沉静,完全沉浸在文件里,仿佛周围的暗流涌动都与她无关。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在周秒旁边坐下。书包放下的声音很轻,但周秒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写下去。

      “周秒。”沈清辞低声开口。

      “嗯?”周秒没有抬头,笔尖在草稿纸上列着公式,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她没有问“怎么了”,也没有多说一个字,仿佛这声回应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最大程度的交流。

      沈清辞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眼下淡淡的乌青——昨晚周秒一定没睡好。
      “你……”沈清辞想说“你还好吗”,想说“别在意那些人”,想说“我在”。
      但所有的话涌到嘴边,却觉得苍白无力。
      安慰有什么用?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吗?能抹掉网络上的谣言吗?能让她不再被父亲责骂吗?能让她母亲立刻好起来吗?能让她肩上的担子轻一点吗?

      都不能。

      所以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紧抿的唇角,看着她握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
      就在沈清辞以为周秒不会再说任何话时,她忽然开口了,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波澜:“不用安慰我,我并不在乎。”

      她终于抬起眼,看向沈清辞。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委屈,没有愤怒,没有脆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淡漠和……
      一种近乎冰冷的决心。那不是真正的漠然,沈清辞看出来了,那是一种防御机制——当疼痛超过承受极限时,大脑会选择切断感受,进入一种麻木的、只专注于生存的状态。
      “我现在满脑子只有两件事。”周秒的视线重新落回习题册,笔尖点了点纸面,仿佛在强调接下来的话多么重要,“第一,公司的事。我妈那边的几个项目推进不太顺利,有几个合同需要重新谈判。第二……”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一些个人的财务安排,需要尽快处理好。”

      她说得很模糊,故意省略了“赵谦”“对赌协议”“助学基金”这些关键词。沈清辞不知道她为他争取资助的事,更不知道那背后捆绑着怎样的商业赌约。她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有负担,更不想让他觉得欠她什么——虽然在她心里,那本来就是她该做的。
      沈清辞值得那个机会,她只是搭了座桥。而且未来她也会受益。
      沈清辞怔住了。他预想过周秒的各种反应——愤怒、委屈、崩溃,甚至躲起来哭——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平静,这样的……
      “周秒,”沈清辞的声音有些干涩,“那些谣言……周叔那边……你真的……”

      “真的不在乎。”周秒打断他,这次她转过脸,直视着他的眼睛。
      她的眼神很静,静得让沈清辞心里发慌,因为他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到情绪,只有一片空茫的、自我保护式的隔离。
      “沈清辞,你听着。我从七岁开始就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别人的看法是最没用的东西。他们今天可以把你捧上天,明天就能把你踩进泥里。为什么?因为大多数人都蠢,都容易被煽动,都乐于看到比自己过得好的人倒霉。”

      她的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但沈清辞看得出,那弧度里没有真正的轻蔑,只有疲惫:“所以,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情绪,去在乎那些蠢货说什么?去在乎那些连我面都没见过、就敢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的人?去在乎那些——”她顿了顿,视线扫过教室前排江婷的方向,声音压低了些,却字字清晰,“——因为嫉妒或者无聊,就跟风嚼舌根的同学?”

      沈清辞无言以对。他知道周秒说得对,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这种认知让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又酸又涩。

      “可是……”沈清辞还想说什么,他想说“可我会在乎”,想说“我不想看到你被这样对待”,想说“你可以不用一个人扛”。

      “没有可是。”周秒已经重新低下头,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解完了那道电磁感应的题目,在旁边写下简洁的答案。她的动作很快,近乎机械,仿佛要通过这种高效率来证明自己真的“不在乎”。
      “沈清辞,我和你不一样。你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你可以专心学习,考一个好大学,带着悠悠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而我的路,从我妈倒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定死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像在宣读某种既定的判决:“我得撑起公司,得治好我妈,得对付那些虎视眈眈的股东。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为这些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校园霸凌和网络谣言伤神。它们不配。”

