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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人情事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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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盆玉米排骨汤很轻易就见了底,熟食倒是还剩了些,姜忘旌把塑料盖子盖上,放回冰箱,又去把脏碗筷放到水池旁边,孟冬酌一副客人样子,就那么坐着看他收拾。
“你变化真挺大的,跟初中比。”
姜忘旌刚带上洗碗手套,跟他闲聊:“一开始也不这样。”
“我室友还在的时候,家里就非常乱,我一天天跑单从早到晚也没空收拾,等他哪天自己看不下去了就会请家政阿姨来打扫。但有一次,他没洗的锅碗足足在水池里泡了一周,一只蟑螂就躺在里面泡澡,后来我检查装下水管的柜子,密密麻麻全是蟑螂卵,我一整个心脏骤停。再后来我俩叫了除虫公司来清理,我就寻思花这钱不如自己好好打扫卫生,从那之后我就包揽了家里的脏活。”
“得,洗洁精没了。”姜忘旌把手套重重摔在水池台上,转身往客厅走,捞上沙发上的羽绒服然后去换鞋,“走吧,顺便送你下楼。”
孟冬酌抬起沉重的屁股,跟在姜忘旌后面下楼。楼道里的灯时不时就要灭一下,每灭一次姜忘旌就“啊”一声,跟练声似的。走到大铁门处,姜忘旌一边给他撑门,一边问,“你在哪儿上班呀?”
孟冬酌:“星朔大厦。就上次你送咖啡那家公司。”
黑暗中他感觉姜忘旌眼睛睁大了些,“可以啊你,一百块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买一个上岗!我经常在那片送外卖,你要是想知道你们公司周边有哪些好吃的餐厅都可以找我,我对这个可熟悉啦。”
两人走到门口,姜忘旌对他挥挥手,“好啦,我去那边的小超市,你先回家吧。不欠你人情了哦~”
说着,孟冬酌揽住他的腰往前一带,姜忘旌条件反射地双手推向他的肩,一辆闪着大灯的电动车从他身后呼啸而过,车上的人匆匆叫道,“不好意思啊,喇叭坏了。”
蓬松的羽绒服摸起来手感很好,在孟冬酌手中十分温顺乖巧,但他的主人脾气有点暴躁,扭头冲着那个人喊:“喇叭坏了还开这么快,大晚上注意点!”
那人早骑远了。
“呃······你还不松开我吗?”
孟冬酌这才放下手,犹豫了一会,说道,“你下次要是再发生上次那种情况,可以联系我。”
“为什么?我们又不熟。”姜忘旌后退一步,回到两人正常的社交距离,眼睛眯着看他。
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人家请自己吃了饭,还愿意帮自己介绍餐厅,孟冬酌难得想释放一下善意,毕竟你来我往才是基本的社交礼仪,现在看起来竟然有被拒绝推开的意思。岂有此理!
他动了动嘴,“那你当我没说。”
姜忘旌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这才对嘛。你不用跟我客套,我说愿意帮你介绍餐厅就是单纯帮忙,你就当我乐于助人,不求回报。”
孟冬酌顺嘴接上:“你不求回报,我就不能是无私奉献吗?”
下午的情形历历在目,姜忘旌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嘴巴翘起,“那咋着,我忙了一晚上那汤是喂狗肚子里了?我这会还急着回去收拾水池里的残局呢。还你个人情代价真大,我下次肯定会记得及时给电动车充电,不会再劳烦您了。行了行了,赶紧回家吧。”
姜忘旌推了他两把,没推动。
“······”
孟冬酌突然有一种小时候把最喜欢的玩具分享给小朋友,两人玩的时候还是很愉快的时光,玩完之后小朋友突然变脸,说自己并不需要这个玩具,能陪他玩已经很够意思了。本以为是善意的分享反而像是浪费了人家的时间,这种不对等的情感让孟冬酌心里十分不平衡。
他突然就很想较真。
“什么叫代价真大,请我吃了顿饭,还是在家做的你至于吗?我半夜三点不睡开专车去接你,小空调加热座椅伺候得好好的,今天还送你去取电动车,我本来也是要请客吃饭的,是你自己不去。你先自己在心里算得明明白白,装什么不计前嫌不求回报?”
