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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一夜惊梦,几番挑灯看剑,冒死进言之后,静候前方军情,然心内却有一事泛起。

      水镜谋局,卧龙也该出山!

      夜中一场微雨,晨起院中土润苔青,我立在桂花树下,望着绿叶上残露低垂,嫩黄的花蕊中爬出一只小小的虫子,兀自在枝叶间忙碌。忽然信风骤起,那虫子挣扎着被吹落于地,恰如此时的我一般飘零。

      我急收住孤伶之感,望着那满树芬芳的花蕊,似满天繁星隐在枝叶间,一股暖人的甜意从发间直流入脚跟,在脚下生出一团令人欢喜的坚实之感。我特意挑了这所宅子,只因院中有棵团圆如鞠的桂花树。

      自语道:“此花开得甚好,正好拿来作桂花蜜,秋风初起,便觉微寒,可见今年必是寒冬,那个家伙的旧疾又该反复。”

      忽闻叩门数声,门外一邮人,手持青囊向内遥望。

      连日未收到家书,心中急切并未细看那邮人。此时急拆开,里面是一件红装,并一封手启。

      只见那信上写道:“恭喜仲达高就,特送上红装做贺。”署名孔明。

      我暗笑‘这家伙果真还是来了!”

      不过儿时的一句戏言,他竟还记得这般仔细。那时我二人同在水镜庄,常议天下大事,慷慨处孔明言道‘乱世相逢,他日仲达高就,我必十里红妆相贺,愿兄不忘今日誓言——救济苍生,一统华夏!’

      抬头间,忽见那邮人倚门抿嘴浅笑,月牙般的笑眼,令我在回忆中思索良久。

      突然,那邮人扯去头上的帽子,甩开一头乌黑的长发,一张明媚的笑脸迎着树叶间的碎光,露出似曾相识的轮廓。

      只听她朗声笑道:“阿懿,记得我否?”

      定睛细看,原来是位体态轻盈的少女,一袭碧绿曲裾袍子似从薄雾中走来一般。只见她生得眉清目秀,水葱般白净,乌发似幽绿的泉水在山石间流淌,腰间挂着晃眼的罗盘,只身站在桂花树下,宛似江南飘来的一川烟雨。

      那女子泉水一般的眼眸落入我的心底,猛然忆起,小时候与孔明在溪边玩耍时,有个小女孩总是喊我“阿懿哥哥。”

      此时忽然想起,我倒为自己的迟钝羞怯不已,捂着后脑勺低头笑道:“阿柔,原来是你呀,多年未见,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此时见她大咧咧地瞧着我,粉脸并无半分羞涩。我倒突然紧张起来,低头不敢再看,这些年一直埋头读书,兀地见到如此青春的女子,难免羞涩。

      江小柔却没有一丝尴尬,爽声笑道:“可不就是我么,特来为你作贺呀。”说罢,努嘴朝着我手里的红装,眉梢的一丝邪笑令我更加窘迫,我急忙把红装藏于身后。

      儿时,江小柔总是拿我和孔明打趣,常说‘孔明师兄与阿懿哥哥生得一般俊,日后要成亲么?’

      我笑她懵懂无知,常骂她‘傻阿柔,我若把你孔明师兄娶回家,往后谁给你洗衣烧饭?’

      自从我生病回家休养,已离开水镜庄数年,斯人亦不见久矣。

      江小柔似看穿了我的心思,挑言笑问:“阿懿可是念孔明师兄了?”

      我忙摆手回道:“不曾不曾,我俩时常书信往来,无甚想念。”

      江小柔嘴角一抿,转睛说道:“果真不念?记得幼时你二人好得跟池子里的鱼儿一般,怎地如今人大心也大,生分了不成?”

      知她又要拿我打趣,急忙分辨道:“我俩堂堂男儿,哪似你小女儿家家的,专爱听那软言细语。”

      江小柔听罢,低眉转睛,又唉声一叹,这一声叹得我心里甚是发慌。

      我急问道:“阿柔何故作此长叹?”心里不由得担心孔明之疾,这些年我时常亲作丸药,每逢入秋便急急托人捎给孔明,他自幼体弱,天寒必犯旧疾。往日都是我亲侍汤药,他恐我挂怀,每每来信总言无碍,也不知如今是何情形。抬头四处张望,如何不见他身影?

      江小柔眉心带愁,星眼微润,垂眉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师兄犯了旧疾,想来没多少日子了。”

      大惊失色,急握住江小柔肩膀,追问道:“阿柔不是来贺喜,竟是来报丧!为何不早说?”心中着急万分,不知还能否再见上一面。

      江小柔佯怒道:“方才你还说无甚想念,又来怪我。”

      我吞吐道:“方.......方才是方才,此刻孔明究竟如何?”手腕发力,骨节更分明。

      只见江小柔摆开我的手,一个撑不住,支腰笑道:“瞧把你急得什么似的。”

      我愕然,央求道:“好阿柔,你一时悲,一时又喜,急霎人了,孔明到底如何?入夏我捎过去的丸药,究竟吃了不曾?”

