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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破局之刃 ...

  •   陈记安离去后的第三日,白沙商行的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八位掌柜分坐两侧,韩秉忠居左首,陈记安居右首,沈锦绣则被安排在韩秉忠下首的位置——这是杨振远特意为她争取的一席之地。
      "今日请各位前来,是要商议商行近来几桩棘手的事务。"韩秉忠开门见山,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首先是上月那批在麻六甲滞留的香料,至今未能解决。"
      负责南洋事务的孙掌柜立即诉苦:"不是老夫不尽心,实在是近来南洋各港口查验愈发严苛,咱们的货船屡屡被扣,光是上个月就损失了五千两银子。"
      陈记安冷笑一声:"孙掌柜年年喊难,可别家的货船怎么就能畅通无阻?莫非是咱们白沙商行的旗号不好使了?"
      这话说得极重,孙掌柜当即涨红了脸:"陈掌柜这是什么意思?"
      "够了。"韩秉忠打断二人的争执,"今日请白姑娘来,就是因为她有个新想法,或许能解此困局。"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沈锦绣身上。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发间只簪着一支简单的珍珠步摇,却自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度。
      "锦儿初来乍到,本不该妄议商行事务。"她起身施了一礼,声音清越,"但近日整理账目时发现,咱们商行往南洋的货船,十次有八次都是满载而去,半载而归。"
      陈记安嗤笑:"这有什么稀奇?南洋物资本就匮乏,除了香料、珍珠,还能运什么回来?"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该改变思路。"沈锦绣不疾不徐地走到厅中悬挂的海图前,"诸位请看,我们的船队从泉州出发,经广州、占城、巨港,至麻六甲,再返航。这一路上,各港特产各不相同。"
      她执起一支朱笔,在海图上轻轻勾勒:"广州的瓷器、丝绸在巨港能卖出高价;占城的稻米在满剌加极受欢迎;而麻六甲的锡器、象牙,在泉州更是供不应求。为何不让我们的船队在每个港口都进行交易,而不仅限于终点?"
      议事厅内顿时一片哗然。
      "这......这成何体统!"一位老掌柜连连摇头,"我们白沙商行向来只做大宗买卖,怎能学那些行商小贩,沿途叫卖?"
      "这不是叫卖,而是优化资源配置。"沈锦绣从容应对,"举个实例:上月我们有三船景德镇瓷器运往巨港,但因风向不顺,在占城滞留半月。若是当时能在占城就地售出一部分,不仅可回笼资金,还能减轻船载,加快航速。"
      她取出一本账册:"根据往年的记录,仅因船载过重导致的延误,每年就让我们多支付船工饷银、港口停泊费等共计八千两。而若能实现沿途交易,预计每年可增收两万两以上。"
      这个数字让在座众人都安静下来。
      陈记安阴沉着脸:"说得轻巧。沿途交易需要增设多少管事?增加多少成本?若是货物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陈掌柜问到了关键。"沈锦绣浅浅一笑,"锦儿建议,可在各主要港口设立中转仓。货船每到一处,只需与当地中转仓进行交接,由专门负责的掌柜处理销售和采购事宜。这样既专业分工,又能权责分明。"
      她取出一份精心准备的章程,递给韩秉忠:"这是锦儿拟定的细则,包括中转仓的设置、人员的选派、账目的管理,请各位掌柜过目。"
      韩秉忠仔细翻阅,越看越是惊讶。这份章程条理清晰,考虑周详,连最细微的环节都照顾到了,完全不似一个年轻女子所能为。
      "可是......这需要大量银钱投入啊。"孙掌柜犹豫道。
      "孙掌柜说得是。"沈锦绣点头,"但请想想,我们每年因货船滞留、货物积压造成的损失有多少?据账册记载,去岁高达三万两。若用这笔钱来设立中转仓,不但够用,还有盈余。"
      她环视众人,声音坚定:"商道如水,贵在流通。死水必腐,活水长流。我们若固守成规,迟早会被其他商行超越。"
      议事厅内陷入沉默。各位掌柜都在暗自盘算,显然已被这个大胆的计划所触动。
      就在众人沉吟之际,一直沉默的周掌柜忽然开口:"白姑娘此议虽好,但各港中转仓的人选如何确定?若是所托非人,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个问题问得犀利,连韩秉忠也不禁微微蹙眉。
      沈锦绣却不慌不忙,从袖中又取出一份文书:"周掌柜所虑极是。这是锦儿拟定的各港掌柜选拔章程。其中规定,所有候选掌柜必须先在总行历练三年,熟悉各项业务。派驻外港前,还需经过三个月的特训,学习当地语言、了解风土人情。最重要的是——"她顿了顿,环视众人,"所有外派掌柜的家眷必须留在泉州,由商行妥善照料。"
      最后这句话让在座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分明是要以家眷为质,确保外派掌柜的忠诚。
      陈记安猛地拍案而起:"荒唐!你这是要把我们都当成囚犯吗?"
