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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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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不速之客
清晨的阳光,正好越过窗台,给客厅的地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空气里,弥漫着皮蛋瘦肉粥的香气,和郁哲彦那碗清汤寡水,散发着迷之味道的挂面。
门铃响起的时候,没有人把它当回事。
郁哲彦以为是隔壁来借酱油的王阿姨。
阎奕奕以为是街道来收垃圾费的。
只有晏朔,在门铃响起的瞬间,身体不易察觉的僵硬了一下。
他的听力远超常人,他听到了楼下那辆不该出现在这个老旧家属院的,发动机引擎的低沉轰鸣。
郁哲彦顶着一头面粉,系着那条滑稽的粉色围裙,骂骂咧咧地去开门。
“谁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顿饭了!”
门,被他一把拉开。
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休闲西装,手腕上戴着一块在晨光下闪闪发亮的金表,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他的脸上,挂着一副和煦得近乎虚假的笑容。
他和晏朔有几分相似的轮廓,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如果说晏朔是深海里一块万年不化的玄冰,那眼前这个人,就是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在阳光下闪着光的玻璃。
看起来光鲜亮丽,却透着一股子廉价的虚浮。
“您好。”年轻人冲着郁哲彦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他的声音客气,但眼神却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打量和轻蔑,仿佛在审视一件货物。
“请问,晏朔是在这里吗?”
郁哲彦愣了一下。
这人认识晏朔?
“你找晏朔?你是……”
“哦,忘了自我介绍。”年轻人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微微侧过身,让客厅里的光线能照亮他整张脸。
然后,他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我叫晏晨。是他的弟弟。”
“弟弟?”郁哲彦彻底懵了。
他从来没听晏朔提起过,他还有个弟弟。
就在这时,阎奕奕也端着一碗刚盛好的粥,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小舅,谁啊?”
她的目光,落在了门口那个陌生的,笑得像只狐狸的男人身上。
而客厅的沙发上,那个一直静静看书的男人,在听到“晏晨”这两个字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
他手里的那本厚厚的英文原版书,“啪”的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声音不大,却像一声惊雷,在瞬间安静下来的客厅里,炸开了。
晏朔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他那双总是覆盖着冰霜的眼睛,此刻,已经彻底凝结成了两块来自极地的,漆黑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寒冰。
他站起身,那条曾经受过重伤的腿,还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
一步一步地,朝着门口走去。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肃杀之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让郁哲彦和阎奕奕,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
晏晨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晏朔,脸上的笑容,终于从虚假的客气,变成了一种毫不掩饰的,带着几分得意的挑衅。
“哥。”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好久不见。你藏得可真够深的。爸都快想死你了。”
晏朔在他面前站定。
两个流着同样血脉,却走向了截然不同命运的兄弟,在时隔多年之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对峙着。
“滚。”
晏朔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
那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比西伯利亚的寒风,还要冷上千百倍。
晏晨脸上的笑容,却更灿烂了。
他的目光,故意越过晏朔的肩膀,在郁哲彦和阎奕奕的脸上饶有兴致地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阎奕奕那张因惊愕而略显苍白的脸上。
“啧啧,这就是你的新生活?看起来……挺温馨的嘛。”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
“比我们那个家……有人情味多了,你说是不是,哥?”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狠狠地,扎进了晏朔的心脏。
晏朔那只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攥成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一股暴戾的,毁灭性的气息,从他身上疯狂地涌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将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无辜的男人,撕成碎片。
郁哲彦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他不是傻子。
眼前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来者不善”的味儿。尤其是他看奕奕的那个眼神,让郁哲彦心里的火“噌”的一下就冒了起来。
“你他妈谁啊?跑我们家来撒野!”郁哲彦一把将晏朔护在身后,像一只被惹毛了的老母鸡,恶狠狠地瞪着晏晨,“我不管你是什么狗屁弟弟,现在,立刻,从我家滚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晏晨看着眼前这个系着粉色围裙,满脸怒容的男人,眼里的轻蔑更浓了。
“你们家?”他嗤笑一声,“怎么,我哥现在是入赘到你们家了吗?这还真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你!”郁哲彦气得就要动手。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地按住了他准备挥出去的拳头。
是阎奕奕。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门口。
她脸上没有了刚才的惊愕,反而带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客服人员。
“这位先生,您好。”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秋水,听不出任何情绪,“请问您是来推销保险的,还是来卖安利的?”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晏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你说什么?”