姜忘旌哑了一瞬,火也上来了,“在家做的怎么了?我的劳动不值钱是吗?我算得明白是不想欠人家的,没说人家不能欠我的。像你这种把对人家的好罗列得清清楚楚,还好意思说自己无私奉献?”
他好久没跟人对呛了。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眼前站着的这个人,不是自己的顾客,也不是自己的老板,不用对着他卑躬屈膝,反正说不定以后也不会再见了,他不想继续和气生财。
“我还纳了闷儿,你怎么会接二连三好心帮我,从进家门开始就嫌弃这嫌弃那,还动不动就打听我的过去,想知道我这几年发生了什么吗?嘿。就不告诉你。我跟你说,我最讨厌别人莫名其妙的窥探欲了,想在我身上找优越感,门儿都没有。老子过得很好!”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孟冬酌冤死,整个人气到发抖,“好!我有病!我就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刚才怕你被电动车撞到拉你一把就是多此一举,你过得好,好到背后长了眼,行吧!”
“我他妈大冬天不回家站这跟你吵架也是我闲的,就是因为我让你遇着麻烦来找我,说一嘴的事,有空我就去帮忙,你请客吃个饭,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哪知道你穷到揭不开锅,连请人吃饭都请不起。就这,大帽子都扣我头上,我求回报了呗。但谁逼着你请了。”
“你以为多大的事在我心里连个屁都不算,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姜忘旌不是第一次被人骂个狗血淋头,只是这次太莫名其妙,怎么就到这儿了呢?
不得不说冷空气让他的战斗力直线下降,脑袋冻懵了,吵不动。
他把两只手紧紧夹在臂下,眼神有些呆滞,吸了下鼻子。
安静了一会后,他退了两步,转身离开,“你说的对。太冷了,我回家了。”
这突如其来的胜利令孟冬一时间难以反应过来。他竟然吵赢了姜忘旌?
这一架属实把孟冬酌吵舒服了,昔日惹眼的姜忘旌竟被他一句句怼得没了神采。说实话,这种事他以前根本做不到。也正因为太轻松,反倒让人有点发懵——他真的是姜忘旌?
放在以前,这人肯定要反驳“你算老几”再转身而潇洒离去。
现在这个背影,怎么看着这么酸涩凄苦呢?
刚才那个表现,分明是被戳到了心窝子。而且这事说不定还是一种现实,他无法反驳。
孟冬酌还是不太放心姜忘旌,追了上去,拉住他的胳膊,“你不是要买洗洁精吗?超市在那边。”
姜忘旌脚步一顿,然后在小区门前拐了个弯,朝着超市走,“哦。晕了。”
孟冬酌:“你没事吧?”
姜忘旌一脸幽怨地望着他,“我没把自己想得重要。我以为多大的事在我心里就是很大的事,既然你不觉得,说明我们不是一类人。”
又来了又来了。小朋友不仅不喜欢他的玩具,还说自己无法理解他,以后不要在一起玩了。
孟冬酌心里十分不舒服。谁遇到人帮忙不是笑嘻嘻地接受,就他独特,硬要把人推开,还用一堆莫名其妙的理由。他从来没有遭受过这么多次拒绝,自尊心受挫。他皱起眉,想问个明白:“那谁跟你是一类人?余桉?”