      "陈掌柜误会了。"沈锦绣神色不变,"商行会为各位掌柜的家眷提供最好的宅院、最优厚的待遇。这并非囚禁,而是保障。况且——"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记安一眼,"若是心中无鬼,又何必担心家眷受商行照料?"
      陈记安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强自镇定地坐下:"总之,这个规矩不合情理。"
      "那依陈掌柜之见,该如何确保外派掌柜的忠诚?"沈锦绣反问,"莫非陈掌柜有更好的法子?”
      陈记安一时语塞,支吾道:"这个......可以多加薪饷......"
      "薪饷固然重要,但人心难测。"沈锦绣轻轻摇头,"锦儿在查账时发现,有些掌柜即便领着双倍薪饷,仍然中饱私囊。可见金钱并非万全之策。"
      这话说得在座几位掌柜都低下了头,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伙计急匆匆进来禀报:"各位掌柜,码头上出事儿了!咱们的两船香料被海关扣下了!"
      众人顿时哗然。陈记安立即发难:"看看!这就是改革的下场!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惹得海关特别注意我们商行!"
      沈锦绣却镇定自若:"请问被扣的是哪两船货物?扣留的理由是什么?"
      伙计回道:"是'海鸥号'和'飞鱼号',说是货物清单与实物不符。"
      沈锦绣微微一笑,转向陈记安:"陈掌柜,这两船货物,不正是您上月坚持要走的私渠道吗?当时韩掌柜还提醒过,这条渠道的海关查验特别严格。"
      陈记安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一查便知。"沈锦绣从袖中取出一份货单,"这是当时的海运货单副本,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这两船货物走的是陈掌柜指定的特殊渠道。而这里——"她又取出一封信函,"是海关官员写给陈掌柜的,提醒您这批货物可能会被重点查验。"
      陈记安踉跄后退,指着沈锦绣:"你......你从哪里得来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沈锦绣目光如炬,"陈掌柜与海关某些人往来的,恐怕不止这一桩吧?三年前那批南洋珍珠,您以次充好,致使白东家......"
      "住口!"陈记安暴喝一声,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直向沈锦绣扑来。
      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闪过。却是韩秉忠早有准备,一把抓住陈记安的手腕,同时高呼:"来人!"
      门外立即冲进四名护卫,将陈记安制住。
      "你们......你们早就设计好了!"陈记安面目狰狞地瞪着沈锦绣,"你到底是谁?"
      沈锦绣缓缓走到他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是来讨债的人。白慕轩的债,总要有人来讨。"
      陈记安瞳孔猛缩,像是见到了鬼魅:"你......你是......"
      "带下去。"韩秉忠挥手,护卫立即将还在挣扎的陈记安拖出议事厅。
      厅内一片寂静,各位掌柜面面相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韩秉忠环视众人,沉声道:"陈记安中饱私囊、勾结外人,证据确凿。从今日起,免除其掌柜之职,相关事宜由老夫亲自处理。"
      他转向沈锦绣,郑重一礼:"今日多亏白姑娘明察秋毫,不仅为商行除去蛀虫,更提出革新良策。老夫提议,即日起由白姑娘暂代陈记安之职,负责商行革新事宜,各位意下如何?"
      在座掌柜亲眼目睹方才一幕,哪还有人敢反对,纷纷点头称是。
      沈锦绣微微欠身:"锦儿定当竭尽全力。"
      待众人散去后,韩秉忠单独留下沈锦绣,神色复杂:"姑娘今日所为,着实令老夫惊叹。只是......陈记安在白沙商行经营多年,党羽众多,姑娘今后还需多加小心。"
      沈锦绣望向窗外碧蓝的海面,轻声道:"韩掌柜放心。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锦儿早已做好准备。"
      天际处白帆点点,那是无数商船正追逐着财富与梦想。她的目光沉静而悠远,仿佛已穿透眼前的繁华,看到了潜藏在波澜之下的暗流。“韩掌柜放心。”她轻声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锦儿早已做好准备。从离开苏州那刻起,我便知道,前路绝非坦途。”
      她转过身,面对韩秉忠,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冰冷的微笑:“况且,若非他们步步紧逼,我又怎能下定决心,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们越是动作,露出的破绽便会越多。”
      韩秉忠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心中微凛,随即化为更深的欣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这需要经历怎样的绝望与背叛,才能淬炼出如此心性?他点头道:“姑娘心中有数便好。老夫自当竭尽全力,助姑娘稳住商行局面。接下来,你打算如何着手?”