“哦,都不是吗?”阎奕奕脸上的笑容更“职业”了,她指了指楼道里贴着的小广告,“那您是来通下水道的?还是来回收旧家电的?不好意思啊,我们家暂时都没有这个需求。”
她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诡异,直接把晏晨精心准备好的所有挑衅和台词,都给堵了回去。
他感觉自己像是卯足了劲打出一拳,结果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说不出的憋屈。
“你!”晏晨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懒得再跟这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废话,目光重新锁定在晏朔身上,“晏朔!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爸说了,让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的命令。
然而,不等晏朔开口,阎奕奕又一次抢在了前面。
她上前一步,娇小的身躯,却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严严实实地挡在了晏朔和郁哲彦的身前。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却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冷冷地看着晏晨。
“这位先生,我想你可能搞错了三件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大气场,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第一。”她伸出一根手指,“这里是我家,不是你哥家。你现在站的位置,属于私闯民宅。我有权立刻报警,让警察叔叔请你出去喝茶。”
“第二。”她伸出第二根手指,声音更冷了几分,“晏朔,现在是我们的家人。他住在这里,是我们全家共同的决定。他想什么时候走,想去哪里,是他自己的自由,轮不到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所谓‘弟弟’,对他指手画脚。”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伸出第三根手指,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几分嘲讽的冷笑,“我们家现在是饭点,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最讨厌吃饭的时候有苍蝇在耳边嗡嗡叫。你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的食欲了。”
她说完,顿了顿,看着晏晨那张已经气得铁青的脸,慢悠悠地补上了最后一刀。
“所以,这位先生,麻烦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们家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说完,她甚至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动作优雅,态度却嚣张到了极点。
整个楼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郁哲彦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这个战斗力爆表的外甥女,心里只剩下两个字。
牛逼!
太牛逼了!
这骂人的水平,这气场,简直比他当年在道上混的时候,还要生猛!
晏晨也被她这套软中带硬,句句戳心的“逐客令”给说懵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面。他想过晏朔会愤怒,会动手,会和自己激烈地对峙。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给怼得哑口无言。
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精彩纷呈。
“你……你们……”他指着阎奕奕,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们怎么了?”阎奕奕歪了歪头,一脸的“纯真无辜”,“哦,对了,看你穿得人模狗样的,应该不会想因为私闯民宅这点小事,上我们州城晚报的社会新闻头条吧?我听说,现在记者跑得可快了。”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晏晨狠狠地瞪了阎奕奕一眼,那眼神,像是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晏朔。
那眼神,充满了不甘、怨毒,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
他终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带着一身的屈辱和怒火,快步走下了楼。
直到那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道里,郁哲彦才如梦初醒般地,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回头,一脸崇拜地看着阎奕奕。
“奕奕,你……你刚才也太帅了吧!简直就是我偶像!”
然而,阎奕奕却没有理他。
她脸上的强硬和冷漠,在晏晨的身影消失的瞬间,就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法掩饰的担忧。
她转过身,看向晏朔。
那个刚才还像一头即将暴走的雄狮的男人,此刻,却像一尊被抽空了所有生命力的雕像。
他依旧站在那里,身体挺得笔直。但他的脸色,却苍白得吓人,那双总是覆盖着寒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绝望的灰。
仿佛刚才那个不速之客的出现,将他好不容易才从坚冰下探出头来的一点点生机和暖意,又重新,狠狠地,砸回了万丈深渊。
“晏朔?”阎奕奕试探着,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没有回应。
“晏朔,你没事吧?”她又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要去碰碰他的手臂。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晏朔猛地动了。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飞快地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的触碰。
“我没事。”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说完,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砰!”
一声沉闷的关门声,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客厅里每个人的心上。
也彻底隔绝了,他和这个世界所有的联系。
***
那扇门,关上了整整一天。
中午,郁哲彦做好了饭,去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晚上,阎奕奕热了牛奶,去敲门,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房间里,没有传出任何声音。仿佛里面的人,已经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客厅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郁哲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这……这怎么办啊?他不会想不开吧?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到底跟晏朔说了什么?”
