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焚》硫化口服液

17、暗夜交锋

　　顾怀程宴席上的那番交锋，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荡开，潜藏的暗流也随之涌动。沈锦绣深知，自己这番露面，必然会引起沈万昌更深的忌惮与更狠辣的反扑。她一面加紧北上苏州的筹备，一面令商行内外戒备森严，尤其是她所居的后院，更是安排了阿永亲自挑选的精干伙计日夜轮守。
　　然而，风暴来得比预想中更快，也更悄无声息。
　　是夜，月黑风高，浓云遮蔽了星月，泉州港陷入一片沉郁的黑暗，唯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堤岸，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轰鸣。锦绣商行内，大部分灯火已然熄灭，只余下巡夜人手中灯笼投射出的、在风中摇曳的微弱光晕。
　　沈锦绣并未安寝，仍在书房内对着舆图推演北上路线。烛火将她专注的身影投在窗纸上。韩秉忠已于傍晚前被她以"巡查外地产业"为由，秘密派往他处，以策安全。此刻，偌大的内院，明面上似乎比往日更为松懈。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突然，后院墙头传来几声极轻微的"窸窣"声，如同夜猫踏过瓦片。几乎是同时，隐在暗处的阿永眼神一凛，对着身边两个伙计打了个手势。三人如同鬼魅般散开，融入更深的阴影里。
　　数道黑影如同壁虎般滑下高墙，落地无声。他们身着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手中皆握着森然的短刃，在黑暗中泛着冷光。为首之人打了个手势，几人便分成两拨，一拨直扑亮着灯的书房，另一拨则悄无声息地掠向沈锦绣卧房的方向，行动间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好手。
　　直扑书房的那两人动作极快，一人警戒，另一人用匕首熟练地撬开窗栓，如同泥鳅般滑入室内。然而，就在他双脚落地的瞬间，异变陡生！
　　原本看似空无一人的书房角落，猛地撒出一张麻绳编织的大网，劈头盖脸将他罩住。与此同时，两侧书架后骤然闪出数名手持棍棒的健壮伙计，不发一声，抡起棍棒便朝网中之人狠狠砸去！那刺客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便被乱棍打倒在地，动弹不得。
　　门外警戒的同伴闻声知事不妙，刚欲有所动作，脑后却传来一道恶风！阿永如同猎豹般自梁上扑下，手中一根包铁的短棍精准无比地砸在他的后颈。那刺客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地瘫倒在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扑向卧房的那拨刺客也遭遇了伏击。他们刚靠近房门，脚下却突然踩空，落入一个伪装巧妙的陷坑，坑底布满糊了泥的绳索，瞬间将几人绊作一团。还不等他们挣扎起身，四周黑暗中便射出数支弩箭，虽未取性命，却精准地射穿了他们持刀的手腕与小腿关节，顿时惨叫声起，失去了反抗能力。
　　整个交手过程不过短短十数息，快如电光石火，五名潜入的刺客便已全军覆没，连像样的抵抗都未能组织起来。
　　阿永快步走到书房窗前，低声道："小姐，都拿下了！"
　　沈锦绣这才从内间缓步走出，面上并无惊惶，只有一片冷凝。她看了一眼地上被捆得结结实实、仍在挣扎的刺客首领，目光落在他被卸掉的下巴和搜出的零碎物品上——几锭官银，几枚淬了毒的镖，还有一柄形制特殊的短匕。
　　"搜仔细了。"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不该带的东西。"
　　阿永应了一声，亲自蹲下身，在那刺客首领身上细细摸索。那刺客目露凶光，呜呜地挣扎着，却无济于事。忽然，阿永的动作一顿，从他紧身衣的内衬夹层里，摸出了一封以油纸紧密包裹的书信。
　　"小姐！"阿永将信呈上。
　　沈锦绣接过，就着烛火，小心翼翼地拆开油纸。信纸是上好的宣纸，展开后，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飘散出来。上面的字迹，她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沈万昌身边那个最为倚重的师爷，惯用的工整却透着几分阴柔的笔迹！
　　信上的内容并不长，却字字歹毒：
　　"泉州之事，已知悉。此女狡黠，留之后患无穷。寻机除之，务必干净利落，伪装成意外或盗匪所为。得手后，凭信物至'悦来客栈'寻钱管事，支取剩余酬金。另，打探其手中是否持有一枚半月玉佩，若有，务必取回。事关重大，切莫失手。"
　　落款处没有署名，只盖了一个私人的葫芦形小印，沈锦绣记得，那正是沈万昌书房中常用的一方闲章！
　　握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沈锦绣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一股混杂着愤怒、冰冷与"果然如此"的确认感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尽管早已料到沈万昌不会放过她，但亲眼看到这白纸黑字、直取性命的指令，以及对方连她身上这枚关乎身世真相的玉佩都已知晓并意图夺取，那种被至亲之人（哪怕是伪装的）步步紧逼、赶尽杀绝的寒意，依旧刺骨锥心。
　　好一个"留之后患无穷"！好一个"务必干净利落"！
　　沈锦绣缓缓抬起头，眸中已是一片冰封的杀意。她看向地上那名死死瞪着她的刺客首领，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卸了他的下巴，是怕他服毒自尽？现在，给他装上，我有话要问。"