      江小柔许是见我果真急了,不忍再打趣,踮脚十指划过我鼻尖,恨道:“你呀!”引颈朝墙角高喊:“师兄出来吧,若再迟了,阿懿要杀到咱们水镜庄啦。”

      我闻声朝墙角望去,心提嗓子眼。

      只见墙角处随风翻起一缕衣角,那熟悉的麻质灰白,多少次故影入梦,如今近在眼前,真实得如我的记忆一般牢固。心喜‘这家伙果真来了,八载未见矣。’

      视线那头,那人从墙侧闪出,举扇遮面,移步轻来,瘦削的身影随着长衣的摆动,一副利落的线条簌簌落下。

      只听他近前移扇说道:“仲达别来无恙,今夜月圆,特来一会。”冲我眨眼一笑。

      长衣怀玉,羽扇纶巾,面色皎皎,眉眼疏朗如星似月,乍一看好一个公子温如玉,来人不是孔明却是谁?

      我暗舒一口气,上前扯过扇子,没好气地道:“你这家伙,来便来了,何故躲在暗处难为人?”嘴上作怒,心中却喜他亦无恙。

      孔明急夺回扇子,宝贝似地捂在胸口,嗔道:“仲达仔细,这个扇子可是我满山逮野山鸡,好容易寻得这几根羽毛,连着制成,便赶来见你,你瞧与我配也不配?”

      寒香随他袖风袭来,我又气道:“你又服那寒食散了?脸色如此惨白。”

      孔明忙从镜袋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雕纹铜镜,左照右照,一笑说道:“如今就兴这个,那帮清流士子,终日躲在竹林清谈,实则不过是研修些美颜长寿的法子。”

      我顿脚仰天叹道:世道变了,我几年不在,你便被他们带坏了。”

      孔明急辨道:“我何曾有变?”

      我苦口说道:“往日你我常言天下大事,胸中之志可吞山河,如今你竟先坏了禀气,似你这般轻浮,如何一统华夏?”

      孔明摇扇荡向胸怀处,正色说道:“风流少年,志藏于心,谋定天下,不在兵戈。”

      我不忍再责,婉语说道:“你既此心不变,我自然不怪你,只怕你忘了当日誓言,空落我一场欢喜。”

      孔明握拳朝我胸口袭来,来势迅猛,拳落之处却一团软绵,笑道:“天下大乱,兄不忘初心,弟我如何敢忘?此番前来,一叙阔别之情,二议天下之势。我奉师傅之命特下山投刘皇叔,恐久后难聚,特来一别尊兄。”

      我佯做面上不觉,暗想所猜不差,孔明果然奉那人之命,下山搅动这乱世之局。

      在风口立了片刻,孔明轻咳两声,我急迎他入内。江小柔早驾起轻功,翻墙跃入,口中欢呼道:“师兄随后,我先进去瞧瞧,往后咱们在许都也有亲可寻。”

      孔明趁机附耳低言:“那刘备只下了聘书,还未曾支得银子,手头不便,这红衣乃我亲手缝制,这颜色也是咱们幼时所种的茜草所染,许你的十里红妆日后补上。”

      不待我回话,这家伙早一溜烟翻进门里,我苦笑一声随后而入。

      这个小小的院落甚是简陋,屋内只有简单的案几,并古书数本,唯籣锜上一方宝剑,乃是祖上所传,除此别无他物。好在窗前的桂花树倒也识趣,香味卷着晨光洒进屋内,却也干净清爽。毕竟刚入职,薪水微薄,只能勉强租得起这样的房舍。

      月上柳梢时分,我便在桂花树下备好了美酒鲜果,今日中秋,丞相府休沐一日,三人围几而坐,正好对月一番畅饮。

      江小柔笑道:“空坐着有什么趣,且看我把那天上的月饼摘来,与你们下酒。”说罢脚尖一踮,轻功驾起,飘然落在枝头上。

      我和孔明相视一笑,互喷了一口热酒。

      孔明忙把脸埋在怀中,恨道:“小师妹,让你揭人短。”又气不过欲爬树教训江小柔。

      这倒勾起了一段笑话,幼时孔明嫌书难念,常带着我漫山遍野地疯跑,我二人常坐在山巅看夕阳,直至夜幕降临,方才回庄,少不得被水镜一顿罚。饥饿难忍,孔明常指月画饼,为我哄饱肚子。我却不以为意,总觉三台处一颗星甚是明亮,祈它暗佑孔明。

      孔明斯文惯了,哪里会爬树,江小柔又在树上起哄。孔明气急败坏,脚下不稳,一个骨碌从树上滚下来,好在我眼疾手快,飞身将他接住。

      我又气又笑,“你们这对师兄妹,几时才能消停些。”抱起孔明,一跃跳入树上。

      立在树梢,皓月当头,遥望月色下的许都星火万里,宛似银河落入人间。官渡之战方止,北方战事平息,百姓难得合家团圆。连桂宫的仙子也怜惜人间疾苦,挥袖将银辉抛却。

      孔明捉住江小柔,尤是不饶,讥道:“此处有何看头,那司天台才有意思,小师妹不去瞧瞧?”