阎奕奕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她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牛奶,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早上发生的那一幕。
晏晨那挑衅的嘴脸。
晏朔那瞬间冰封的眼神,和那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滚”。
“哥。”
“爸都快想死你了。”
“是时候,回家,继承我们的……家业了。”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海里疯狂地碰撞,组合,试图拼凑出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属于晏朔的,黑暗而又复杂的世界。
她知道,晏朔有秘密。
一个很大,很沉重的秘密。
那个秘密,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将他牢牢地困在其中。而今天那个名叫晏晨的男人,就是从那个漩-涡里伸出来的一只手,想要把他重新拖回深渊。
不。
她不能让他回去。
那个好不容易,才愿意从冰壳里探出一点点头,愿意被这个家的烟火气所温暖的晏朔,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被拖回那个冰冷绝望的地狱里去。
“小舅,”她突然站起身,把手里的牛奶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你去看电视,或者去打游戏。动静越大越好。”
“啊?”郁哲彦不解地看着她。
“啊什么啊,”阎奕奕瞪了他一眼,“总之,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过来。听见没?”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再一次,走到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前。
这一次,她没有敲门。
她直接拧动了门把手。
门,没有锁。
她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将外面所有的光线都隔绝在外,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令人窒息的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压抑的死气。
晏朔就坐在窗边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他蜷缩在那里,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像一只受了重伤,躲回自己巢穴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
他的周围,散落着一地的……照片。
那是一些已经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有一个笑得温婉美丽的女人,有一个总是眯着眼睛,一脸慈祥的老人,还有一个虎头虎脑,脸上总是带着几分倔强和不服输的小男孩。
他们依偎在一起,在院子里,在公园里,在老旧的相馆里……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幸福。
那是……晏朔的家人。
阎奕奕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放轻了脚步,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地,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开灯。
她只是安静地,陪着他,一起坐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客厅里,传来了郁哲彦刻意调大的电视声音,是某个无脑的搞笑综艺,和这个房间里的死寂,格格不入。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久到阎奕奕觉得自己的腿都已经坐到麻木的时候,身边那个一直像雕塑一样的男人,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借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阎奕奕看到了他的脸。
那张总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上,此刻,竟然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
他的眼睛,红得像血,里面却空洞得,像一片燃烧过后的,死寂的荒原。
“你走吧。”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这里不安全。他找到这里了……你们都会有危险。”
“我不走。”阎奕奕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清晰而又坚定地说,“晏朔,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你什么都不知道。”晏朔自嘲地笑了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你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背负着什么。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全部吗?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那你就告诉我。”阎奕奕直视着他的眼睛,毫不退缩,“告诉我冰山下面,到底是什么。告诉我今天那个人是谁,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告诉我你的过去,你的家庭,你的一切。”
她往前凑了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哽咽。
“晏朔,你让我帮你。别一个人扛着所有事,好不好?你救过我小舅,救过我们全家。现在,换我来救你。”
她的话,像一根细小的针,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暖意,精准地,刺破了他用冷漠和绝望构筑起来的,厚厚的冰壳。
晏朔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
看着她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固执的,清澈的,想要将他从深渊里拉出来的,决绝的光。
他那颗早已在仇恨的火焰里,被烧成一片焦土的心,毫无征兆地,狠狠地疼了一下。
良久,他终于闭上眼,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开口了。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
