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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交易 ...

  •   时间,对于拥有漫长寿命的他们而言,本应是慷慨的馈赠。但在郭申艾这里,它却变成了缓慢而残酷的凌迟。顾海山承诺的一周申请到低息贷款早已过去,甚至第二周也悄无声息地滑向了尾声。申艾越来越绝望,她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

      然而,有另一种关注,无声无息,却如同空气,无处不在。

      郭申艾深陷债务泥潭的消息,如同水面的油渍,迅速在某个特定的圈层里扩散开来。三年多未联系的章念泽终于还是知晓了。他坐在那间可以俯瞰众生的云端静室里,听完下属简洁的汇报,沉默了许久。窗外是永恒流动的云,一如他此刻翻涌却深藏不露的心绪。他看到了调查报告里附带的、她近期偶然被拍到的影像——那张曾经温婉沉静的脸,写满了疲惫与焦虑,尤其刺目的是,那头乌黑如缎的长发间,竟已掺杂了缕缕刺目的银丝。

      他终究还是拨通了那个尘封已久的通讯码。

      通讯器响起时,郭申艾正对着一堆催款单据发呆,指尖因恐惧而冰凉。看到屏幕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

      “申艾。”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是那份经过岁月沉淀的温和,却比记忆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们……已经三年多没见面了。”他避开了“治疗”这个词汇,巧妙地划过了曾经的边界,“你的事情,我听说了。让我帮你,所有的债务,我来处理。”

      没有迂回,没有试探,直接剖开了她竭力维持的伪装。那话语里的诚意不容置疑,带着他那个阶层特有的、解决任何问题都仿佛只需轻描淡写的力量。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感激之情瞬间涌上郭申艾的喉头,让她几乎哽咽。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这无疑是唯一伸来的、最强有力的缆绳。只要抓住它,她就能立刻从这令人窒息的深渊里被拽出去。

      然而,几乎是同时,一种更深层的、源于本能的自卫机制骤然启动。章念泽的情意,太厚重了,厚重得像一座她穷尽一生也无法搬动、更无法回报的山。接受这笔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将永远被这份恩情捆绑,意味着她在他面前,将彻底失去那份艰难维持的、平等的尊严。她与他之间,将永远横亘着这笔无法清算的债,她将再也无法坦然地、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站在他面前。

      泪水无声地滑过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通讯器屏幕上。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念泽先生,”她用了最初相识时的敬称,刻意拉远了距离,“谢谢您。但是……不用了。我自己的劫,我自己渡。”

      她甚至在心里偏执地认为,相比欠下章念泽这份沉甸甸的、掺杂着复杂情感的巨大人情,她宁愿去直面高利贷那明晃晃的、至少直来直去的刀锋。前者会让她灵魂永世不得安宁,而后者,最多不过是□□的毁灭。

      章念泽在那头沉默了。他能清晰地听到她强忍的哽咽和话语里那份近乎愚蠢的倔强。最终,他没有再多劝,结束了通话。

      挂断通讯,郭申艾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失声痛哭。她拒绝的,或许是唯一生还的机会。

      而现实,从不会因为谁的脆弱和泪水而有丝毫心软。高利贷的催收,迅速升级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那是一个暴雨将至的闷热夜晚,空气黏稠得让人窒息。几个身形彪悍、面目狰狞的男人,如同暗夜里钻出的毒蛇,找到了郭申艾那间位于城市角落、租金低廉的出租屋。他们没有按门铃,而是用拳头重重地砸在薄弱的门板上,发出“砰砰”的巨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郭申艾!开门!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不开门,老子们不客气了!”
      污言秽语夹杂着威胁,如同带着毒刺的藤蔓,透过门缝死死缠绕住屋内的郭申艾。她缩在客厅最远的墙角,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听说你长得还不赖?没钱就用别的方式还!”一个粗嘎的声音□□着,“兄弟们今天正好开开荤!”
      另一个声音更狠戾地补充道:“或者,我们去学校找你那个小相好?叫云梦是吧?学植物的小白脸,他那双手挺金贵吧?你说,要是少了一只,他还能不能搞研究?”

      “砍断他那只搞研究的手!”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她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炸开。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和思维。她仿佛已经看到了云梦倒在血泊中、痛苦蜷缩的样子。地狱之门,就在这一板之隔的外面,轰然洞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就在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命运最残酷的践踏时,门外突然传来几声沉闷的击打声,夹杂着短促的、吃痛的呵斥,以及□□倒地的声音。紧接着,一切竟然诡异地归于平静。只剩下窗外隐隐传来的、遥远的城市噪音,以及她自己粗重而惊恐的喘息。

      她僵在原地,久久不敢动弹。直到确认门外真的再无动静,她才鼓起毕生的勇气,颤抖着爬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走廊空空如也,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噩梦。

      后来,她才知道,是章念泽派来暗中保护她的人,如同沉默的守护影卫,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手,将那几个催债人悄无声息地拖走了。危机暂时解除,但那种被毒蛇盯上、利刃悬颈的恐惧感,已如同最顽固的病毒,深深植入了她的骨髓。她知道,幸运女神不会永远站在她这边,下一次,她未必还能有这般运气。

      第二天,章念泽直接来到了她那间狭小、因为昨日的混乱而显得更加破败的出租屋。

      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简陋的陈设、地上散落的催债函,最后,落在了郭申艾身上。她蜷缩在唯一一张旧沙发上,脸色惨白如纸,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尤其是那一头原本乌黑的长发间,那几缕白发在从窗户透进的惨淡光线下,显得如此刺眼,仿佛一夜之间又多了不少。

      他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丝线,有心痛,有对她固执的怒其不争,但更多的,是一种下定了某种决心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没有问候,没有寒暄,径直走到她面前,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申艾,你不要我的帮助,不想欠我的情,我明白。”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牢牢锁住她空洞的眼睛,“那我们索性做个交易,如何?”