      江小柔迎头回道:“师兄莫笑,凭我的本领,把那浑天仪瞧上一眼,倒也不是难事。”

      我喝住二人,正色道:“莫要说笑,那司天台是何等地方,岂是我等能去的?”

      这个江小柔自幼喜欢仰视星辰,夜不能寐,为此熬坏了眼睛,孔明时常责骂,却不能禁止。

      江小柔舒展腰肢,顽皮一笑:“今日也乏了,来日再去司天台耍耍。”说罢轻功跃起,已然落地,扭头冲我一笑,已跳入房内。

      孔明无奈摇头道:“我为仲达一哀,此来有一事相求,我既寻刘备,想将小师妹托付兄照顾些许时日,看那丫头的顽皮样,想来必搅得兄一番风雨。”

      我笑道:“自家兄妹,何来这些虚礼。”我略微停顿,又试问道:“你果真要投刘备?可是水镜的主意?”心中那根弦不自觉已绷紧。

      八岁那年,董卓火烧洛阳,父亲伴驾西迁长安,兄长率领合族四处避难,为防灭族之灾,父亲密遣我去寻水镜。于是我孤身从河内寻到水镜庄,水镜乃是世外得道高人,精通奇门异术,我虽得他传授技艺,却未入他门下,只以先生呼之。而孔明自幼便投在水镜门下,对他唯命是从,至此,我与孔明已相识十八载。

      孔明坐在树梢,饮了一口酒,脸色沉道:“自是奉师父之命,没想到自此与你阵营对立,如此良辰,再无你我对饮之影。”轻咳两声,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似起伏的山峰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他神色几许,一片落花从他陡峭的肩头轻轻落下。

      心头一颤,仿若万年冰川穿心而过,闭目不忍将他再看。一滴热泪隐在眼角,我与身畔的这人终究是乱世相逢,此刻近在咫尺,明日便是天涯,手中之酒,便是狭路之刀,只恨玉轮偏向今夜圆。

      孔明见我不语,把酒笑道:“许久不与兄畅谈,目今天下安危之势,兄有何高见?”

      我碰盏,一饮说道:“曹丞相平定北方,带甲百万,虎踞荆襄,定华夏者乃丞相也。你我既有一统华夏之志,何不与我共同效命丞相?”

      孔明仰头笑道:“仲达护主心切,何以知这天下尽归丞相?你我所谋之事皆同,然所行之道不同。我且问你,他日丞相取汉代之,那时兄又何处?”

      我略作沉思,正色回道:“天数有变,神器更易,丞相扫清六合,席卷八荒,德合天时,我既投丞相,终身只事一主。”

      孔明挥扇笑道:“仲达志高,你我何不将腹内所学倾尽倒出,且看看何人一统华夏?”

      我亦拱手笑道:“我正有此意,好男儿安邦定国,才不枉此一生。”

      孔明正身回道:“好!不管你我日后效命何方,华夏一统之愿不变!”

      我振声笑道:“待天下清平之日,我陪你回南阳,咱们种桑植麻,饮酒作诗。”言毕,痛饮一盏。

      孔明豪迈言道:“那咱们对月起誓,此生共创华夏一统,来世也要做一万年的好兄弟。”说罢,亦痛饮一杯。

      我一跃起身,爽声说道:“一万年太久,此刻且有正事要做,快随我摘些桂花来。”

      孔明笑问:“摘桂花作甚?”

      我捡那肥硕的花团,少时已花瓣满怀,笑道:“来日便知。”

      忙了半晌,孔明跳下树来,仰头笑道:“今宵与兄抵足而眠,还似幼时一般。”

      我心头一热,情知他有意相护,在水镜庄时我便夜夜噩梦缠身,每每惊醒总有孔明在侧。

      酒饮至月色没过树梢,我二人胡乱躺在树下沉沉睡去。

      恍惚中一白衣少年翻起我的掌心,望着那隐隐发黑的印记,无不悲伤地说道:“我这一身的病恐难长久,此番下山,一为汉室社稷,二为查出这下咒之人,我护苍生,更护你!”

      夜静如水,那少年两肩残露,久久凝望着仲达沉睡的面庞,风神俊朗的眉间,满是锁不住的愁绪,比夜色更沉上几分。

      是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一只信鸽绕树三匝,最后落在司马懿的屋檐下。突然一个黑影闪出,麻利地将一张麻纸绑在那信鸽的脚上,继而那信鸽腾地飞起,顷刻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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