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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建安十三年,赤壁之战前。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日暮下的汉家秋色烟笼寒纱。呜咽的西凉马琴随风掠过秦岭,穿过大漠孤烟,一路南下,直至消融在江南的山色之中。

      一骑飞马驰骋在汉水之畔,身后卷起满山落叶,其势犹如千军万马,马钉踏在碎石之上,铿锵之音在秦岭间阵阵回荡。

      那马上之人一身革履,神色彪悍,虽已满面困乏,却不敢片刻喘息,不时摸摸怀中的密匣,箭也似地随风向南。

      不过三个朝暮,那飞马已抵荆州地界。

      一竹冠道袍的白髯老者,手执麈尾立于掷甲山上,片云遮住他清风道骨的身姿,看不清神色几许,只一双迥然的眼睛盯着那骑飞马由北向南,眼见马上之人落马飞身上山,嘴角才露出一丝淡然的笑意。

      片刻,那马上之人喘着粗气已至老者跟前,单膝跪地急从怀中取出那密匣,双手捧于老者面前,操着一口浓重的西北口音,说道:“奉我家主公之命,将此密信呈于先生。”

      那老者眉色不动,捻指接过,取出密信,展开看毕,才慨然一笑,说道:“上复安狄将军,江南之事自有老夫,还望将军在许都不辞筹划。”

      那马上之人躬身拜过,转身已飞速下山,身姿矫健如一片树叶,片刻已融于这山色之中,彷佛从未来过一般,继而已听到山下踏马之音。

      那道袍老者此时才深舒一口气,抬眉遥望大江,只见那江水滚滚向东,长河落日,无穷无尽。

      一衣带江犹如楚河汉界,将两岸分作南北,此时北岸鼓角争鸣,曹字帅旗遍插荆襄之城,南岸艨艟走舸沿江密布,南屏山杀气隐隐,苍昴之下好一座棋盘。

      道袍老者捻须喟然叹道:“时光如白驹过隙,天幸老夫尚在,这衣带之诏,十年布局,收网只在旦夕。”忽然,这老者猛抬精眼,目光随着汉水直抵许都。

      许都,三山环抱,内外两城相护,城上旌旗蔽日,三途夷庭,方轨十二,丞相府居正。门厅巍峨,飞阙丈高无数,殿宇穿云驾雾,飞檐与斗梁瑶台相戏。

      只见议事厅前飞马不止,战报迭起,三通鼓毕,丞相金冠锦衣,大会文武于金殿,只听大殿内笑声轩昂,百官相喝。

      我坐在衙内临窗之处,扶额将目光从议事厅前收回,案上摆着许攸刚分拨的粮册,博山炉香烟袅袅,满室寂静,众同僚皆去厅前凑趣。

      “仲达!”

      不必抬头,只听那虎虎生风的脚步,便知来人乃蒋干,此公聪明显于外,常逞口舌之辩,多被同僚不容,倒与我这个微末之士甚相投缘。

      “仲达!果然被你言中,满殿再传,那张辽等四路军马兵不血刃便取了荆州。”蒋干夺过我手中狼毫插在耳畔,双手环抱,仰脸笑道。到底是江左名流,一身靛青袍子,云纹葛巾,长眼细眉,目下无尘,只一张利嘴,得意时嘴角不觉上扬三分。

      我低头轻笑一声,卷起粮册,云淡风轻说道:“荆州旧族不肯结怨丞相,绑了刘琮献降,这本是棋高之处。”

      荆州之主刘表新亡,蔡氏宗族专权,立幼子刘琮即位,长子刘琦避难率军逃至江夏。

      蒋干拿眼觑着我,继续试问道:“我知仲达谋在事先,我且问你,丞相既得荆州,复有何图?”

      我起身踱步,深吸一口气,半晌言道:“若丞相守荆州以养民,则江南不过三五载便可尽图.......”我不敢再言下去,情知丞相志不在荆州,又恐他继续南下,正入那人之局,故而独自在此沉思良久。

      蒋干听罢,抚掌笑道:“哈哈,仲达也有所料不中之时,方才丞相传令,命张辽、曹仁等继续追击刘备,这厮乃织席贩履之辈,也敢与丞相论英雄。”

      我听罢眉睫跳动,心中一惊,时间紧迫,我须尽快献策,可惜刚入职乃小小一文学掾,焉有进言之机,扭头将目光移至案上粮册。于我而言,这粮册分明是棋局,方正规整,九纵十横,墨字如棋子,将帅已就位,一场大战近在眼前,而内中有一地乃决胜全局之处,那人若着棋,此处必是他先行之处。

      从蒋干耳畔取回狼毫,坐定执笔欲写。

      蒋干眼波一转,不屑道:“仲达空费殷勤,有那许攸在,你我纵是再勤恳,也难有出头之日。”说罢,敛袖转至自己案前。

      我一笑不语,展开粮册,运气握笔,将纸上‘牲口’一处改成‘夏口’,这一笔我已暗中描摹多时,看着那字迹工整如初,方才安下心来。

      一时,众同僚拥着许攸入内,此公好酒轻狂,只因官渡献乌巢之计,是以位居众谋士之上。

      我暗笑一声,事成只在此人身上。于是手捧粮册,趋步至许攸案前,躬身说道:“粮册已毕,请大人过目。”