      “当务之急,是稳定人心,肃清余毒。”沈锦绣思路清晰,显然早已深思熟虑,“陈记安留下的空缺,需尽快选拔可靠之人接替。韩掌柜在商行德高望重,此事还需您多费心,甄选那些忠于商行、能力出众,且与陈记安过往不甚密切的管事。至于革新之策,”她顿了顿,“不宜操之过急,可先从一两个港口试行中转仓制度,待见到成效,再逐步推广,以减少内部阻力。”
      “稳妥之举。”韩秉忠表示赞同,“还有一事,陈记安虽已下狱,但其经手账目、往来信函,尤其是与苏州沈家……以及与那批南洋珍珠相关的所有记录,必须尽快查封、厘清。其中或许还藏着我们尚未发现的秘密,甚至是……关乎白东家真正死因的线索。”他提到白慕轩时,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痛惜。
      提到生父,沈锦绣眼神一黯,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有劳韩掌柜。”她声音微涩,“请务必找到那些东西,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老夫明白。”韩秉忠郑重承诺。
      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韩秉忠方才告辞离去。
      偌大的议事厅只剩下沈锦绣一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她的影子拉长,映在光洁的地板上。方才在众人面前的从容镇定渐渐褪去,一丝疲惫爬上她的眉梢。与陈记安当众对峙,看似占据上风,实则耗费了她极大的心力。每一步算计和言语,都如履薄冰。
      她缓步走到窗前,远处码头的喧嚣隐约可闻。这座繁华的港口城市,是她血缘的归宿,却也是危机四伏的战场。她以“白锦儿”的身份在此初露锋芒,扳倒了第一个劲敌, 但这仅仅是开始。陈记安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苏州的沈万昌和林婉儿若得知她不仅未死,还在泉州搅动风云,又会生出怎样的毒计?还有那神秘莫测、至今未曾露面的第三位大掌柜孙掌柜,态度不明……
      千头万绪,如乱麻般缠绕心头。
      “小姐。”一声熟悉的、带着关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沈锦绣回头,见是阿永。他脸上带着兴奋与后怕交织的复杂神情,搓着手道:“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我们都听说了,您把陈掌柜……呸,把陈记安那个老贼当场拿下了!杨头儿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看到阿永,沈锦绣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在这陌生的异乡,杨振远和他的振远商行,以及像阿永、老陈这样心存善意的人,是她难得的慰藉和助力。
      “杨头儿那边,我稍后会亲自去信说明情况。”沈锦绣温和道,“阿永,这几日要辛苦你和商行的兄弟们多留神,码头、货栈,各处都要加强巡查,若有任何异常,或是看到生面孔打探消息,立刻报予韩掌柜或我知道。”
      “您放心!”阿永挺起胸膛,“包在我身上!绝不让那些宵小有机会捣乱!”他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小姐,您也要小心。陈记安有个侄子,叫陈九,就在码头管着一帮力夫,平日里横行霸道,跟他叔父一个德行。今天这事,他肯定怀恨在心。”
      陈九……沈锦绣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
      阿永离开后,沈锦绣独自在议事厅又坐了片刻。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因紧张而掐出的深深印痕。力量,她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不仅仅是智慧和谋略,还需要真正属于自己的、能够掌控的人手和资源。仅凭韩秉忠的支持和杨振远的友谊,还远远不够。
      她必须更快地成长,更狠地出手。
      夜色渐渐笼罩泉州城,华灯初上。沈锦绣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沉静而不可测的神情。她走出议事厅,对守在外面的一个白沙商行的小伙计吩咐道:“去请账房的周先生,带上近三个月所有与苏州往来货品的明细账册,到我书房来。”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便没有回头可言。每一刻都不能松懈。
      就在沈锦绣埋首于账册之中,梳理着沈家与陈记安勾结的更多证据时,她没有察觉到,远处白沙商行对面的一座茶楼雅间里,一双阴沉的眼睛正透过竹帘,死死盯着她书房窗口透出的灯光。
      那人低声对身边随从吩咐:“去,给苏州沈老爷送个信,就说……鱼儿不仅没死,还跳上了岸,搅浑了一池水。问问他,下一步,该怎么走?”
      随从领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而沈锦绣的书房里,烛火摇曳,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风暴并未结束,更大的波澜正在暗处悄然酝酿。她翻阅账册的沙沙声,与窗外隐约传来的海浪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曲复仇与崛起的前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破局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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