      它们不配。
      这三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沈清辞心上。
      他听懂了她的潜台词:她的能量和注意力是有限的稀缺资源,必须用在刀刃上——用在拯救母亲和公司的生死攸关处,而不是浪费在这些无聊的纷扰上。这是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也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

      话音落下,早自习的结束铃声正好响起。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收拾书本的声音、聊天的声音、跑出去接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要把刚才那段压抑的对话冲散。

      就在这时,江婷和她的几个跟班从教室前排走了过来。
      江婷今天特意化了淡妆,头发扎得一丝不苟,校服里面露出名牌毛衣的领子——在这个大多数学生都朴素甚至拮据的环境里,这是一种无声的炫耀。
      她走到周秒课桌旁,停下脚步,双手抱胸,脸上挂着故作惊讶的表情,眼神里却满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名人周秒吗?”江婷的声音拔高,确保半个教室都能听见,语气里的讽刺浓得化不开,“怎么还敢来学校啊?网上那些照片,我们都看到了呢~‘一家三口’逛迪士尼,真是幸福啊!”

      她旁边的女生立刻附和,声音尖细:“就是啊,婷姐,有些人就是脸皮厚,都被扒成那样了,还好意思坐在火箭班呢。要是我,早就没脸见人了!”

      “哎,你们说,她那个‘老公’今天怎么没一起来啊?”另一个女生阴阳怪气地说,目光故意瞟向沈清辞,“还有那个‘女儿’,不上幼儿园吗?该不会……真是私生女吧?”

      刻意拖长的尾音,引发了一阵不怀好意的低笑。
      不少同学虽然没参与,却也停下了动作,偷偷往这边看。有些人是好奇,有些人是看热闹,也有些人眼里露出同情,却没人敢站出来说什么。

      黄珊坐在座位上,脸涨得通红,手指紧紧攥着课本,指甲几乎要掐进书页里。说点什么啊黄珊!周秒帮过你那么多! 她在心里呐喊,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害怕,害怕成为下一个被针对的目标,害怕江婷家的背景,害怕被排挤、被孤立……
      最终,懦弱战胜了义气,她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假装在认真预习下一节课的内容,耳朵却火辣辣地烧着,为自己的胆怯感到羞耻。

      沈清辞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骤然变冷。他站起身,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他要开口,要把这些恶意的揣测怼回去——

      “说完了吗?”

      周秒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她依然没有抬头,甚至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她在草稿纸上验算着另一道题的步骤,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稳定而规律的沙沙声,仿佛江婷等人只是背景噪音。

      江婷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周秒会是这种反应。她想象中的周秒,应该会慌张,会辩解,会羞愧得抬不起头,甚至可能会哭着跑出去……那才是“正常”的反应,才是她期待的、能让她获得优越感和掌控感的场面。唯独不该是这种彻底的无视,这种仿佛她们根本不存在、根本不值得她分心一顾的漠然。

      “你……”江婷咬了咬牙,往前一步,几乎要碰到周秒的课桌边缘,“周秒,你别装聋作哑!我们都知道了!你那些破事——年纪轻轻就跟男人不清不楚,还带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你妈就是这样教你的吗?哦,对了,你妈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管不了你呢!”

      这话说得极尽恶毒,直接攻击周秒最在意也最脆弱的部分。有几个同学倒抽了一口冷气,连江婷身边的跟班都有些不安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沈清辞的拳头猛地握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正要一步上前——

      “第一。”

      周秒终于抬起头,眼神平静地看向江婷。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没有江婷期待的任何激烈情绪,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徒劳制造噪音的孩童。这种目光让江婷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

      “我和你不熟,也从未与你有过多的交集。”周秒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每个字都像经过精心打磨,不带任何情绪,“所以,你‘知道’什么,你‘认为’什么,本质上,与我无关。你的看法,对我的人生不构成任何影响。”

      “第二,”她继续,语速不快,却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坚硬的地面上,清晰、冰冷、不留余地,“如果你所谓的‘破事’是指那些基于几张照片就恶意臆测、发酵出来的网络谣言,那么我建议你,多花点时间在你自己的学业上,少关注这些毫无营养、毫无根据的垃圾信息。毕竟——”

      周秒的视线在江婷脸上停留了一秒,目光扫过她桌上的试卷——上次月考的物理卷子,鲜红的“68”分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然后她淡淡地移开视线,语气平静得可怕:

      “——以你目前的学习状况来看,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操心别人的人生。有这个时间编排故事,不如多解两道题。物理68分,连一本线都够呛吧?”