      许攸正素手端着漆耳杯,闭目品茶,曲裾落地,宽袖右衽,乍听到我的声音,他轻捻八字须,抬眼斜睨而来,面皮轻蔑一笑,说道:“仲达越发能干了,日后少不得提携你。”

      我俯身恭敬回道:“微臣多承大人教诲之恩,大军催动,粮草可马虎不得,还请大人细看。”

      许攸并不答话,展开册子细瞧,我拳握袖中,凝神看他。

      突然,许攸睫毛微动,双眼紧盯‘夏口’之处,半晌不闻他鼻息,空气彷佛随着他神情凝滞一般。我才暗暗舒了一口气,心道成了。

      半晌,只见他紧握册子,缓缓起身,眉眼难掩窃喜,却佯怒喝道:“仲达做事还需磨练,这册子乃上呈丞相,岂容些许差池,你且下去,个中差错我自为你补来。”说罢挥袖,但那语气中已少了往日的傲慢。

      从他的眼神中已堪破,他亦知我有意将此功让于他,我心照不宣躬身退下。

      单一个夏口他便知其中的厉害,此处携汉水扼长江,若率先拿下,南可吞东吴,西可连川蜀,长江以南,皆在掌中。相比耀眼的荆州,此微小之地,很难引人注意,如此立功之机,许攸岂能错过?

      时至未时,我佯做伏案理册,却心悬丞相大殿。

      忽听门外喧嚷,众同僚皆涌入殿前,我隐在其后。

      只见许褚铠甲绕身,黄须吹飞,一搡把许攸推翻在地,口中骂道:“我乃丞相殿前亲卫,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许攸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满身泥草,跳脚竖指骂道:“若非我,尔等安能从此门过?”

      许褚抖动虎威,似泰山压来,把个许攸似陶俑一般拎起,吼道:“火烧乌巢,我等将士出生入死,你闲坐帐中指手画脚,安敢出此诳语?此门我过的,你却过不的。”

      众人见许攸悬在半空,口中乱喊,双腿乱蹬,各个捂嘴暗笑。

      我悄悄退出来,摇头暗道:“棋差一步,许攸好酒轻狂不为青州军所容,今日献策又被虎痴当在门外。”脑中快速翻转,另寻别计!

      晚间公事毕,待众同僚散尽,我才起身,衙里已夜静灯熄,我快速穿过连廊,朝飞榭处走去。

      夜漏低垂,月悬西天,长灯之下,果然一清影立在赋诗楼。明日便是中秋,今夜月色清辉,丞相定会来此高望,吟诗畅怀。

      遥望见他孤身立在风中,唯清风与明月作陪。南面起伏的山脉,在夜色中舒展着修长的双臂,将长江与淮河阻断南北,也阻断了丞相肃清四海的雄心。

      暮鼓作响,哀愁浮生,郭嘉新逝,丞相少了心腹之交,近来忧思甚于往常。只见他年逾半百,星河灿烂难掩其眼中忧虑,南风拂动长髯,似胸腔愁绪起伏。

      遥听他月下独叹:“若奉孝在此,何使吾不敢正觑江南?碧眼儿坐领江东,狮儿难与争锋也!”

      果然丞相意不在荆州,乃东吴也!

      又听他叹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余生若能一统华夏,汉相又如何?汉贼又如何?虚名耳。守炎黄之基业,创盛世之雄风,方为英雄本色。”声如山巅之风,其势阵阵。

      我隐在台下,心头热血涌动,既遇其主,不得不效死命!

      只是丞相素来心疑,最忌别人猜中他心中所想,主薄杨修才高不知几斗,只因自恃聪明,每猜中丞相心思于人前炫耀,早被丞相敲打了几次。

      军急如火,若想一统江南,夏口万不可有失!

      我屏气赌一把,低声吟道:“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若得华夏,当夺夏口。”说完,躬身一拜,悄悄退下,身后却一片寂静。

      少顷,丞相缓缓转身,神色不动,唯片叶落于他肩侧。只见他金冠束发,绿锦着身,绶带束腰,方脸浓眉,眼神炯炯,王气内隐。

      望着夜色中远去的一道清影,自语道:“奉孝,此子似你再生,我既喜亦忧,你如明玉美中带瑕,然却通透,此子却深沉似海,令人难测呀!”朝堂风云数十载的他,眼中露出少有的疑虑,这个面容如秋水平肃的青年,其内里波澜令他实难看清。

      丞相转身,玉环相碰的声音随风飘入耳畔,我知道自己赌对了——冢虎藏器,待时而动!

      城门开启,千军万马呼啸而过,丞相之手已伸向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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