姜忘旌往超市走,十分笃定道,“反正不是你。”
孟冬酌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不服输,但此时也再拉不下脸去做任何缓和关系的事。
“谁稀罕。”
——我不喜欢你了。
——不喜欢拉倒,我还不想跟你玩呢。
这是小的时候陈漫如教他说的,但是孟冬酌没什么底气,怎么都说不出口。他每次都想问别人为什么呀,但又因为自尊心强,问也问不出来,最后就变成一声不吭地追在别人后面。也是因此小的时候总是被别的小朋友传说谁不跟孟冬酌玩,孟冬酌就要追着打他们。
现在他作为一个成年人,能在言语上维系自己的面子,心里却难以控制地有点受伤。
孟冬酌坐在驾驶座,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直到手机一阵震动。
他看了眼来电人,接通。
“妈。”
“孟孟啊,你爸说你找到工作了,恭喜你啊。明天在家吃吧?我先把肉拿出来解冻。”
“嗯,吃啥都行。”
心里逐渐回暖,孟冬酌说,“再做个汤吧,想喝点热的。”
“好。你还在外面跟朋友玩儿呢?别玩太晚,早点回来。”
“嗯。”
还是妈妈关心自己。
所以自己干嘛要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呢?没必要,多看看爱自己的人不好吗。
孟冬酌挂了电话,头一侧,看到那个刚分别不久的人从小超市出来,手里提溜着一个塑料袋。对方心有灵犀似地看过来,然后驻足。
不是一类人?确实不是一类人。
这个人现在独自住在这样的地方,孤零零的,日子过得本就紧巴巴的,整天干着最累的活,却还要把一半工资用在骄奢淫逸上,自己跟他当然不是一类人。
“咚咚。”
不知何时姜忘旌已经走了过来,还敲响他的车窗。
“干嘛?不说不是一类人吗?现在才来挽留,晚了!”
孟冬酌说得很大声,说完才把车窗降了下来,看着前方目不斜视。
窸窸窣窣间,他听见对方从塑料袋里掏出了什么,嗓音疲倦,却依旧明媚,“一码归一码,刚才谢谢你拉住我,请你吃黏玉米。”
孟冬酌没动,看都没看他。
“快拿着,好烫。”
孟冬酌本来想直接回绝,下他面子,让他知道尝尝好意被拒绝的滋味。可偏偏在看到他眼睛的那一瞬,他不由自主伸了手,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把玉米插在放水杯的格子里。
“两清了,互不相欠。”
孟冬酌轻飘飘地说,然后无情地升上车窗,踩下油门,不给对方留有任何话口。
姜忘旌看着那辆车“噌”地一声从眼前划过,失笑,拿出一根黏玉米边吃边往家走。
走到楼栋底下。
“小姜回来了?”
姜忘旌抬头,是住在四楼的陈奶奶,估计刚才在阳台晾衣服,看到他之后顺便打个招呼。姜忘旌喊了声陈奶奶,然后走到四楼,敲响了她家的门,门一开,他把袋子递过去打开,“我刚在楼下超市买的黏玉米,还热着呢,您拿两根哇。”
陈奶奶不爱跟他客气,拿了两根走,走之前又给他塞了几个乡下养的土鸡蛋。
“真不用,您太客气了。”
“你这孩子每次给你什么都要推拒,拿着!不然以后再也别来,也别叫我。”
姜忘旌只好收下。
他真不是故意推拒。
每一次他给予对方些什么,大多都是一时兴起,比如看到陈奶奶就想让她尝尝自己刚买的黏玉米,比如知道孟冬酌的公司在自己经常送外卖的区域,就想给他推荐好吃的餐厅,其中完全没有想让对方回报的意思。可大多数时候,人们也不好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好意,便会提供一些别的东西交换。
他想跟对方表示自己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便会拒绝。
他跟孟冬酌真的不是一类人,各方面来说。
他没有那个意思,孟冬酌却有。这个人对自己的好他不仅记得清清楚楚,还要自己也记得清楚,这次是请吃饭,那下次呢?他什么条件,自己什么条件,这个人就非想看他因为还不上人情而在他面前抬不起头吗?被他以这个由头随意使唤?
就算穷,他也要平等。
平等。
姜忘旌刚回到家,看着水池里那坨。
他做了饭,这锅碗瓢盆是不是他妈的该孟冬酌刷?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