      教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江婷的脸“唰”地一下涨成猪肝色,血液仿佛全部涌到了头顶。
      物理68分是她最近的痛脚,是她拼命想藏起来的耻辱!周秒怎么知道的?!还当着全班的面这么轻描淡写地戳穿!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羞愤,嘴唇哆嗦着,想反驳,想骂回去,想撕烂周秒那张平静得可恨的脸,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周秒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到让她所有的挑衅、所有的恶意都显得那么幼稚、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

      “你……你得意什么!”江婷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谁知道你那些竞赛成绩是不是真的!你从沪港转过来,谁知道是不是在那边混不下去了!说不定……说不定你那些成绩也是靠关系、靠家里买的!”

      这话已经近乎胡搅蛮缠,但也折射出某种阴暗的猜测——总有人不愿意相信别人是靠实力成功,更愿意归因于“背景”“关系”这些他们无法拥有却又嫉妒的东西。

      “江婷。”

      周秒打断她,这次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毫不掩饰的、仿佛终于被苍蝇打扰到的不耐烦。她从笔袋里抽出一支红笔,在刚才验算的步骤旁打了个勾,然后才抬眼,看向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的江婷。

      “我时间很宝贵,”周秒说,语气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空,也没兴趣,陪你玩这种低劣又无聊的校园欺凌游戏。如果你对我有任何实质性的、可以验证的指控——比如我作弊,比如我违法,比如我的成绩是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的——欢迎你,拿出确凿的证据,向学校教务处、或者向公安机关实名举报。我配合调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江婷和她身后几个脸色发白的跟班,最后重新落回江婷脸上:

      “如果没有证据,仅仅是因为嫉妒、因为无聊、或者因为其他什么见不得光的原因,就在这里散播谣言、进行人身攻击——”

      周秒重新低下头,拿起下一本习题册——那是一本英文原版的大学物理导论,书页边角已经翻得有些磨损。她精准地翻到某一页,开始阅读,声音冷淡地做了最后的结语,仿佛在驱赶一只烦人的飞虫:

      “——那就请离开我的视线,不要打扰我。你,挡到我的光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甚至没有加重语气,却像一记精准而响亮的无形耳光,狠狠扇在江婷脸上,也扇在所有围观者心上。那不是愤怒的反击,那是彻底的蔑视——你根本不值得我生气,你只配得到无视。

      江婷僵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神慌乱又怨毒。周围的同学有人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压抑的笑声,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和羞辱。她原本想当众让周秒出丑,结果自己成了笑话。

      最终,江婷狠狠瞪了周秒一眼,那眼神像是淬了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几乎听不清的“你给我等着”,便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带着同样灰头土脸的跟班,狼狈地冲回了自己的座位。她把头埋进臂弯,肩膀微微抖动,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风波看似平息了。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这次内容却微妙地变了风向——

      “我的天,周秒刚才……好吓人。”

      “不是吓人,是冷静得可怕。江婷那些话多难听啊,她居然一点都没生气?”

      “生气?你看她像生气的样子吗?她根本就没把江婷放在眼里。”

      “不过江婷也是活该,嘴太毒了,还说人家妈妈……”

      “但周秒怎么知道江婷物理考68分的?”