　　阿永上前，手法利落地一托一推，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骨骼错位声，那刺客首领的下巴被复位，他立刻嘶声骂道："贱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从爷爷嘴里掏出半个字！"
　　沈锦绣并不动怒，只是将那封信在他眼前缓缓展开，指尖点在那葫芦形印章上："认得这个吗？苏州沈万昌沈老爷的私印。他出了多少银子，买我的命？还有，他是如何知道我身上有这枚玉佩的？"她说着，另一只手轻轻提起了腰间那枚半月玉佩。
　　那刺客首领看到印章，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却依旧嘴硬："不知道你说什么！爷爷拿钱办事，不管雇主是谁！"
　　"哦？是吗？"沈锦绣唇角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阿永，把他带到隔壁空房，好好'伺候'。不必留情，只要留他一口气，能说话就行。我倒要看看，是他的嘴硬，还是你们的家伙硬。"
　　"是！"阿永眼中凶光一闪，挥手让两个伙计将不断挣扎咒骂的刺客首领拖了下去。很快，隔壁便传来了压抑的、令人牙酸的闷响与短促的惨嚎。
　　沈锦绣不再理会那边的动静，她重新坐回椅中，目光再次落在那封信上。这封信，是铁证！不仅证明了沈万昌持续不断的追杀，更暴露了他对玉佩的志在必得，这无疑从侧面印证了玉佩的重要性，以及他与白慕轩之死、白家产业之争脱不开的干系！
　　"悦来客栈……钱管事……"她轻声念着这两个关键信息，脑中飞速运转。这是一个机会，一个顺藤摸瓜，进一步揪出沈万昌在泉州乃至更大范围内暗桩的机会！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阿永回来了，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他低声道："小姐，招了。他们是'黑蛟帮'的余孽，专接这种黑活。沈万昌通过一个中间人找到他们，预付了五百两，事成后再付五百两。至于玉佩……他们接到的指令里确实特别提到，若发现，必须带回，据说……据说关系到一桩更大的富贵。"
　　"黑蛟帮……更大的富贵……"沈锦绣冷笑，"看来，我这位'养父'，瞒着我的事情，还多着呢。"她顿了顿，吩咐道："把这些人都秘密关押起来，严加看管，尤其是那个头目，别让他死了。他们，还有这封信，将来都是有用的'礼物'。"
　　"那……悦来客栈那边？"阿永问道。
　　"先派人暗中盯住，摸清那个钱管事的底细和往来关系，但不要打草惊蛇。"沈锦绣目光深邃，"我们现在的主要目标是北上苏州。这些爪牙，暂时动不得，以免打草惊蛇，让沈万昌有了防备。"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外面依旧浓重的夜色。今晚这场暗夜交锋，看似是她赢了，挫败了对方的刺杀，还拿到了关键证据。但她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沉重。沈万昌的触角比她想象的伸得更长，手段也更狠辣决绝。北归之路，注定步步杀机。
　　"阿永，"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传令下去，所有筹备再加快三分。我们……要尽快离开泉州了。"
　　"是！"阿永肃然应命。
　　待阿永领命而去安排后续事宜，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烛火噼啪作响。沈锦绣独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半月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她拿起那封险些致她于死地的密信，再次逐字细读。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她的心上。"此女狡黠，留之后患无穷"——好一个后患无穷！她不禁想起十六年来在沈家的点点滴滴，那些看似温情的瞬间，如今回想起来都成了精心设计的骗局。
　　"爹爹……"她对着摇曳的烛火轻声呢喃，眼前仿佛浮现出生父白慕轩慈爱的面容，"您可知道，您当年救下的，是怎样一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她想起小时候，沈万昌手把手教她写字的情景。那时她觉得养父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如今才明白，那双手早已沾满她亲生父母的鲜血。泪水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却被她倔强地逼了回去。
　　"不哭……不能哭……"她对自己说，"眼泪洗刷不了冤屈，唯有仇人的血才能告慰爹娘在天之灵。"
　　这时，阿永轻手轻脚地端着一碗安神茶进来，见沈锦绣神色哀戚，不由得放柔了声音："小姐，您喝口茶定定神。今晚受惊了。"
　　沈锦绣接过茶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阿永，你说人心为何能险恶至此？十六年的养育之情，难道都是假的吗？"
　　阿永沉默片刻，认真地说："小姐，狼崽子养得再久也变不成狗。沈万昌从一开始就存着歹心，这些年对您好，不过是把您当成他夺取白家产业的棋子罢了。"
　　"你说得对。"沈锦绣轻轻啜了一口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暖不了她冰凉的心，"是我太天真，总还存着一丝幻想。"
　　"不是您天真，是那老贼太会做戏！"阿永愤愤道，"好在小姐您早有准备，不然今晚……"他说到这里，后怕地打了个寒颤。