      郭申艾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交易?她和他之间,能有什么交易?

      章念泽清晰地、一字一句地提出了他的条件:“你,陪伴我24小时。在这24小时内,完全听从我的安排,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24小时之后,我帮你还清所有债务,包括那些高利贷。从此,我们两清,互不相欠。”

      郭申艾彻底愣住了。她看着眼前的章念泽,深灰色的头发依旧一丝不苟,衣着考究,但那双总是充满智慧与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的火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掌控感和……一丝隐藏得很深的、近乎绝望的渴望。这不再是那个与她谈论时间、生命、与她进行灵魂对话的长者和智者,这是一个提出了赤裸裸交易条件的、陌生的、强势的男人。

      为了云梦的安全。为了彻底摆脱这无休无止、足以将他们两人都拖入地狱的债务深渊。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砝码,压垮了她心中所有的犹豫、羞耻和挣扎。

      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才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好。”

      章念泽带走了她。没有给她任何收拾的时间,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反悔。

      这24小时,如同一个光怪陆离、却又冰冷彻骨的梦境。

      他带她去了地球最顶级的旋转餐厅。他点了最名贵的菜肴,开了年份久远的红酒。他带她去看了最新上映的、号称最浪漫的全息星河电影,置身于浩瀚星海与唯美爱情故事之中。他带她去最高端的购物中心,买了无数件精致华美的衣裙、珠宝,将她装扮得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橱窗里最完美的人偶。

      他们牵手,在霓虹闪烁的街头漫步,像最寻常的情侣。他亲吻她,唇瓣相触的瞬间,郭申艾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没有任何回应。

      她始终顺从,他让她试衣服,她就试;他喂她食物,她就机械地张嘴;他牵她的手,她就任由他牵着;他亲吻她,她就承受着。但自始至终,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光彩,也映不出他的倒影。

      夜晚,他们入住了他长期包下的、这座城市最顶级酒店的总统套房。房间奢华得如同宫殿,窗外是永恒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却照不亮她内心的荒芜。

      当章念泽沐浴完毕,穿着睡袍走出来,站在她面前,用那种不再掩饰的、带着压抑已久的欲望和某种决绝的目光看着她,最终清晰地说出:“现在,我要和你□□”时——

      郭申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是一种彻底的、认命般的松弛。她甚至抬起空洞的眼睛,看向他,开口说出今天的第一句话:“无所谓。我活了一百多年,又不是处女。”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将这场交易最后一块遮羞布也彻底撕碎,将一切还原成最赤裸、最不堪的交换。

      章念泽的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眸里,瞬间翻涌起巨浪,是愤怒,是受伤,还是被戳破心思的狼狈?最终,都化为了一种近乎惩罚性的强势。那一夜,他的动作不再带有丝毫往日的温柔与克制,带着一种积压了太久的原始力量,近乎粗暴地占有了她。

      郭申艾则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冰冷的瓷器,躺在柔软得令人窒息的大床上,承受着一切。她的灵魂仿佛从躯壳中抽离,悬浮在天花板的角度,冷漠地俯视着下方那具正在进行着无情交易的、属于“郭申艾”的□□。没有快感,没有屈辱,甚至没有疼痛,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麻木。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房间,驱散了夜的暧昧与混乱。章念泽早已穿戴整齐,站在窗边,背影挺拔,深灰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他转过身,神情恢复了往常的温和与疏离,仿佛昨夜那个强势、陌生、甚至有些粗暴的男人,只是她被绝望压迫下产生的一场幻影。

      他礼貌地,甚至可以说是周到地,送她回到了她那间破旧的出租屋楼下。下车前,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轻飘飘的电子凭证,递给她。“所有债务,已经全部结清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我们,两清了。”

      郭申艾接过那张纸,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指尖,微微一颤。她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谢谢,只是紧紧地、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气般,攥住了那张代表云梦安全和她们未来自由的纸。

      章念泽没有停留,转身,坐上等候在一旁的黑色悬浮车,无声地滑入车流,消失不见。

      郭申艾站在原地,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凭证,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某种关于尊严、关于坚持、关于灵魂中最后一点纯粹的东西,已经彻底地、死在了那漫长而冰冷的二十四小时里。

      而城市的另一端,云梦对此一无所知。他刚刚结束一份通宵的仓库整理工作,带着满身疲惫和因为持续劳作而微微颤抖的手,正赶往下一个家教的地点。阳光落在他年轻而坚定的脸庞上,他计算着这个月的收入,虽然微薄,但至少可以支付一部分利息。他怀着对郭申艾的愧疚和满腔的爱意,努力地、充满希望地挣扎着,丝毫不知,他奋力想要保护的未来,早已被浸泡在另一场无声的、牺牲与交易的鲜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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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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