他的声音很低,很哑,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遥远的故事。
“我有一个很爱我的妈妈,和一对全世界最好的爷爷奶奶。我妈妈是镇上小学的音乐老师,她会弹很好听的钢琴。我爷爷是个木匠,他的手很巧,会给我做各种各样的木头玩具。我奶奶……她做的红烧肉,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怀念的,温柔的弧度。但那抹温柔,转瞬即逝,被更深的,彻骨的寒冷所取代。
“这一切,都在那个男人回来之后,彻底改变了。”
他口中的“那个男人”,就是他的父亲,晏鸿志。
“他嗜赌,酗酒,不务正业。每次回来,不是要钱,就是一身的麻烦。爷爷奶奶和妈妈辛苦攒下的积蓄,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拿去填那些永远也填不满的窟窿。”
“后来,他开始混社会。开始接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每一次,带回来的麻烦,却越来越大。”
“再后来,他出轨了。和外面一个歌舞厅的女人,生下了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今天早上出现在门口的,晏晨。
“我妈妈知道了,要跟他离婚。但他不同意。他说他只爱我妈妈,其他人都是逢场作戏。”晏朔说到这里,声音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爷爷一气之下,把他赶出了家门,宣布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从那以后,我们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我以为……我以为噩梦已经结束了。”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平复某种巨大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
“但没想到,那只是另一场更大噩-梦的开始。”
“他傍上了我们市里一个真正的大佬,靠着心狠手辣,很快就混出了头。他有了钱,有了势,也有了……更多的敌人。”
“我十二岁那年,他的一个仇家,寻仇上门。他们找不到他,就找到了我们家。”
“那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雨。一群人,拿着刀,踹开了我家的门……”
晏朔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那些被他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血腥而又绝望的画面,像潮水一样,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他们问我爷爷,晏鸿志在哪里。我爷爷说,他没有这个儿子。”
“然后……他们就动手了……”
“我亲眼看着,我那个会给我做木头玩具的爷爷,为了保护我们,被他们一刀……捅在了胸口。”
“我亲眼看着,我那个会做全世界最好吃的红烧肉的奶奶,被他们推倒在地,头撞在了桌角上,血……流了一地……”
“我妈妈……她为了护着我,后背被他们砍了三刀……最深的一刀,几乎能看到骨头……”
“我当时……就躲在床底下。我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我不敢哭,不敢出声……我像一只肮脏的老鼠,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家人,一个个倒在血泊里……”
他的声音,已经彻底破碎。豆大的,滚烫的泪珠,从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团小小的,湿润的印记。
阎奕奕的心,像被一把生锈的刀子,来来回回地切割着。疼得她几乎要窒息。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伸出手,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那具冰冷的,因为巨大的痛苦而剧烈颤抖的身体。
她想给他一点温暖。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你知道吗……”晏朔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哭腔,“最可笑的是……事后我才知道,那天晚上,那个男人,晏鸿志,他就在离我们家不到五百米的一家酒店里。”
“他和那个女人,还有他的宝贝儿子晏晨,三个人,其乐融融地,在庆祝晏晨的生日。”
“他明明知道仇家会找上门,他明明可以提前通知我们,或者把我们接走。但是他没有。”
“他故意把我们当成了靶子,当成了替死鬼,为他和他的新家庭,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残忍,更恶毒的算计吗?
用自己父母和妻儿的血,来铺就自己和私生子的安稳路。
这已经不是人了。
这是魔鬼。
阎奕奕抱着他,眼泪也跟着无声地滑落。她终于明白,晏朔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死寂,到底从何而来。
当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亲眼目睹了那样一场人间惨剧,亲手触碰过至亲之人那渐渐冰冷的尸体,他的人生,就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具被仇恨和痛苦支撑着的,行尸走肉的躯壳。
“后来,我妈妈联系了我的外公外婆,他们从外省赶回来,把重伤的我和妈妈接走了。为了躲开那个男人的骚扰,外公很快就把我送出了国。”晏朔的声音在这里低了下去,像被一块巨石压住,“我走之后,妈妈的身体一直没有好转。她的伤太重了,更重要的是,她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她再也不弹琴,也不笑了……在我出国的第二年,她就……去世了。”
“这几年,我一边读书,一边在等一个机会。”
晏朔缓缓地,抬起头。他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那双红得吓人的眼睛里,重新凝聚起了那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冰冷的火焰。
“他在这个城市的根基太深。我一个人,根本扳不倒他。我需要一个契机。”
“直到……国内开始扫黑除恶。”
阎奕奕的心,猛地一跳。
她终于明白了。
“所以,你这次回来,根本就不是偶然。”
“不是。”晏朔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掩藏着足以毁天灭地的疯狂。
“我是回来……复仇的。”
他看着阎奕奕,一字一句地,清晰而又残忍地说出了他此行的最终目的。
“我要把他,和所有与他有关的人,亲手,一个一个地,全部送进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