　　沈锦绣放下茶碗，目光重新变得坚定："经过今晚，我最后一点犹豫也没有了。沈万昌，我必须让他血债血偿。"
　　她站起身，在书房中缓缓踱步："阿永，你说这封信，我们该如何利用？"
　　阿永想了想，说道："这封信是铁证，但直接拿出来告官，恐怕会打草惊蛇。沈万昌在官场肯定也有人脉。"
　　"不错。"沈锦绣赞许地点头，"这封信现在还不能公开。但它是一把钥匙，能打开很多秘密。比如那个悦来客栈的钱管事，比如黑蛟帮背后的关系网……"
　　她忽然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或许，我们该给沈万昌送一份'回礼'。"
　　"回礼？"阿永不解。
　　"对。"沈锦绣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不是想知道玉佩的下落吗？那我们就让他'知道'。阿永，你去找一个手艺精湛的玉匠，仿造一枚相似的半月玉佩。"
　　阿永立刻会意："小姐是要用假玉佩引蛇出洞？"
　　"不仅要引蛇出洞，还要让他自乱阵脚。"沈锦绣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我会写一封信，你让那个刺客头目照抄一份。内容嘛……就说任务完成，玉佩已得手，约钱管事在老地方交接。"
　　阿永眼睛一亮："妙啊！这样既能试探出钱管事的底细，又能让沈万昌以为您已经……"
　　"死了。"沈锦绣接上他的话，语气平静得可怕，"让他先高兴几天。等我们到了苏州，再给他一个'惊喜'。"
　　她迅速写好一封信，递给阿永："让那刺客头目照抄，字迹要尽量模仿。告诉他，若是配合，或许还能留条活路；若是耍花样，后果他自己清楚。"
　　"明白！"阿永接过信，郑重地收好。
　　"还有，"沈锦绣补充道，"明日一早，你去打听一下顾督军的行辕在何处。"
　　阿永一愣："小姐要找顾督军？"
　　"今晚之事，恐怕瞒不过他。"沈锦绣轻声道，"与其让他从别处得知，不如我们主动透露一些。这位督军……或许能成为我们北上的助力。"
　　阿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明天一早就去办。"
　　待阿永离去后，沈锦绣重新坐回椅中。夜色深沉，她却毫无睡意。手指轻轻抚过那封密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这一夜，她失去了对人性最后的幻想，却也更加坚定了复仇的决心。前路凶险，但她已无所畏惧。
　　夜色更深，锦绣商行再次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与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缴获的信件静静躺在书案上，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复仇的棋盘上，厮杀已然开始，再无转圜余地。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阿永便匆匆出门去打探顾怀程行辕的所在。沈锦绣则一早召来了商行内几位核心管事。
　　几位管事显然已听闻昨夜动静，个个面色凝重。负责码头货运的周管事率先开口: "东家，昨夜之事....可需要报官？"
　　沈锦绣端坐主位，神色平静: "不必。不过是几个不开眼的毛贼，已经被打发走了。报官反而徒惹麻烦。"
　　几位管事面面相觑，心知绝不只是"毛贼"这么简单，但见东家不欲多言，也都识趣地不再追问。
　　"吟日请各位来，是有要事交代。"沈锦绣目光扫过众人，"我近日要离泉一段时日，商行一应事务，由韩掌柜全权负责。若有急事，可飞鸽传书至苏州悦来'茶栈。
　　"东家要去苏州? "几位管事皆是一惊。如今商行初立，正值多事之秋，东家此时离开，实在出乎意料。
　　沈锦绣看出他们的疑虑，淡淡道: "有些旧账，是时候清算了。商行有韩掌柜和各位在，我放心。记住，我离泉期间，商行-切照旧，与闽海商盟的合作更要积极推进。"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 "另外，昨夜之事,各位心中有数即可，不得外传。若有外人问起，一律说是遭了贼，已经处置了。"
　　"是，东家。"几位管事齐声应道。
　　待管事们离去后，沈锦绣独自在书房中整理行装。她将那份密信和半月玉佩仔细收好，又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匣，里面是她这些日子暗中搜集的关于沈万昌的各项罪证。
　　"小姐。"阿永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听到了 。顾督军的行辕设在城东原水师提督衙门旧址。”
　　"好。"沈锦绣应了一声，沉吟片刻，取出一张名帖，在上面写下几行字，封好后交给阿
　　永，"你亲自去一趟督军行辕，递上我的名帖。若顾督军问起，就说....锦绣商行昨夜遭贼，幸得早有防备，未造成损失。为表谢意，特送上泉州特产一份。"
　　阿永接过名帖，疑惑道: "小姐，这...... "
　　"投石问路。"沈锦绣意味深长地说，"顾怀程不是寻常官员，我们主动示好，看看他作何反应。"
　　"我明白了。"阿永郑重地收好名帖，"这就去办。"
　　望着阿永离去的背影，沈锦绣轻轻叹了口气。与顾怀程的合作是场赌博，但如今形势逼人，她不得不冒险一试。
　　她走到窗前，望着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心中默默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北归之路注定不平坦，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走下去。

作者有话说

　　猜猜她会怎么利用这颗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