      “不知道……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一点,细思极恐……”

      “不过她说的也没错啊,没证据乱传什么……”

      周秒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笔尖在纸上划过一道道公式,大脑却在分区域运转——一部分处理着眼前的物理题,另一部分却在飞速思考着别的事情:赵谦的秘书昨天回复邮件,对合同修改还有疑虑,需要她再找些筹码;公司二股东的持股比例监控数据今早更新了,已经到了9.73%,逼近10%的披露红线,融资必须加速;母亲的医疗团队发来了下周的会诊方案,有几个关键决策需要她确认;还有沈清辞……他的助学基金合同,必须尽快敲定,不能有任何对他不利的条款。

      她的大脑像一台精密而过载的计算机,多线程处理着这些关乎生死、前途、责任的重压。校园里的这些纷扰,相比之下,轻飘飘得如同尘埃。

      就当是噪音吧。她强迫自己聚焦。屏蔽掉,处理正事。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沈清辞。
      他正看着她,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悸——里面有未散的怒意,为了江婷那些恶毒的话,有深切的担忧,有清晰的心疼,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沉甸甸的情绪,像压抑的火焰,又像坚定的承诺。
      可周秒却觉得没有必要,沈清辞没必要为了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来扰乱自己的生活轨迹。
      沈清辞,你该有光明的前途,干净的未来。她在心里默默地说,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的空白处画了一个圈,又用力地、反复地涂黑,直到纸张几乎被戳破。辽城只是你的起点,不是终点。那些谣言,那些非议,那些因我而来的麻烦和压力……我一个人处理就够了。你已经帮我够多了,给我糖,陪我熬夜,听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烦恼……你的助学基金,你的大学梦,那才是你现在最该关注的、最该全力以赴的事。至于那背后我付出了什么代价……你不需要知道。

      至于我……

      她深吸一口气,将脑子里那些纷乱的思绪、那些关于沈清辞的柔软担忧、那些对自身处境的无力感,统统强行压下去,锁进心底某个角落。然后她翻开了下一页,开始看下一道题。

      上课铃响了。

      语文老师拿着课本和保温杯走进教室,开始讲解《滕王阁序》。周秒坐得笔直,眼神专注地看着黑板,手里拿着笔,认真记着笔记——“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她和其他任何高三学生没什么两样,专注,认真,为高考拼搏。

      没有人知道,在她摊开的、空白。的笔记本下方,压着一部调成静音的手机。屏幕在她记笔记的间隙悄然亮起,显示着助理刚刚发来的消息:

      【周总,赵谦方对7.3条修改无异议,但坚持9.1条的研究方向限制。另,广晟资本林总秘书来电,约您下周一下午三点面谈B轮融资,地点在沪港。是否需要我为您订票?】

      周秒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屏幕,手指在课桌下方极其隐蔽地移动:

      【9.1条不能退让,这是底线。告诉他,如果坚持,对赌协议中的利润保障条款我方也要重新评估。广晟的约见接下,订周一最早航班去沪港,周二下午必须赶回辽城。通知王律师,准备融资协议核心条款清单。】

      点击发送。动作流畅,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握笔的姿势。

      然后她抬起头,继续跟着老师的讲解,在“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旁边写下注释。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她的侧脸安静而美好,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十七岁的少女,刚刚在课桌下完成了几笔可能涉及数百万资金流动和一个人未来前途的商业决策。

      窗外,辽城的冬天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细小的雪粒又开始稀疏地飘落,无声地附着在玻璃窗上。教室里的暖气很足,窗玻璃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模糊了外面枯索的树枝和灰扑扑的操场。

      周秒看着那些水珠缓缓滑落,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忽然想起沪港那间顶层公寓的落地窗。那里的视野开阔得惊人,可以俯瞰整个浦江两岸的璀璨灯火,那些光亮冰冷、遥远、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没关系。她对自己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手机外壳,那坚硬冰冷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她顿了顿,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身旁那个正在认真听讲的侧影。少年挺直的鼻梁,微蹙的眉头,握着笔的、指节分明的手……

      她猛地收回视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的、陌生的酸胀。如果能一直有人陪着,好像也不错。

      她强迫自己停止这个念头。

      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有些重量,注定只能一个人扛。有些选择,做出了就不能回头。

      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无法逃避的命运。

      而她现在要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挺直那仿佛随时会被压垮的脊背,一步一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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